萧文皇后由身边女官扶着回寝殿更衣,其他人也都纷纷告辞出来,四下里逛逛准备稍后入席。
晚上的大宴因为邀请的人数众多,就直接摆在了御花园里,好在时下已经是四月中,天气回暖,晚间虽然凉了些倒也还好。
这一这天萧文皇后处热闹非常,秦菁一早起来先过去看了看,帮忙看着下头的宫女内监们准备布置,在那里呆到中午的小宴之后就先一步离开去了万寿宫陪梁太后念经礼佛去了。
经过这次的事梁太后和景帝之间已然起了嫌隙,只是各方都不肯道破罢了,所以这几日她的心情俱不是太好,大多数时候自己关在后殿的禅房里念经度日,秦菁去了偶尔也陪她先聊两句,但大多数的时间也都是陪她在禅房里念经。
祖孙二人一直在那尊镶金的白玉大像前跪到掌灯时分,梁太后把手里的佛珠挂回手腕上却不急着起身。
秦菁扭头冲她微微一笑,作势就要过去扶她,“皇祖母累了吧,孙女先扶您去偏殿歇息片刻,再有一个时辰晚宴就开始了。”
梁太后拉着她的手,面容之上没有半分动容,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坐回去,叹息着说道,“不着急,你先坐下,正好这里头安静,哀家再同你说说话!”
梁太后的心机手段从来就不输贵为一国之君的景帝,景帝是当局者迷,但很多事情却是很难完全瞒得住她的。
秦菁知道,这么多天了她都隐忍不发已属不易,想来也是到了需要开诚布公的说些什么的时候了。
秦菁并不拒绝,微微垂首退回去重新坐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她并不觉得梁太后还有心情同她唠家常,于是不等她开口就主动开口道:“皇祖母有什么话要嘱咐孙女的就直说吧!孙女毕竟是年轻不懂事,这次的事又坚持着要强了些,让皇祖母为难了。”
如果不是自己逼迫,梁太后也未必就会和景帝闹僵,上一世不就是这样?她一直深居万寿宫对这一切选择了袖手旁观。
因为是低着头,梁太后并不能完全看到她眼底的神色,她却也不勉强,只是沉默着对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最终像是累极了似的一声叹息道:“荣安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哀家也很喜欢你,在这件事上哀家并不是怪你,只是——”她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再开口时声音里像是带了浓厚的沧桑,“比起你来,皇帝的性情哀家自然是更多了解一些,这一次他纵然妥协,可他终究也不是个认人胁迫的,哀家这里倒是没什么,怕就怕阻了你们父女、父子之间的感情啊!”
秦菁抿唇而笑,言辞间也多带了一线无奈道:“皇祖母您明察秋毫,自然是知道的,孙女这样据理力争的初衷并不是针对父皇,父皇与我们是至亲骨肉,有父皇在的时候定是不会让我们受人欺凌的,可那蓝氏的性子本就跋扈、华泰这些年来又处处与我不睦,孙女知道提前存了这样的心思是大不敬,可将来也总有父皇百年之后的日子,孙女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请皇祖母宽恕!”
“哀家已经说过,哀家不曾怪你!”梁太后闭目仍是微微叹了口气,“哀家真正想要告诉你的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为你弟弟思虑的这样周到固然不易,可是朝廷政治终究不是咱们女人家应当去谋算设计的,你还年轻,有着大好的前程,将来许一门好亲事,再有咱们皇室的背景撑腰,这一辈子肯定可以过得四平八稳,平安喜乐。”
梁太后的这些话可谓是语重心长,秦菁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近乎无奈的神情,惊诧之余,她不禁有些失神。
梁太后见她不语,就探手拉过她的一只手在掌中握了握,“哀家只是不想看你走上哀家的老路,权术之争一旦卷进去就再难抽身了,何况你不是男儿,这每一步走下去都会如履薄冰,那些大臣们哪一个不是见风使舵的人?你这个女子的身份本就是不被他们所容的,一旦被他们抓住了一丁点的把柄,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的已经上了年纪,即使常年里养尊处优手掌上的皮肤也不再光滑,带了些涩涩的褶皱。
秦菁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手背上,眉心慢慢堆叠起一道很深的沟壑,最后她重又慢慢抬起头,望向梁太后的眼睛,“皇祖母跟我说这些,是后悔了自己当年的作为么?”
“你说什么?”梁太后脸上的表情略一僵硬,她着是没有想到秦菁敢这样问她。
秦菁直视她的眼睛,撩起裙角在她面前郑重的跪下,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掷地有声,“孙女虽然没有目睹当初那些惨烈的争斗和厮杀,但是对于当年种种也有所耳闻,父皇之所以能够登上帝位,皇祖母您功不可没,或者说没有您的庇护和扶持,父皇今日或许根本就不能站在这个位子上,可是自孙女有记忆以来,见到的皇祖母就是不问世事深居简出的,我知道您本不是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您情愿敛去锋芒,再不过问这朝中一切?皇祖母您方才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为孙女考虑的十分周到,但我可不可以这样想——您表面上虽然是在劝我,实际上也是联想到您自己的一生有感而发,曾经一度,您和父皇一起相携登上了人生的至高点,可是如今却是心甘情愿的偏居这深宫一隅,安静度日。皇祖母您是何等睿智高深的一个人,这样悄然隐退定然会有不得已的原因,您可否告诉孙女,这样做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
曾经的繁华,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尽在掌握,忆及曾经种种,梁太后的唇边忍不住的蔓延出一丝苦笑。
“罢了!既然你想知道哀家便说给你听!”她闭目叹息,似乎还是不想让人看到她说这些话时的真实情绪,“当年哀家初入宫闱并不懂这宫中人心险恶,只觉得在我背后有魏国公府撑腰我在这宫里就能长久的生存下去,以至于大意之下连着失了两个孩子。后来我的母亲进宫来看我,我向她哭诉自己的委屈,可笑非但没有等来她的安慰,她却叹息着告诉我家里已经做了准备要再送人进来替我分忧。那时候我才知道,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后宫我的身边就再没有任何人与我一起,我要活着,我要保住我皇后的位子就只能靠我自己。于是我耐着性子隐忍下来,看着他们把我的一个远方族妹送进宫门,看着她一朝得宠步步高升,最后袖手旁观,也看着她被人构陷,因为难产而困死在了冷宫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