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即,景晴就松了口气。
她看清了那把刀,慢慢地说:“钟意刀啊……”
许问一直在盯着她看,敏锐地捕捉着她的每一个表情,问道:“所以,这对孩子的父亲,不是郭安,而是郭/平,对吗?”
景晴看着他,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睫毛很长,即使老了,也眼波流动,显得有些妩媚。
过了一会儿,她不答反问,道:“郭安死了吗?”
许问脸色微微一黯,景晴笑了起来:“果然啊,这刀他们不死不离身。刀在你手上,人肯定已经死了。”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些无所谓的冷漠,抚了抚头发,问道,“你们是来找郭/平的?”
许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景晴又喝了口水,道:“郭/平把郭安送走之后,回来过一回。不过紧跟着就走了,没人知道他是回来干什么的。”
“也没有看自己的孩子吗?”连林林忍不住问。
“哈哈哈。”景晴笑了几声,道,“小妹妹,你要做大事的时候,会关心养过两天的猫吗?”
“小猫……”连林林睁大了眼睛,重复这两个字,突然抬起头来,无比认真地看着她,问道,“对你们来说,孩子就只是一只小猫吗?为了自己的事情,随时可以丢掉?”
许问看了她一眼。
连林林这说的是谁?
是这一对孩子?
还是她自己?
“不然呢?”景晴不以为意地说,“我又没求过送子娘娘。”
“那为什么要生呢?”连林林问。
景晴看着她,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笑了,凑近她问:“小姑娘,你该不会不知道,男人跟女人做了那种事情……”
她一边说,一边轻飘飘地向许问投去了一个眼神。她已经老了,但这一眼之间,依然风情万种。然后她重新转向连林林,悄声问道,“……就会生出孩子来的吧?”
“我当然知道。”连林林的脸先是一红,接着非常认真地问道,“但是你们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就没为自己未来的孩子考虑一下吗?”
连林林问得太认真了,景晴一时间也有点语塞。
过了一会儿,她满不在乎地说:“做那档子事的时候,谁想得到那么多。他们要生出来,我又不能塞回去。”
她一边说,一边随口把杯子往旁边一递。小种连忙接过来,有点讨好地问:“娘,还喝吗?”
“不喝了。”景晴随口说,只是很随便的一句话,小种就像是很高兴一样笑了起来,小猫舔水一样喝了两口,不知为什么,笑得更开心了。
这时候的她,哪里像是许问他们不久前看见的小野狼,就是一条老实的小狗。
“你们要找郭/平,我只能说跟我没关系,他已经
很久没有……”
景晴话说到一半,被许问打断。他问道:“这两个孩子的木匠手艺,是你教的吧?”
“跟我没关系。”景晴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他们哪里学来的。”
“但这个取水渠呢?也跟你没有关系吗?”许问指着一边问道。
这里是林地,这几亩地都是从树林的里开出来的,土层薄而杂,最麻烦的是取水困难。
但是许问一来就看见了,田地旁边有一条水渠,很明显是人工渠,建得非常科学,水道通畅,取水非常方便。
这条水渠挖了有一段时间了,打理得很好,沟壁整齐,水流清澈顺畅,是精心维护的结果。
“那个啊,”景晴笑了一声,说,“必是我勾引了哪个修渠匠,让他背着屋里婆娘,让他替我修的。”
她说得非常熟练,很有经验的样子,许问却摇了摇头,郑重地道:“不是,是你自己修的。是你自己规划好了路线,用了很长时间,自己一点一点挖出来的。挖出来的石头,你也全部收拾好了,好好地布置了。”
许问指向周围,连林林有些惊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
果然,这片林地比她想象的更齐整、规划得更尽心。
“大周这几个月一直在下雨,在很多地方酿成了重大水灾。白临乡虽然林地茂密,锁住了水土,但雨水多了,耕种也会受灾。为了应对这个问题,你对这个水渠进行了二次改造,做了排水工程。所以虽然一直在下雨,但这田里没什么蓄水的现象,禾苗的长势也很不错。”
许问徐徐道来,景晴默不吭声,然后许问道,“最关键的是,我一路走过来,除了这里以外,没看到有相同的设计。显然它是独门绝学,只可能是你自己设计的。”
因为怀恩渠,许问对给排水工程是很有研究的,刚到这里,他就留意到了这条水渠。
“你是说,我没把这本事教给别人,很是自私?”景晴一挑眉毛,问道。
这摆明了是在曲解许问的话,曲解到没边了。
连林林本来正在很认真地听,表情惊讶,对景晴很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结果一听这话,她马上就怒了。
她直起身子,很生气地说:“小许不是这个意思!你对其他人生气,不应该迁怒到小许身上!这是你琢磨出来的东西,你想教就教,不想教就不教,跟别人没有关系。要是这里的人对你不好,你不想教给别人,也不需要心存愧疚。”
“谁,谁愧疚了?”景晴怔了一下,立刻反驳。
连林林看了那两个孩子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
许问则笑着拍了一下她,继续之前的问题:“不过,我还是想问一问,这钟意刀的刀法,是郭/平教你的吗?这两套工具,是谁找人打的?”
景晴瞪
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继续拿着锄头干活,不吭声了。
许问和连林林对视一眼,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也开始帮着干活。
连林林是个干农活的熟手,许问虽然是匠人,但对此也不陌生,有两人帮手,景晴的进度确实加快了很多。没过多久,几亩的土全部都松完了。
景晴抿了抿嘴,伸手理理头发,拿着锄头往田垅上走。
虽然许问他们帮了她,但她不仅没有道谢的意思,也并不想跟他们再搭话。
许问也不介意,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就带着连林林走了。
两个孩子有点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
之前他们就对许问和连林林有好感了,现在帮了母亲干活,好感更甚。
不过现在这点好感还是比不上母子亲情,许问走到树林旁边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已经收回了目光,依偎到了母亲身边。
很明显,景晴对他们的态度很是冷淡,真有点对小猫小狗的感觉。但两个孩子的目光紧紧跟随,仿佛世界里只有这个母亲。
连林林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说:“这两个孩子挺有天赋的。”
许问没有回答,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问道:“你想起你娘了?”
“嗯……”连林林停顿了一下,轻声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当初她不管我一个人走掉,是不是对的。”
许问没有说话。这事他们曾经聊过,连林林旧事重提,显然是有了新的想法。
“确实,生了就该养,我现在也这么觉得。但是,一个人一辈子就应该被拴在一件事情上吗?”连林林拉着许问的手,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跟他说话,又仿佛是在自己问自己。
“如果她留在我跟阿爹身边,当然是好事。但她离开了,也确实做了很多事情。我看过她去京城之后做的一些东西了,你说那玻璃,怎么就能这么光亮透明,那镜子,怎么就能这么清楚地照清人像呢?还有内物阁……一手打造出这样一个地方,短短几年就开了百工试,跟京营府分庭抗礼……”
她轻轻吐了口气,道,“这些事情,如果她不走,她是做不到的。但她做到了,证明她确实做得到。所以我在想,她这样做,究竟是不是对的?”
年岁渐长,见识越广,连林林的心态也在逐渐地发生变化。
最重要的一点,许问感受到了,她对岳云罗已经没有了原先的孺慕之情,几乎可以说除了不可脱离的亲缘关系以外,并不把她当母亲看了。
脱离了感情的束缚,她见事更加客观,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思考与疑问。
不过这个问题,许问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只能交给连林林自己去思考。
他问道:“所以,你对这两个孩子,有什么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