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碗洗净送回,置于案上。
元帝看了半天,再召来石显看半天,再召来丞相、大司马看半天。
元帝:“诸卿怎么看?”
石显:“非玉。”
匡衡:“非陶。”
许嘉:“似玉似陶。”
元帝正要召太子来询问,身侧珠帘后却传来一个声音:“此物名青瓷也。”
是皇后。
“此乃富平侯新制之器,天下无两。因与太子交好,转赠太子。此物精奇,太子不敢擅留,进献陛下。”
“富平侯?”
四双眼睛刷地射向某个方向。
张放何等敏感,立刻有所感应,在察觉目光射来的方向后,他便装着没现,自饮自酌。至于面前的吃食,除了少许点心,正菜动都没动。他早被养刁了嘴,这些低级料理,实在入不了口,还不如自家的家常便饭。
“富平侯,陛下有请。”一位内侍来到张放跟前。
张放一脸“惊讶”,然后跟着内侍,穿过席间,走向丹墀。
人人皆坐,张放这一起来,并随内侍趋行,自然引人注目。认得他的含笑点头招呼,不认得的一脸惊异,向旁人打听,投注来的目光,基本都是友好,唯独一道阴沉目光紧紧追随张放背影,如附骨之蛆。
王立。
张放昂然上前,合袖推臂:“臣张放,叩见陛下。”
对于已故皇妹之子,元帝还是很关爱的,他轻轻托起那淡青色的碗,温言道:“此物可是如皇后所言?”
张放颔,放下双臂,朗声道:“此物乃家中陶工妙手偶得,陶器表面刷上一层釉质,入炉锻烧,成之则其形如玉,触手温润,其色如水,叩之可金玉之声,故名青瓷。”
这时殿堂上一片安静,所有听闻之人无不心动,能将破陶烂瓦变成如此光洁如玉之器,这也太惊人了,倘此物大行其道,那利益何等惊人。
“化腐朽为神奇,甚好。”元帝笑道,“朕亦不可白受子民供献,赐制器之匠万钱并绢帛一匹。”
张放顿:“臣代家匠谢陛下赏赐。”
张放一回到席位,就有不少人凑过来,询问瓷碗的事。得知目前尚在研制中,尚无第二件,无不扫兴欲走,却被张放一句话,生生定住。
“瓷器我没有,但我有上好面食。”
皇帝吃的那碗长寿面,早已引起诸臣好奇,只是不好打听你总不能问太子这面怎么煮的吧?
想不到富平侯是知情人,于是张放又一次被围住。
张放笑了,面也好,瓷也好,都是他打的广告,没有比皇宫更好的广告舞台。瓷器暂时还属于概念型广告,但美食却早已准备妥当,食材、配料、菜品、厨师、酒楼所有软件硬件都已齐备,只欠东风广告了。
“三日之后,东市、枊市、章台,诸家酒楼皆有新品问世,诸君大可前往品评。”张放笑眯眯的看着这些朝臣,就像看到一群群的肥羊。
诸臣散去后,身后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富平侯今日之助,王氏铭记于心。”
张放不用回头就知是谁,转身回礼:“阳平侯言重,此乃放份内之事。”
身后之人,正是王凤。
这一刻,王凤内心很是复杂。由于张王两家前一阵的冲突,间接造成王家一子侄丧命,两家结下仇怨。但说到底,这只是私怨,在关乎太子这桩大事上,两家的利益却又是一致的。
别人不知道,但身为皇后之兄,太子之舅,王凤却一清二楚,今次太子令人大开眼界的寿礼,俱出自眼前这位少年富平侯。而此次能在寿礼上压倒济阳王,令君心大悦,政治上板回一分,这对王家的恩惠,绝对过区区一个子侄之死更何况其人之死还是咎由自取。
王家与太子的利益是休戚与共,打断骨头连着筋那种,天生注定的。但富平侯不一样,他完全可以选择选太子也可,选济阳王也可。既然富平侯选择了太子,王家无论如何都要拉拢,有什么恩怨都得摁下,展现最大诚意。这才是一个合格政治家该做之事。
这是皇宫之中,诸臣之侧,许多话不便多说,王凤只说了一句:“某以王氏家主之名,向君侯立誓,王张两家,有恩无怨,神明可鉴。”
张放深深一躬,他相信王凤此时之言出于真心,但他更明白,誓言这种东西,原本就是用来打破的。连山盟海誓都架不住时间这把杀猪刀的锯削,又何况这种政治盟誓呢。
赐宴之后,是寿诞最后一个环节。
礼官一声高吭:“天子元寿,四方同庆,千秋万岁,长乐未央举灯!”
“举灯举灯举灯”一声声传呼,依次减弱,越过重重阙门,隐入无边黑暗。
下一刻,周围重阁高榭突然大放光华,点点灯火,汇成流光。举目望去,整个未央宫像着了火,光焰映照半空。
元帝与皇后亲自扶着太后,身后跟着皇子、公主,步出大殿,答谢百官。
最先现异景的,是目不转睛看灯的平都公主,然后是平阳公主,连信都王刘兴也现了。三位皇孙一齐道:“皇祖母、父皇、皇后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西南某处,竟升起数十盏灯,飘飘荡荡,升至半空。灯上似乎还有字,但隔得太远,无法看清。
灯居然能升空?这太震憾了!君臣一时失声。
半响,元帝才惊异万分问道:“那是何处。”
石显立即应道:“是沧池。”
“灯何故升起?”
这可难为石显了,他一脸便秘状。
“那灯上写着什么?”
石显使劲看,眼都花了也看不出个丁卯来。
忽听一人道:“那上面写着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说话之人正是许新。
元帝闻之,龙颜大悦,不管是谁弄出这花样,他很满意。
许嘉奇怪地望着幼子:“你眼神何时这么好了?”
许新笑嘻嘻不说话,只是看向张放背影。
那个背影仰负手,静静眺望,身处热闹中,却茕茕如天上孤星。
同一时刻,飞灯之下,沧池之上,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女正与一群宫女静静望着那飞升而起的明灯。橘红的灯光映照着如水双瞳,脑海回荡着少年附耳所言:“这是祈天灯,放飞之时,可许心愿,愿随灯去,心想事成。”
真的可以么?少女如是想,双手轻轻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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