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莹一行风尘仆仆进入成都后,并没直达川花总号,而是不动声色地住进一条小巷中的客栈,包了客栈全部客房。安顿下来,周莹命同她一道回到成都的何一清家人去传告何一清,让何一清在天黑后到店里与她会见。
何一清家人走后,王坚说:“少奶奶应亲自上门拜会何一清。”
周莹问:“为啥?”
王坚说:“何一清如果没有一颗忠诚的心,厉宏图妄图易号自立的事很可能就成功了……”
周莹离座而起说:“多谢王兄提醒,我们马上去拜谢何一清。”
王坚带了两名家丁跟着周莹出了客栈,叫了一副滑竿让周莹坐上,便直奔府学街而去。
何一清家在府学街正中,是一院有着十二间青瓦平房组成的院落,是吴尉文二十年前亲自为何一清所买,以作为对何一清忠心耿耿为吴氏家族服务多年的犒赏。二十多年过去,何一清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一家老少八口,生活在成都,虽‘然不时思念着故乡的山水,但日久天长,对陕西秦川的印象逐渐淡漠,在和本地人交往时,已少了秦腔秦调,多了些川腔川音,也算是半个成都人了。
何一清正在房里听家人汇报,猛听得街门传来叩门声,便对在灯下写大字的大孙子说:“去看看谁叫门。”
十九岁的大孙子转身出房门未久,何一清便听到喊声:“爷爷,安吴堡少奶奶来啦!”
何一清一听,忽地站起,跑出了房门,才走出几步,周莹已经到了院中花坛前。何一清也没看清周莹面貌,双腿一弯伏跪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说:“少奶奶,老奴总算盼到你来了!”颤抖的话音中充满了悲伤。周莹见状听声,心里一酸,眼泪便夺眶而出,忙伸手扶何一清站起,说:“何叔,你是要折侄女阳寿呀,快起来!”
何一清一边往起站,一边泣道:“叩见少奶奶是应该的、应该的,乱了礼节,哪有家法族规呀!”
何一清住了两间房,室内陈设十分简朴,家什都是粗件,仅有一柄玉佛手是较值钱的古董。周莹听何一清家人说:这柄玉佛手是吴尉文在何一清五十寿辰时,派人专程由安吴堡送到成都为他祝寿的礼物,何一清把玉佛手供奉在案,成了全家人心目中的圣物。
何一清把老伴、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以及跟他从安吴堡到成都的两名家人全叫到一块,拜见周莹问安后,才坐下来诉说了想念之苦、失主之悲,最后又将厉宏图如何准备易号自立之事从头到尾详详细细讲了一遍,说:“少奶奶此来,一定要制厉宏图于马下,不然川花总号九个分号十八个店铺就不归吴氏所有了!”
周莹说:“何叔放心,我既敢入川,就不会空手而归。厉宏图想从我手里把吴氏家族资产窃为己有,除非他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何一清连声道:“这样我就能睡好觉,吃进饭了!”
商量了如何制服厉宏图的办法后,周莹叮咛何一清暂勿走漏风声,让厉宏图忙他的易号自立事,以防他得信狗急跳墙,待自己搞定地方官吏后再动手制服他不迟。
周莹第二天一早起来,盥洗完,吃过早饭,在王坚和四名家丁护卫下,乘轿车到了成都府衙,呈上折子。府尹见折,连忙迎出,一见周莹,暗暗吃惊道:想不到吴尉文还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儿媳妇,而且是一个敢抛头露面的非凡之辈。她能千里跋涉,不辞辛劳到成都来,定是为厉宏图要把川花总号易号自立的事,看来,本官得小心伺候了!
成都府知府是旗人,年过六旬,曾和吴尉文有过几次交往,对安吴堡的实力和其在朝廷的影响,自然心知肚明,因此,对周莹就多了几分敬意。他把周莹迎进衙门后,径直把周莹、王坚一行带入后堂,唤夫人女儿出来作陪,然后才说:“少夫人千里迢迢,翻山越岭,走完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实在令本官佩服啊!”
周莹欠身道:“出于无奈,只能选择进川一条路了!”
府尹明知故问:“发生了何事,非让少夫人亲自出马?”
周莹微微一笑道:“想必大人知道,先公在成都有一处川花总号资产,先公不幸辞世未久,川花总号掌柜厉宏图妄图乘安吴堡无暇外顾之机,偷天换日,窃夺吴氏资产,小女子闻知实情后,只得抛头露面,挺身而出,维护吴氏家族正当权益!”
府尹正言道:“此等不法所为,本府自不会任其逍遥法外,少夫人放心,你若在处理此事时遇到不便,成都府衙定将为吴氏主持公道。”
“谢大人对小女子的支持,小女子将倾尽全力,争取稳当解决厉宏图妄图易号自立引发的危机。”周莹腔正声甜地说,“如果出现不测,定会求大人按律行事,还吴氏一个公平。”
“好,说得好。”府尹提高嗓门儿说,“稳当解决此事,实乃最理想的办法,本官祝你马到成功。”
周莹一听,知道府尹在下逐客令,转脸对王坚说:“王武师,请把给府尹夫人、小姐所带的陕西土特产品拿进来。”
王坚走出客厅,从家丁手里取过礼品,回到客厅,将礼物放在周莹面前的茶几上,悄声站在了周莹身边。
周莹将十盒红木盒装三原蓼花糖,十盒红木盒装泾阳茯茶,先交到府尹夫人手里,然后将一对蓝田玉手镯、一对白金镶红宝石戒指交到府尹小姐手里,回身拿起一对蓝田玉观音再次交到府尹夫人手上,最后将一柄带金丝穗的青龙宝剑交到府尹手里说:“大人晨起舞剑多年,这柄先祖用过的青龙剑,乃明孝宗帝所赐,今小女子作为孝敬大人的见面礼,还请笑纳。”
成都府尹接剑在手,哈哈大笑道:“下官夺人之美,要让人耻笑了!”
周莹道:“大人言重了。”
一连三天,周莹数次出入成都府各有关官吏衙门,拜会他们的内眷。官吏们受了礼,加之周莹头上有一顶三品诰命夫人桂冠,有吴尉文在时的威望相助,厉宏图易号自立的一切文书便失去了效用,任何官吏自然不会因一介白丁,而开罪有钱有势的吴氏少奶奶。何况,当官吏们得知厉宏图伪造书信,私刻吴尉文印欺骗官衙的事时,心中产生的恐惧、对厉宏图的怨恨一起涌上心头,厉宏图图谋的真相一旦暴露于公堂上,收受贿赂之事吃不完兜着走,与其大家败兴出丑,不如一齐动手,把图谋不轨者踩于脚下,让他从人们的视线里永远消失,这样天大的事也会变成过眼烟云。
三天过去,成都府衙内外连一个为厉宏图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周莹打通了官府重重关卡,接下来又拜访了成都有名望有势力的乡绅商贾、名士长老,向他们说明了入川之意,请求他们予以关照。众人见一个年轻女子,不顾鞍马劳顿,千里驰骋,为保护祖宗家业不被侵犯而抛头露面,内心先受到了感动,纷纷叹道:“吾等若有此女,家业何愁不兴?”
厉宏图正忙于易号自立庆典筹备的事,在川花总号里大动土木,一心赶在端午节开门大吉鞭炮燃响之前,让蓉城商号面貌焕然一新,好给成都商界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川花总号不断有人出出进进,当周莹带着王坚一行三十多人进入川花总号时,正在现场指挥施工的厉宏图,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少奶奶来买东西,起身赔笑说:“小号正在修葺,小姐若要购物,请到楼上暂候片刻,待我让伙计将所要之物取来过目。”
周莹也不答话,率众径直扶梯上楼,进入客厅,朝四壁一瞧,何一清所讲的吴尉文亲笔手
书“川花总号”匾额已不见,挂在墙上的四个字变成了“蓉城总号”,顿时心头怒火腾地燃起,转身冲随后跟进的厉宏图冷笑道:“厉大掌柜,你唱的这台易号自立的戏不错嘛,川花变蓉城,只变了两个字;只可惜花未开,树便要被砍断了。”
厉宏图近年根本没进过安吴堡,自然无法认识过门儿不久的少奶奶周莹,猛听周莹出言冷嘲热讽,正欲开口还击,代表他去安吴堡的伙计这时恰巧上得楼来,抬头见周莹在座,忙整衣冠,几步走至周莹面前请安道:“少奶奶何时到的成都?小的们不知,未能迎伺,还望少奶奶恕罪。”
周莹微笑抬手道:“秦玉,你还记得我这个少奶奶,可见孝心未变,你们掌柜若有你一半心意,何须我千里奔波、自讨苦吃,到成都来找别人脸看!”
秦玉忙说:“少奶奶息怒,厉掌柜未见过少奶奶,自然不认识少奶奶,至于厉掌柜大动土木,修葺总号,也是经少奶奶批准后动工的,总号易号也是经老爷同意并有书信可查,只是日期尚未最后确定,故还没来得及禀报少奶奶。”
“啊,果真如此吗?”周莹转向厉宏图说,“厉掌柜,老爷在时,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同意过你易号之事,我又何年何月何日同意你修葺川花总号?”
厉宏图这时已经明白,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是真正的吴府少东家,自己的顶头老板、新的安吴堡主子周莹,一时脸色大变,汗水直冒。秦玉不知底里,当他面戳穿了他的西洋景,使他更感狼狈,许久,方张口结舌说:“少奶奶恕厉某不识之罪,易号之事纯属谣传,望少奶奶切勿当真。”
“请问你挂出蓉城总号招牌也是假吗?”周莹一指墙上匾额说,“川花总号匾额为先公手书,你把它如何处理了?”
“这个,这个……”厉宏图心虚,一时找不到合适托词,这个了几次,心一横,暗想:
奶奶个屁,大丈夫男子汉敢作敢当,既想当山大王,就不怕引火烧身,蓉城总号匾额挂在墙上,赖也赖不掉,如果面对一个女人也畏畏缩缩,今后还有何面目见同人?还能成就何种事业?想到此,一咬牙恢复了常态,昂头挺胸,大言不惭地说:“我为你吴氏一门苦心经营川花总号三十载,所获利润总和已超过原资本十多倍,难道还要再为你吴家当牛做马?我决定易号自立,也是靠自己力量,没拿你家分厘银两,况易号自立是吴尉文生前同意,成都府衙已经认定的事,我何理不足?”
“如此讲来,你厉宏图不是妄图侵吞吴氏资财,而是合理合法了?”周莹起身而立,怒目圆睁,口气冰冷地说,“那么请你取出先公同意你易号自立的文书,取出成都府衙准予你易号自立的文本来,让我见识见识。”
厉宏图自不敢取出伪造的吴尉文手书让周莹查看,更不敢拿出成都府衙同意他易号的所谓文本。他知道,一旦让周莹识破其中破绽,把他告上府衙,他就会面临头掉血溅的下场,但他又不甘就此败下阵来,前功尽弃。斗败的公鸡三伸头,他要再一次反攻。于是也冷言相对说:“这是我厉某的私家事,你在安吴堡可以发号施令,但你现在是在蓉城总号,凡事由不了你,按照大清律条,女人不得插手商务,你虽是安吴堡主子,吴氏商号东家,但过问川花总号具体事务,却是非法的,在我未见到朝廷准予你插手商务的批件前,恕我难以奉陪,请便吧。”
一直在旁冷眼静观事态之变的王坚,见厉宏图耍起了无赖,公然撕破脸皮,下了逐客令,这才向前迈动一步,双拳一抱说:“厉掌柜,现在这里的真正主子是吴府少奶奶周莹,川花总号的东家还是少奶奶,明告诉你,少奶奶若没有朝廷批件,我们绝不会千里迢迢赶到蓉城来处理川花总号具体商务事宜。你如此态度对待主子,后果你想过吗?”
“这里是成都,不是安吴堡。”厉宏图恼羞成怒,仗着自己有几分蛮力,根本没把王坚往眼里放,见王坚出来说话,态度更加骄横地说,“我如今是蓉城总号大掌柜,川花总号已不存在,你算什么?我请你们离去,已算是客气了。”
“你若不客气呢?”周莹问。
“我便让人把你们轰出门去。”厉宏图说,“你最好不要逼我走这一步死棋。”
“你把川花总号全部账项银根交出来。”周莹见已无商量余地,也撕开脸皮厉声说,“如果川花总号财产没有损失,我不再追究你图谋不轨,否则,后果自负。”
厉宏图想:易号自立之事走到如此地步,退,轻罚被扫地出门,重一点坐几年牢,出来变成一个穷光蛋;进,保不准还能有一线生机,在威压面前,周莹保不准会示弱相退。既然善罢不能,那就武力解决,让周莹知道,我厉宏图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想到此,他大声喝道:“来人呀,把这一伙强人给我逐出门去。”
随着厉宏图的喝喊声,十几名手持棍棒的店伙计,先后跑上楼来,动手便驱赶周莹和随从家丁。
王坚怒喝一声:“放肆,当着主子的面,尔等竟敢如此无理,谁再敢动一步,我定叫他手断脚跛,死也不痛快。”
伙计们被王坚一喝,全定在原地,看看厉宏图,又看看王坚,再看看周莹,一时不知听谁的是好。
厉宏图见状,心里叫苦不迭,暗想,如果不能首先制服王坚,就无法驱走周莹,驱不走周莹,自己苦心谋划的易号自立梦想就会落空。想到此,脚下一用力,人已滑到王坚面前,双臂齐伸,使出擒拿手,就去擒拿王坚。心想,只要抓住他把他甩出楼窗,便能吓住周莹与她的随从家丁,过了此关,再与之理会,到时强龙不压地头蛇,周莹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休想在成都地界内打赢这场官司。
王坚见厉宏图扑向自己,因不知他底细,怕一旦被他抓住无法施力,看看掌风将触及自己双肩时,身子一斜,脚下滑动,早闪躲在一旁。厉宏图第一手抓空,反身又进,眨眼间,连进三招,都未能触及王坚,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绝不是普通的对手。厉宏图此时气运丹田,一声吼,纵身飞脚,直取王坚面门。王坚见楼内地方狭窄,双方打斗,必将毁及房内家具摆设,误伤伙计,因此只躲闪不予还手,数次闪避过厉宏图进击时,周莹已看清了厉宏图的拳脚路数,乘王坚躲闪留出的空间,突然滑步迎着厉宏图的拳脚上前,怒道:“不知羞耻进退的老东西,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瞬之间,厉宏图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若认输,等于自己砸了自己的锅,白白耗费了
心血,花了一笔冤枉钱;若与周莹和她手下人等对抗,王坚那小子身手不凡,一旦栽倒在他手里,今后还有何面目混迹江湖,立足于成都!进退两难中,出手便慢了下来,此时偏偏被周莹发现破绽,正当周莹要飞脚将他踢翻时,王坚怕周莹力量不足,踢不倒厉宏图反受他借力打力之害,因此急转身飞腿,直扫厉宏图面门。
周莹一见忙说:“不要伤及他要害,免得招惹是非。”
王坚听到耳里,半空里收力,落地,改招来了个探臂捞月,弓腰蛇进,一把抓住厉宏图脚脖,说了声:“倒下吧!”厉宏图人高马大,远不如王坚利索,本事也差得多,待脚脖被抓,才要下扑,想用饿虎扑食把对手压在身下,不意王坚身手更快,疾步后退中手一用力,早把厉宏图摔了个仰面朝天,重重跌倒在地板上。
川花总号的伙计们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这才知道,厉宏图遇到了可怕的对手,一个个把手中棍棒不由自主地抛在地上。
厉宏图被王坚制服,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呼哧呼哧喘着气,对周莹的问话连一句也没听进去。
周莹望着脸一阵红一阵青的厉宏图,又气又想笑,心想,这样一个不经打的人物,居然也敢造反,妄想侵吞他人资财,搞什么易号自立,真是癞蛤蟆吞天自不量力。
周莹瞅了许久,见厉宏图仍没回过神来,便把桌子一拍喝道:“厉宏图,你是自动交账交钥匙交印呢,还是等到皮开肉绽时才回心转意?”
“你用武力逼我交账,没门儿。”厉宏图抗争说,“川花总号即便是你吴家资产,也有我厉某人一份心血,你休想从我手里收回全部资产。”
“这么讲,我倒要求你了?”周莹说,“你想没想过非礼勿动的古训?不义之财莫取,是做买卖人的规矩,你连这一点道义也不讲,还有何面目出没于市面,来往于公众场所?又怎让相与们看得起你?你贪图他人财富,黑心欲吞,难道不怕落一个吃红灭黑,忘恩负义的臭名?退一步讲,你就是易号自立,伙计们一旦知道真相后,能和你同心同德,共创财富,共渡难关吗?他们往后若也学你的样儿办,造你的反,分你的财产,侵吞你的血汗,你又将如何对待?凡事不论大小,都是一个理,你好好想想,你这种举动,于理于法,于情于义,有哪一点相宜处?你若想在社会上还有立足之地,当一个讲信誉的买卖人,就应该悬崖勒马,主动交出川花总号全部权力和资财,免得到头来落一个人财两空、身败名裂的下场。”
厉宏图本来就心虚,阴谋败露,易号自立梦被粉碎,把柄全被周莹抓住,自知硬撑下去
也不是一回事,经周莹一番说教,心如鹿撞,只是还不甘心即将到手的金疙瘩眨眼变成土蛋蛋,因此强打精神辩解说:“我为川花总号熬白了头发,胡子一大把了,还是一名奴才看门狗,我不服,心更不甘。”
周莹一听忍不住笑道:“你既有如此想法,为啥不早说呢?现在我对你明明白白说清楚,只要你交出全部账项和资财,我周莹决不亏待你,也不会让你一贫如洗,更不会撵你出门。否则,我只要一纸诉呈送到官衙,告你一个侵吞吴氏在川资产,伪造文书私制私印罪,你后半生就别再想走出牢狱门一步。”
“我若交出川花总号全部账项资财,你又将如何发落我?”厉宏图终于暴露出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在黔驴技穷后,知如抵抗到底,一旦周莹告到官府,自己只能挨铐戴枷,脑壳能不能保住还在两可之间。自己死了也就罢了,留下一家老小为自己背黑锅,让人指脊背就更惨了!不想还罢,越想心越虚,汗顺脊背往下淌,眨眼间湿了衣衫,矛盾中一横心,暗道,我向周莹认错,兴许还有一点退路,能争得尽可能好点的结局,总比坐牢掉脑壳好。想到此,厉宏图一屁股坐在地,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大声喊道:“秦玉,让胡先生把总号总账和资产注册拿给少奶奶查看,回头通知各分号封仓待少东家清查。”
秦玉不敢怠慢,应声下楼,请账房胡先生去了。
厉宏图败下阵,周莹长长出了一口气,归座后,说:“厉掌柜请起,旁坐吧。”
厉宏图站起坐在周莹左边的一把藤椅上,抱拳赔罪说:“少奶奶,厉某一步走错,留下终生遗憾,若少奶奶法外开恩,给厉某悔过自新的机会,厉某自当感激不尽。”
周莹神情严肃地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改之,善莫大焉。厉掌柜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把川花总号管理得秩序井然。川花总号能成为川中知名商号,若论功劳,应首数你厉宏图。遗憾的是,在你得知先公不幸辞世,由我继承先公事业的音信后,突然背弃誓言,妄图变吴氏资产为己所有,于是便鬼迷心窍,私制先公私印,伪造先公文书,欺骗官府,企图通过易号之举,行侵吞吴氏资产之目的。常言说得好,取不义之财,行不义之事,天地不容,神鬼不容,同人鄙之,道义谴之。现在事实证明,你的图谋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彻底失败的结局,因为你忘记了一个道理,人心向背绝不会因某一个人故去而发生骤变。先公生前心存仁厚,善待同人下人,仁德是击破你叛主图谋的法宝。我能在千里之外,发现你的不轨行为,靠的是什么?就是我周莹从先公身上继承到手的品德。我可以告诉你厉掌柜,吴氏家族能容得千百种个性的人,但容不得背信弃义的人。但看在你过去的功劳与辛苦上,看在你为吴氏家族所做出的贡献上,我可以饶恕你今日的过错,条件是将川内川花总号和十八处分号的所有资产,全部交割清楚,交出全部库存资金和存在银号钱庄的银两,在我认证后,我将根据你的选择,划出一个分号全部资产和账上所有资金,归你所有。今后,你能否成为一个川中富商巨贾,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和运气了。”
周莹自安吴堡出发便考虑,如何处理厉宏图妄图易号自立的棘手问题,当进入成都,从官吏们言谈中了解到川花总号一些己所不知的情况后,更坚定了平稳解决纠纷的想法。她清楚,如果不能平稳解决川花总号的内讧争斗,而诉诸公堂,到了官衙大堂求官判决,花费银两事小,赔不起时间事大。若川花总号官司久拖不决,各地商号一旦闻风,乘她在川官司缠身之机,将资产转移私分或席卷逃遁,到那时哭皇天也没泪了。所以,在厉宏图认罪后,她察言观色,见厉宏图精神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于是见好就收,决定以退为进,以柔克刚,迅速收回厉宏图手中权力和资财,然后迅速取道江南,巡视处理江南各个商号出现的问题,以巩固自己继承到手的经济王国,免得夜长梦多,发生不测事件。
厉宏图听了周莹一番说教训斥,心想,事已如此,只能顺她杆儿往上爬,只要不受牢狱之苦,不当叫花子就阿弥陀佛了,何况她答应给自己一个分号为容身之地呢?话又说回,一个分号少则也有三十万两资产,大安分号资产更多达六十二万两,我若得到手,何愁来日不兴旺发达,出人头地,立于川中商贾巨富之列?如此一想,就又恢复了原有的神气劲,抱拳对周莹言道:“少奶奶放心,我厉某虽说忘恩负义,但还没坏到狼心狗肺的地步,我既然答应,就会分厘不留地交出川花总号全部原始账册、资产详数和存在银号钱庄的银两,我若出尔反尔,此生不得善终。”
周莹点头道:“厉掌柜言重了,我再次重申,只要你能言必行,行必果,我会履行诺言,赠一处你选定的分号归你所有。”
厉宏图起身,走到周莹面前,扑通跪地,叩头拜谢说:“谢少奶奶恩典,厉某今生今世,绝不会忘记少奶奶网开一面的大恩大德。”
秦玉伙同账房胡步云走到周莹面前,把三十多本川花总号原始账册,一本资产清册,一本银号钱庄存银详册,所有固定资产详册以及各种契约、官方文书,全摆在桌上说:“请少奶奶过目,川花总号全部账项都拿来了。”
胡步云原籍陕西富平,二十一岁时由吴尉文带进四川,先为相公,后任采办,三十六岁时,被吴尉文任命为川花总号账房主管,成为吴尉文心腹之一。他为人诚实,从不投机取巧,所以厉宏图要想通过他的手改变账项,比登天还难。如此,川花总号的账项和原始单据,从未发生过差错,只要一查账,就会知道川花总号的真实经营情况,算出历年收支数字。吴尉文在时,对胡步云的认真负责精神大为赞赏,在他四十岁生日时,特别赐他八万两赏银,在成都为他购置了一院住宅,在富平为他父母修葺了老房,胡步云像何一清一样,更加死心塌地为吴氏家族效忠尽力了。当何一清发现厉宏图妄图易号自立后,两个人聚到一块把原始账项全检查了一遍,然后与入库数字查对,才发现了厉宏图偷天换日的真凭实据。眼下主子亲自来到成都,要查账,胡步云自然要把所有账项交出来,让账项证明自己对主子的忠贞不贰。
由于胡步云的忠心,查账速度自然快了许多,经过七天六夜的查对,验看完全部库存与银号钱庄清单。厉宏图在易号自立的过程中,共挪用川花总号三十六万多银两,连同用于行贿的十万两,共四十六万两,而川花总号实有在账资金是二百一十四万七千一百六十两,固定资产折银三百二十七万多两,土地六十二亩,水塘七处共有水面二十一亩三分,山林三座,合计三百八十余亩,总资产达到七百多万两白银。
周莹面对这一数字,目瞪口呆,许久都没说出话来。因为在安吴堡的账册里,吴尉文认可的数字仅是一百一十四万两,连同土地山林折银为一百九十二万七千多两,两个数字相差之大,简直匪夷所思。面对如此巨大的出入,怎不令人咋舌呢?
周莹十分庆幸自己当初亲自入川处理厉宏图易号事件的决定,如果自己一时畏难,怕苦怕累怕险而裹足不前,守着窝等人送草上门,怎能发现自己继承的财富与实际存在的差距悬殊呢?川花总号拥有的财富,安吴堡账项的不实,更坚定了她巡察各地总号、分号的决心,她决定在处理完川花总号事件后,花一定时间,搞清吴尉文到底给自己留下了多少财富。
十天后,账查清,库查清,厉宏图挪用川花总号资金开设的金堂杂货行被周莹收回,成为川花分号;厉宏图用来贿赂官吏的十万两银只能销账处理。为此,周莹对厉宏图说:“当初你若把自己打算自立的事向我讲清楚,何须挪用几十万两银子打水漂?厉掌柜,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原谅了你,往后你自立了,千万别忘记了这次的教训,官家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坑,你就是把百万银子填塞进去,也难保住到手的不义之财啊,因为没有人愿意为你的发财梦去丢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