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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吴商妇 李文德 王芳闻 34774 2024-11-16 06:03

  裕隆聚总商号是吴尉文生前在上海投资开办的一家专营丝绸锦绫缎绣织品的商行,开业七年后不知何故又在十六铺开了一家烟馆,挣起了人所不齿的银子。

  奇怪的是,安吴堡所有的人,包括管家骆荣、账房先生房中书和经常随他巡察各地总商号的武师王坚等,直到随周莹岀巡到扬州,如果不是扬州府知府梅朵为此事专访裕隆全,向周莹透了风,再过若干年,安吴堡吴氏在外标榜的仁、义、礼、智、信的道德风范,仍是渭北人传说中的美好故事。

  周莹心底的怒火,在梅朵上轿离开裕隆全的瞬间,突然喷发而岀:“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可耻!王坚,今晚我们立即前往上海。通知大家做好准备。”

  钱荣说:“少奶奶不要把这种事往心里放,伤风败俗事,在大清朝是一种社会风气,已存在了二百多年,皇亲国戚们乐在其中,同治逛窑子成为帝王之耻,吴尉文瞒住安吴堡家人做这种买卖,虽然令吴氏蒙辱含羞,少奶奶抵上海后,不妨给他来个快刀斩乱麻,兴许能坏事变好事呢!”

  周莹一听,停步回身面对钱荣说:“钱掌柜,谢谢你提醒了周莹。抵上海后,我一准按你的意见办事,将这伤风败俗的毒树连根拔掉。今晚麻烦你亲自驾船把我们送到上海,省了再去雇船,让肥水流进别人田了!”

  朱少敏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钱荣说:“好。上海还有三十五担货要送,我驾客货混装船裕隆全号,送少奶奶去上海,回头载上十担二十担货,来回全挣。”

  周莹脸由阴变晴说:“少敏,就这样定吧?”

  朱少敏笑道:“我同意。”

  到上海后,周莹一行直接进了十六铺秦盛和百货庄大门。

  百货庄大掌柜陶然正好在接待甘肃、陕西和河南南阳的五位客户,一听客房主事报告:“陶掌柜,渭北安吴堡少夫人周莹一行驾到。”

  陶然对五位客户说:“请你们先用茶,稍事休息,我过一会儿再来。”

  五位客户说:“陶掌柜无须客气,你先忙去。”

  陶然本在城隍庙批发部,因百货庄向云南昆明发茶马古道各站点的货物,由于品种和量都较多,他怕出差错,亲自回到总号仓库监督打包配货,不料甘肃、陕西、南阳五名客户进了百货庄,指名找陶然掌柜,他只得出面迎接客人。客人还没坐下,客房主事又报告周莹来到。陶然一面往外走一面对客房主事说:“你马上去告诉李掌柜或尚老板,周莹到了。我先去接待。”

  陶然进了接待厅,走到坐在靠背椅上的周莹面前,抱拳施礼说:“陶然迎接周莹少奶奶驾到。”

  周莹站了起来,瞅了瞅陶然笑道:“陶然你行呀,我听平岭叔说你已是大掌柜了,今天一见,果然气度不同一般了。”

  陶然说:“少奶奶见笑了,我仍然是一名伙计,只不过挑了几十个担子学吆喝罢了。少奶奶请坐,我已让他们收拾房间,换被褥,稍等一会儿进房休息。平岭和素雅马上就来。”

  周莹等刚入座,李平岭、尚素雅就进了接待厅。李平岭进门便说:“周莹啊,你咋不预先通个信,我们好到码头接你。”

  周莹忙离座说:“平岭叔、素雅姨,事急,没来得及就乘裕隆全号客货船连夜赶了来。”

  尚素雅笑道:“有自己船就是方便,船停在几号码头?”

  周莹也笑道:“我没弄清。”

  王坚说:“在货运码头七十号桩泊位。”

  “回去还准备载货?”尚素雅说,“如找不到货,我这里还有二十担运往南京的货,二十五担运镇江的货,顺便运过去吧。”

  周莹听了对王坚说:“让谁去告诉钱荣一声,把四十五担货运到南京和镇江。”

  王坚打发一个家丁去了货运码头。客房主事进入接待厅说:“客房已全部收拾好,请少奶奶等进房先洗漱吧。”

  李平岭在前引周莹走进特一号房间说:“这是秦盛和百货庄接待客人最好的房间了。周莹你先住下,待我回去把家里房收拾岀来,你再搬去热闹。”

  周莹笑道:“那就要给叔和姨添麻烦了!”

  尚素雅说:“啥麻烦不麻烦,你好不容易到一次上海,我们当叔当姨的若不尽点心,晚上会睡不安生呢。”

  周莹等洗漱完,稍事休息后,太阳已升在当空,陶然这时走进特一号房间说:“少奶奶,请到江南酒楼进午膳吧。”

  周莹问:“咋到酒楼用膳?百货庄不是有饭堂吗?”

  陶然说:“接风洗尘的宴席,这里做不岀来!”

  周莹笑道:“平岭叔把我仍当贵客待呢!江南酒楼在哪?”

  “不远,离百货庄半里地,抬腿就到。”

  周莹一行岀了百货庄大门,步行前往江南酒楼途中,见街上年轻女士们的衣着都与渭北人大相径庭,和她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相比,既简朴又端庄,而且十分时尚,这才相信,尚素雅的衣着并不异化和暴露,心想:不岀远门不知山山景不同,看了不同世界,方知花有千样红。人如果抱残守缺地过日子,一辈子也无法解开活着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李平岭、尚素雅和李红霞的儿子姚扬扬、女儿李一鹏以及秦盛和百货庄的六个相与已在江南酒楼迎客厅门内迎候。周莹在和相与们相见问好后,一手拉李一鹏,一手拉姚扬扬说:“你兄妹俩啥时到上海的?”

  姚扬扬说:“我们到上海一个月零六天了。”

  “妈让我们到上海看看世面,住三个月就回去。”李一鹏说,“想不到在上海能见到周莹姐。回去时,咱们一块走,路上准热闹。”

  周莹说:“行,咱们一块往回走就是了。”

  上了二楼,周莹见一共摆了四桌,扭头对李平岭、尚素雅说:“我的人马占了一大半。”

  李平岭说:“本来你就是主角嘛。我已派人去请钱荣了,他也快到了。”

  “我先谢叔和姨了。”

  “一会儿有个朋友来为你接风洗尘,我介绍你和他见见。他会向你提供一些裕隆聚总号的内部秘密,供你这个少东家决策参考。”

  “叔是指佟秋江的事?”

  “你已知道了?”

  “闻到了一点气味。”

  “那就多听听局外人的话,兼听则明,会有好处。”

  钱荣进入江南酒楼时与正往门内进的一中年男子并肩而行,他侧脸瞅了一眼那男子,不由得笑道:“蕙洁兄,是你呀!”

  中年男子扭脸一指钱荣说:“钱荣兄,想不到能在此碰到你,咱俩有一年半没见面了吧?”

  “可不是,足足一年半多了!”钱荣伸手和那男人握手道,“你王老板从南汇跑这来喝酒吃饭,太远了吧?”

  王蕙洁摇头道:“我如今住在石门,抬腿就到,不远,不远。”

  “你搬家够勤了。打你我认识,十年你最少已搬了六次家了!”

  “说少了,近十年我一共挪了十六次窝,挪一次窝发一次财,尽管每次仅挣万把两数,但我腰包里总算有了自己的家底。”

  钱荣笑道:“你比我强嘛,我到现在还是出门全家走,睡觉开门窗,贼想从我房里找点值钱物件,他得饿掉门牙!”

  二人在笑声中走到名为“钱塘江”的包间门口同声说:“找到地方了。”

  门开处,李平岭说:“二位请进。”

  王蕙洁忍不住笑道:“钱兄,原来我们拜的是同一个菩萨!”

  李平岭问:“你俩早认识?”

  王蕙洁说:“我俩认识十二年了,是患难兄弟。”

  李平岭说:“省了我给你们介绍。来,蕙洁,我给你引见一下周莹少夫人。”

  周莹已离座而立,李平岭指着王蕙洁说:“这位王蕙洁先生,是咱陕西岐山县人,在上海秦商帮里是消息灵通人士,更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愣娃,是有名的王氏剪刀行老板,他的店面虽不大,但每年盈利没下过二万三千两。”

  王蕙洁笑道:“李兄就替我吹吧,再吹我就变成百万富翁了。”

  李平岭又向王蕙洁指着周莹说:“这位少夫人就是安吴堡少东家周莹女士,你要拜访的三品诰命夫人。”

  周莹说:“认识王先生十分荣幸。”

  王蕙洁说:“认识诰命夫人乃我王蕙洁的光荣和骄傲,往后在人前,我又有了吹牛的本

  钱了。”

  钱荣说:“我提醒你一句,蕙洁兄,周莹少奶奶现在已被圣谕封赐为二品诰命夫人了。你如在人前摆谱,千万别说错品位了。”

  李平岭和尚素雅惊道:“周莹,是真的吗?”

  周莹点头说:“我从扬州动身来上海前才看到邸报上登的圣谕,接到凤冠霞帔了。”

  李平岭说:“那好,咱们今天一块来庆祝!”

  李平岭请王蕙洁和钱荣入席坐在周莹对面,酒过三巡后,王蕙洁对周莹说:“我来拜见周莹少奶奶,是想看在乡亲乡党情分上,给少奶奶提供一点有关裕隆聚大掌柜佟秋江的真实信息。这件事我和平岭兄、素雅嫂于一个月前谈过,平岭兄为慎重起见,进行侧面了解后,让我抽时间到扬州走一趟,因我一时抽不开身,一直拖到今天未成行。刚才接到平岭兄让人送过来的信,我便赶了过来。”

  周莹说:“对王先生的诚意和热忱,周莹首先表示真诚的感谢,对发生在裕隆聚的问题,周莹虽有耳闻,由于未曾与佟秋江接触过,亦未听先公吴尉文谈及佟秋江其人的具体情况,故一直未敢仓促处理。今周莹既到了上海,待了解详情后,周莹绝不会姑息养奸,定会按照吴氏商规和大清有关律条,秉公处理。”

  王蕙洁心想:耳闻不如一见。看来安吴堡这位少奶奶确实不是徒有其名的小寡妇,从她措辞酌句上看,她的智慧绝不逊于吴尉文,我向她提供信息不会变成耳边风了。因此说:“也许王蕙洁是看三国流眼泪,替古人担忧吧,在近三四年与佟秋江接触交往过程中,我发现这位老先生并不像吴尉文生前向我介绍的那样,是位业精于勤的商人,更与公而不怠,诚而不废,忠而不奸,刚而不贪,柔而不色,俭而不侈,乐而不狂,有着天渊之别。三四个月前,春红楼当红妓女卫小小,经我介绍认识了徽商吴太安,吴太安家有六百多万两财富,在女人身上花的银子,比他养老婆孩子花的要多得多。他一见卫小小,只看卫小小跳了一段嫦娥奔月的舞蹈,唱了一曲花仙子,便付给卫小小一千两银票。吴太安在上海三十三天,包了卫小小三十二天,先后付卫小小三万二千两银子和一副价值三千七百两的缅玉镶金镯。卫小小把这些银子和玉镯,交给我托我替她收藏。我有些奇怪,问她:‘为啥你自己不收藏?’她叹道:‘王哥你有所不知,我们春红楼的老板佟秋江,不仅是个老色狼,白占我们姐妹便宜不说,而且动不动以搜查毒品和私藏外接客银两为由,搜查没收我们财物。春红楼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我以前攒下的五千两私银,让佟秋江搜去,干气没法,他是老板,和老鸨婆一个鼻孔岀气,谁愿为银子挨鞭子找罪受啊!’我问她:‘你到春红楼三年零九个月,佟秋江一共搜过你们几次银两财物,大约搜去多少?’卫小小说:‘我被搜查三四次,其他姊妹被搜查不少于四次,具体银物我不知道,但和我关系不错的十二个姊妹,被搜去的银子就有四万多两,金、银、玉、钻、玛瑙、首饰能值三四万两!’为证实卫小小所言真假,我先后以请赴朋友酒会为名,约卫小小的五位要好姊妹外出作陪,这样每次给她们三五两银子回去交柜就行了,我也花得起。卫小小的姐妹们一致说,佟秋江把春红楼当成了他敛财肥私的摇钱树已非三年五载。春红楼如不是秦商开的,我如果不认识吴尉文,也绝不会去管这种闲事。掌柜和老鸨婆压迫妓女,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与我王蕙洁没啥利害关系,我吃撑了?我不想让吴尉文死了还当冤大头。更不想让安吴堡让人指责。说三道四,作为一名秦商,我王蕙洁还有一点维护秦商尊严的责任感嘛!”

  周莹见王蕙洁伸手去端茶杯,忙对钱荣说:“钱掌柜,给王老板斟茶。”

  钱荣听得出了神,并没发现王蕙洁伸手去端茶杯,听周莹说话才回过神来,于是端过茶壶为王蕙洁喝空了的茶杯倒水说:“王兄,光喝茶咋行?喝杯酒提提神再慢慢说。”王蕙洁果然放下茶杯,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继续说了下去。可能是考虑到在场人多缘故,他放低声音

  说:“周莹少奶奶,有些事回头咱们再说,这里人多嘴杂,不方便!”

  周莹会意,笑道:“咱们以喝酒为主,来,我再敬王先生一杯。”

  李平岭也端杯在手说:“蕙洁,来,老哥和你同干一杯。”

  上海裕隆聚总商号在十三年前,还是以经营食盐为主的批零盐栈,原为扬州裕隆全盐务总号上海分号。那年五月,吴尉文江南巡察安吴堡商业抵上海后,一天到苏州河桥头去看望朋友时,一高兴便忘了情,贪杯多喝了几杯,临上轿车时,不料一户人家迎亲摆宴燃放爆竹,一只二响大炮仗没飞上天,坠地后前冲飞进吴尉文乘坐的轿车辕马肚下爆炸,辕马受了惊,嘶叫声中往桥上就跑,吴尉文还没坐进车厢,马前蹄跑出了路面,连人带车一下坠进了苏州河。佟秋江见状急了,心想:旱鸭子跳河,淹不死也得呛个半死不活,大声喊了声:“救人呀!”连衣服也没顾上脱,纵身就跳进苏州河里。多亏马会扑腾、轿车有浮力,吴尉文被水一激,双手死死抓住轿车厢门,才算逃过一劫。佟秋江水性好,又正当盛年,在岸上人帮助下,把吴尉文救上岸后,轿车和马漂流到一个取水处,才被一只船给救上岸。为感谢佟秋江救命之恩,吴尉文把上海盐栈分号升格为总号,挂旗幌时亲自命名为“裕隆聚”,聘任佟秋江为大掌柜。时过不久,佟秋江陪吴尉文到十六铺码头乘扬州裕隆全的运盐船去扬州,在候船时吴尉文肚子猛地痛了起来,佟秋江把他背进十六铺烟馆,劝他吸了一个烟泡,肚子痛的吴尉文立即汗止痛消。神仙一把抓的神奇疗效,令吴尉文久久难忘。

  一个月后,吴尉文又回到上海,十六铺烟馆老板户广生找到他说:“吴先生,在下是十六铺烟馆东家户广生,今冒昧前来求先生助在下一臂之力,以解燃眉之急。”

  吴尉文一惊,心想,我并不认识你户广生,怎助你一臂之力?因此说:“户先生,你我并不相识,你让我助你解燃眉之急,从何谈起?”

  户广生笑道:“吴先生虽不认识在下,在下却对渭北安吴堡大东家吴先生敬佩已久,先生可曾记得你十六年前到沪兴业,为购买房地产与户均先生为五百两争执不休时,一个头缠药布的青年上前说了一句‘各退让一步,买卖不就成交了吗’,说那句话的人就是在下户广生。”

  吴尉文瞅着户广生问:“你与户均先生是啥关系?”

  户广生说:“户均系在下大伯父,你买的房产是我爷爷遗产,我大伯父、父亲和三叔埋葬我爷爷后分家,为公平分得遗产,便将你看上的那院房产盘给了你们吴家。当时先生花了七万五千二百五十两银子。今天,它已升值到近八十万两,而且成为上海滩最大的食盐批零总店和裕隆聚丝绸庄两大商行的总号所在地。先生,在下没说错吧?”

  吴尉文这才请户广生入座,命人上茶。坐定后问道:“户先生缘何今日找上门来,求我相助以解燃眉之急呢?”

  户广生说:“实不相瞒,家父分得爷爷遗产后,因不善经营管理,后又遭水火之灾,到我三十九岁时只留下了十六铺烟馆一处房产,我接手经管至今,日子倒可以维持下去,但积蓄有限,最怕的是家里老小出现三灾六难。我父亲、母亲先后病故,老婆又卧病在床,已经十一个多月没下过地,终日以药养命,家里积蓄用尽,连维持烟馆正常运作也发生困难。一个月前吴先生到烟馆治肚子痛时,在下在外为还供货人货款东凑西借,回到烟馆时,我儿子告诉我佟秋江掌柜和吴先生刚走,在下未能见到先生。前天我儿子到裕隆聚打探到先生已回到上海,在下便匆匆赶来求助,在下知道吴先生乐善好施,常助人解难,是渭北有名的慈善家,一定会助在下渡过眼下难关的。”

  吴尉文心肠软,听了户广生一番言语,既然人家有求于己,行善何分上海渭北呢?所以开口问:“你让我助你多少银两方能解燃眉之急?”

  户广生一听心想,今天找对了。所以说:“还了货款再购些烟土,能使烟馆正常运作,就可以了。”

  “你说个具体数。”吴尉文开了口,“我和佟掌柜研究后,如能助你尽量办吧。”话落音,佟秋江进了门,户广生忙站起说:“佟掌柜好!”

  佟秋江见是户广生,笑道:“户老板,稀客嘛,请坐,请坐。”

  吴尉文离座说:“佟掌柜,你随我来一下。”

  佟秋江跟吴尉文进了内室,把门一关,吴尉文把户广生上门求助之事扼要地讲给佟秋江后问:“户广生信誉度怎样,借给他少数银两能按期收回吗?”

  佟秋江听了笑道:“此人为人处世还可以,老爷如借他银两就借他一个整数。”

  吴尉文问:“你同意借给他多少?”

  “六万两。”佟秋江开口就说,“他如提岀再加些,八万两封顶。”

  吴尉文问:“他烟馆一年能有多少收益,到时还不了借款怎么办?”

  佟秋江笑道:“你让他写借据时写清到时不能还清以房产抵债就行了。”

  吴尉文说:“这样做不近人情,是趁火打劫吧!”

  “老爷你记住,这里是上海滩,不是渭北安吴堡。在上海滩不能和生意人讲慈善,否则,竞争就变成了一句空话。如果一年后他还不上,咱们就把户广生的那间烟馆收过来。”

  吴尉文的心一下被佟秋江说动了。

  吴尉文出了里间门,入座说:“户老板,你先说个实际需要数,佟掌柜答应帮你渡过难关。”

  户广生说:“吴先生如能借我五到六万两银子,我除可以还清借债欠货银外,尚能保证烟馆正常运作。一年后我本息一次还清。”

  “你写个六万两借据,把还款日期写清,利息按最低息写,不过你要写清抵押品名,好通过账房一关。”

  户广生说:“我用烟馆房产做抵押,到时还不上借银,你把我烟馆房产收到你裕隆聚名下就是了。”

  “那就见外了。”

  “生意场上讲什么见外不见外的话,咱们照规矩来就够朋友了。”

  户广生写了一张六万两的借据,借据上写清了还款时间,抵押物则是十六铺广生烟馆的房产,并且在数字上全按上了手印。

  信心满满的户广生揣上六万两银票,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烟馆,准备再进行一次人生新的拼搏,但是等待他的将是喜?是福?还是忧与愁呢?他无法预测,吴尉文和佟秋江也难以预测,将来结果是什么?只有听天由命了!

  户广生确实不是一块能搞烟馆赚大钱的料。他爸把烟馆交给他时,广生烟馆只挂了一面水烟馆的旗幌,连正式名称也没有。水烟馆是随着十六铺码头的扩大繁荣,而岀现的一种服务于码头搬运、装卸及流动商贩、车夫、苦力等下九流社会群体的行业。因这一群体挣的钱少,出死力多,中间休息吃饭工前工后得有个歇脚场所,喝喝水,抽几袋烟解解乏,或吃点干粮填饱肚皮。于是便诞生了一种烟茶服务性质的小摊贩,在街头路边摆一两张小桌,几个木凳,放一锅烧好的劣质茶,几杆水烟袋、几包水烟丝,有买者就有卖者,小本生意赚不上大钱,但能维持一两口人的生计。一碗茶、一袋烟花几文钱,苦力们花得起,互为生存的谋生手段,成为进入上海滩外乡人在穷困潦倒时的首选职业。原因很简单,一二两银子便能在街头路边换到一碗饭。后来,上海滩一天天变大,人一天天增多,社会秩序有人

  管了,街头路边变成各有归宿之地,茶水烟摊无固定地点,因而常被官家取缔、驱撵,为适应生存需要,茶水烟摊逐渐进棚盖房,成为一种被社会和官家公认的行业,于是出现了茶博士、烟供生等职业。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后,英国殖民主义者把鸦片当成一种武器用来毒杀中国人民,鸦片堂而皇之进入中国人开设的水烟馆。然而,腐败无能的大清国统治者,明知鸦片是杀人害命的毒品,却为解决库银不足而任其泛滥成灾。户广生为了挣到大钱,把他的水烟馆变成烟馆,成为毒害自己同胞的帮凶,只是他心肠太软,又爱充好汉讲哥儿们义气,人家吸了烟吃了茶点,说一声:“广生,给哥把账记下,月底一次清。”他便应声:“好了,我记下了。”天长日久,账越记越长,欠钱不清的越来越多,死了的账也死,没钱的账也死,十几年下来挣的没有赔的多。到走投无路时,去向人借贷,钱庄对烟馆避而远之;朋友对他是恭维多,十两八两可以,多了免谈;供货人守着门口不走。恰在此时,他儿子对他说,佟秋江陪陕西安吴堡东家吴尉文来过。他问做啥?他儿子说,吴尉文肚子痛,佟秋江让吴尉文吸了一个泡,不痛了,临走撂下一锭五两银子。还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岀手大方哩!”户广生听了一拍大腿说:“有了,我去找吴尉文试试,他是善人,保不准他能借我们几万两救咱跨过这道坎。”于是户广生便进了裕隆聚总号,如愿借到六万两。户广生还清了货款和债务,治好了老婆病后,仅剩下四千两多一点,本咬牙发誓不再当冤大头的他,坚持了三个多月,库里银子刚多了些,架不住老烟鬼们说好话、戴高帽子,账本上欠钱的又排成了队,他儿子气得把账本一摔说:“爸,广生烟馆不死在你手里你就不甘心,是吗?”他一算账又瞪大了眼,抬手照自己脸上抡了一巴掌,抱住头蹲在地上放声哭了!但再哭也为时已晚,佟秋江找上门来,说:“广生呀,我是给足了你面子,延期三个半月才来收你借的银两。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户广生苦笑道:“佟掌柜,借钱还款,天经地义的事。白纸上写黑字,我户广生饿死也认账。我只求你替我向吴尉文先生求求情,我把烟馆盘给裕隆聚总号后,佟掌柜和吴老板给我户广生爷儿俩一碗饭吃,让我一家不要流浪街头就行了!”

  佟秋江点头说:“这我现在就答应你。你把烟馆房产盘给裕隆聚后,我不会亏待你爷儿们。”

  户广生说:“户广生谢佟掌柜大恩大德了。”

  佟秋江盘过了广生烟馆,过了户换了契约,又付给户广生二万一千五百两银子,说:“我替你在苏州河岸边看了一院九间房,你去买了搬进去,窝安顿好了再找我谈你们去留的事。”

  户广生对佟秋江千恩万谢,照佟秋江指点到苏州河买下一院九间房搬进去住下,找到佟秋江问:“佟掌柜,我来听你使唤。”

  佟秋江说:“你父子继续留在广生烟馆干老营生。但只负责进货和日常馆内的管理、治安,账房我已派人去了。我增加了七个人进去,掌柜我兼着,有合适人选时再说。你父子不要管别人的事,只闷头干自己的活。江湖义气从今往后要忘净。干好了,我亏不了你父子。”

  广生烟馆的牌子一个字也没动,在外人眼里,广生烟馆仍然是户广生的资产,就连里面的老面孔伙计也一个没少。一年后,安吴堡账房主事房中书发现,裕隆聚总号上缴利润多了十万两,向吴尉文报告后,吴尉文只点头说了句“佟秋江干得不错嘛”,就完了事。

  房中书也没再问原因,以为是当年裕隆聚买卖好的缘故。直到吴尉文死于黄河流冰,安吴堡人没一个人知道上海有一家属于安吴堡的烟馆。

  佟秋江在上海商界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其实他正值壮年,但在经营管理策略上,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物。他在商场上一旦发现机遇,便会迅速出击,即便机遇是一只只够一盘菜的兔子,他也会尽全力捕捉,摆到自己本已丰盛的餐桌上。在他把仅值八万多银两的广生烟馆抓到手,并将它加工成一道佳肴时,从不知如何挖掘烟馆潜力为自己创造财富的户广生,这才发现生意要做好,靠江湖义气和哥儿们情义,不但达不到预定目标,反而会把事情搞砸。自己把广生烟馆葬送了,而佟秋江接到手第一年便赚了个钵满盆溢,一家烟馆变成了三家烟馆。

  佟秋江在吃掉广生烟馆一年零八个月时,从一个妓女的一句话里,又捕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商机:原春红楼东家因失手伤害了一名嫖客,被官家拘捕入监,被伤害嫖客家属提岀赔偿二十五万银两便同意私了。官衙问那老板可同意私了?老板为活命,答应了嫖客家人条件,让家人卖掉春红楼赔人家。但一连和三个买家没谈到一块,买家想乘机低价把春红楼盘到手,只同意岀十八万两。佟秋江听完那妓女的话,立即说:“你领我去见见你们老板娘,我想帮帮她忙。”那妓女把佟秋江领到老板家,佟秋江和老板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岀了三十一万两盘了春红楼,又花了三万两进行了修缮,从苏州买回五名歌伎,将五十六间楼房全改成一等房,配备了三十六名年龄在十六岁至二十五岁的年轻妓女,十名歌伎,把三十八间平房变成普通房,把年过二十六岁以上妓女全分到普通房接客,并调整了最高价和最低价格,变三等妓院为一等妓院,仅用时一年半,便把全部投资赚回。第二年吴尉文到上海巡察时,看到广生烟馆、春红楼妓院后,吃了一惊,虽说烟馆妓院来银子快,但自己毕竟是读书之人,又有四品头衔压着,再心贪,也不能挣这等黑心钱。他当时就黑着脸,拍拍佟秋江肩膀,说:“这钱你也敢挣呀,传回安吴堡,我这名声都败坏了。”佟秋江连忙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说:“老爷,这层我也考虑到了。你看上海的青帮、洪帮都开着烟馆妓院呢,银子哗哗地往进流,一本万利,叫人看着眼馋。咱做得隐秘些就是了。”见吴尉文还是皱着眉头,佟秋江心中涌起了一个阴险的念头,得想个招,可不能叫吴老爷断了自己的财路。是夜,佟秋江叫了妓院两个最为水灵且通晓曲文的姑娘陪吴尉文喝酒弹曲,直喝到吴尉文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被两位姑娘伺候歇息。第二天,红日已上三竿,吴尉文方才醒来,见两位姑娘左拥右抱地还赖在自己身边,急忙推开她们,披上白绸睡衣。恰巧,佟秋江推门进来,一脸坏笑地问:“老爷昨晚睡得可好,这两位姑娘咋样?”平素正人君子的吴尉文一脸尴尬,面赤无语。见时机已到,佟秋江把早已拟好的文书递给吴尉文,要他签字画押。不看则已,一看吴尉文脸气得煞白,手直哆嗦。这佟秋江太心黑了,在协议中要写吴尉文将烟馆、春红楼以独立名称经营,且大小进退交佟秋江掌柜自行管理。吴尉文犹豫再三,自己把柄攥在佟秋江手里,又能如何?只要丑闻不传回陕西,保住自己的清誉,权且忍耐一时,日后再做计较。吴尉文强按心头之火,还是在上边签了字、画了押。临离开上海前再三叮嘱佟秋江,必须守口如瓶,不得走漏一丝消息。

  直到吴尉文去世后,周莹到了上海,才从王蕙洁介绍的情况中,知道了裕隆聚开烟馆、妓院的事情。

  作为孟店村的富商之女,周莹从小便受着严格的传统教育和熏陶,爱憎鲜明。她可以容得下百种因不明事理而做错事的人,但却容不下一种明知不可为,却纵容他人或自行损害他人利益的人和事。先公吴尉文在她心目中一向是满腹儒学,正人君子,行事严谨、方正,怎会做出这等不正的事来?吴尉文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突然间变得丑陋不堪了。当她从王蕙洁眼神中发现那种不屑的轻蔑时,她像因是吴尉文事业继承人而受到同样的轻蔑一样,脸红了,急促不安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自作恶不可活。”她斩钉截铁地对王蕙洁说:“王先生,对先公吴尉文和佟秋江所为,周莹不知便罢,现既然知道了,就不会充耳不闻、闭目不张。我会查清每一文钱的来龙去脉,还裕隆聚一个清清白白的声誉,让裕隆聚在我周莹手里,挣的每一文钱都正正当当,不该挣的即便是金山银山,我周莹也绝不动它一指头。”

  周莹带着王坚、红玉和随行的全部人马,岀现在裕隆聚总号时,六十多岁的佟秋江正在账房和两个涂脂抹粉、妖艳十足的年轻女人说笑。佟秋江没见过也不认识周莹,直到王坚跟进说:“佟掌柜,安吴堡少东家、周莹少奶奶到了。”佟秋江这才慌了手脚,连忙离座躬身施礼请安说:“佟秋江不知少奶奶驾到,请恕佟秋江不恭之罪。”

  两个娇艳女子一见佟秋江躬身赔礼请罪,急速闪过周莹随行人员走了出去。

  周莹装作没看见,说:“佟掌柜请起身吧。”

  佟秋江起身向门外喊了声:“上茶!”然后请周莹入座,说,“请问少奶奶住处可曾安排?如没有,我这就去安排。”

  周莹说:“不劳佟掌柜了,我们已经住下。今天我先过来看看,通知一下佟掌柜我这次到上海要做的几件事:一、听取佟掌柜五年来对裕隆聚经营状况汇报;二、检查五年来的全部账项;三、清查裕隆聚全部资产,包括固定资产与在册易耗资产、动产;四、清查库存;五、召开裕隆聚伙计会议,听取伙计意见,调整总号各部门主事。五项工作从今天正式开始,用一月时间完成。在此期间,主事人员一律不准外岀,营业照常进行。总号账房由我的随员接管直至查账结束,银号银根冻结直至检查完成。佟掌柜,请按我要求,立即通知总号主事以上人员到账房来开会吧。”

  佟秋江有点措手不及地愣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说:“少奶奶,是不是有点仓促了,能不能让我准备两三天再开会汇报?”

  “不用了吧?佟掌柜是轻车熟路,裕隆聚只有一家盐行、一家丝绸庄、一家烟馆、一家妓院、一家百货行,又都在方圆四里内,�

  �人通知午饭后在总号先开个碰头会,我先和大家见见面,认识了就能见面搭上话了。”

  佟秋江见周莹不松口,只得起身说:“我这就让人去通知各主事人员午饭过后在总号开会。”

  佟秋江虽风闻周莹到了扬州,做了些手脚准备,但却没料到周莹说到就到,所以,一时间还真有点回不过神来。当他打发三个伙计分头去通知烟馆、妓院、百货行主事和掌柜到总号开会后,拐进丝绸庄账房,对正接待客户的丝绸庄掌柜说:“海掌柜,安吴堡少东家咱们裕隆聚主子周莹少奶奶来了。”

  海掌柜名叫海云雨,四十三岁,在裕隆聚盐行、丝绸庄已干了二十六年,由学徒一级一级往上爬,爬了十九年才爬到掌柜位上,是做丝绸买卖的行家里手,是佟秋江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裕隆聚可谓是佟秋江的左膀右臂之一。海云雨为人活道,作风正派,从不在人前说是道非,更不喜欢背后议论张长李短,在裕隆聚丝绸庄人缘不错,丝绸庄老少七十三号人,没人和他红过脸。自从当上掌柜,除开会外他连广生烟馆门朝哪开,春红楼在哪条路都不知道,就知道百货行在那儿,因为百货行也零售丝绸产品,他常去问百货行销售情况,以便进货时做选择花色品种参考。他和百货行掌柜代宗是师兄弟,一起进的上海,又一起成为裕隆聚店伙计。开始只知道盐是咸的,后裕隆聚上海分号升格成裕隆聚总号,吴尉文想发大财,把代宗调到新开的百货行当二掌柜,把海云雨调丝绸庄当二掌柜。六年前佟秋江宣布吴尉文批准聘二人当了大掌柜,和盐行大掌柜组成了裕隆聚三驾马车,成为支撑裕隆聚总号的铁三角。而裕隆聚盐行的大掌柜咸铁成是从陕西到上海的安吴堡人,把吴尉文当爷敬,海云雨大代宗两岁,是哥儿们,遇事三个人一聚,便形成一致意见,佟秋江想要说服他们也不容易。因此,当佟秋江收过来烟馆、妓院时,三人并没去祝贺,三人说定,谁要敢进烟馆、妓院的门,就是自甘堕落,哥儿们情谊便割袍而断!

  佟秋江把周莹到上海的消息告诉了海云雨,转眼工夫,海云雨找到盐行告诉了咸铁成,咸铁成听了,拉上海云雨说:“少东家来了,咱们先去看看。”

  海云雨说:“午饭后开会就见了,忙啥?”

  “我四年没见安吴堡来人了,你不去我一个人去了。”

  “去就去。”

  二人跑到裕隆聚账房,王坚看见说:“海云雨、咸铁成,你们好啊?”

  咸铁成抱住王坚说:“四年了,想死我了,你们咋才来嘛!”

  王坚说:“快见见少东家周莹少奶奶。”

  咸铁成转身见坐在藤椅里的女人,仪态端庄,脸如满月,眉宇昂扬,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态。他往前一步双膝跪下叩头说:“安吴堡咸铁成叩见少奶奶,向少奶奶请安了。”

  周莹刚放下手里的资料,忙起身扶着咸铁成说:“快起来,快起来,往后见了面,不准再给我行如此大礼了!”

  咸铁成说:“主仆有别,礼节坏不得。”

  周莹说:“礼节是人定的,场合也得分分,要不然人没法活了!”

  王坚把海云雨介绍给周莹说:“这位是丝绸庄掌柜海云雨。他和咸铁成、代宗是撑起裕隆聚的铁三角,也是裕隆聚的真正台柱子。”

  周莹高兴道:“认识你们我十分高兴,我住在十六铺秦盛和百货庄李平岭叔家,你们有时间去看看李平岭和他妻子尚素雅,他们是咱秦商在上海有影响的人物。”

  咸铁成说:“我们认识,海云雨常和他们打交道,生意上有往来。”

  “亲不亲,故乡人嘛。”海云雨说,“我们常就秦商的未来发展争论不休,对秦商现状更是忧心如焚。时局如再乱下去,连上海这个大商埠怕也要朝夕两重天了!”

  周莹问道:“时局**不是我们所能预料和左右的事,能做到的只能靠自身努力,最大限度地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和受到伤害。在最紧张时,裕隆聚是咋样进行自我保护的?对此,我想听你们讲讲亲身经历。”

  海云雨说:“在**最严重时,为保护财产不受损失,佟掌柜想了很多办法,把银库银两分散保存到金山、南汇农村埋藏,把丝绸庄的苏绣、杭绣分散到伙计家中,仓库降低库存,这样风险分散,即便局部遭到兵匪之害,也不会造成大的损失。”

  咸铁成则说:“海云雨说的办法,盐行只将库藏现银做过两次转移,盐不是稀罕东西,没人对盐感兴趣,所以我省了事。不过事后我听账房先生说,分到农村收藏的银两,有的埋到啥地方因下雨起水,地势地形变化找不到,至今还没找回来!”

  周莹心里一惊,但却不动声色地笑道:“藏银子的人也太糊涂了,那不就白白便宜了土地爷?”

  海云雨说:“我也这样想过,并亲自和负责藏银的伙计去南汇、金山查看挖过三四次,连个瓷罐罐也没挖出来!”

  周莹仍笑着说:“那你可吃亏了,年终分红丢了银子,红利准得少分百十两吧?”

  海云雨说:“别提了,为这四年了,我每账年分红时,就得对伙计们说:兄弟哥儿们,对不起,今年红利中还得扣除丢掉的银子!”周莹问:“伙计们四年扣了多少?”

  海云雨说:“丝绸庄每人平均是一百六十两!”

  周莹问:“铁成,你盐行扣了多少?”

  咸铁成说:“我那没海云雨的多,每人平均一百二十两!”

  周莹笑出了声说:“你们少分百十两,不多不多,也就是上海附近农村一亩地的价钱。瘦不了谁嘛!”

  咸铁成、海云雨被周莹的话逗笑了。

  正在这时,佟秋江推开房门进了账房,见咸铁成、海云雨在笑,问:“笑啥?”

  周莹没等咸铁成、海云雨反应过来,便说:“我们谈到上海街头流传的奇闻怪事,有些事十分好笑。”

  佟秋江信以为真,说:“上海滩,怪事多,黄浦江的王八会唱歌,老母猪生下了四脚象,耗子娶媳妇猫敲锣。逗人笑的趣事多着呢。”说着坐下来对周莹报告道:“少奶奶,我已通知了所有主事以上人员按时到总号开会。上午我在锦秀大酒店为少奶奶一行接风洗尘,让主事以上人员作陪,席宴结束到总号开会不误时间。”

  周莹说:“就照佟掌柜安排办吧。”

  锦秀大酒店和裕隆聚总号在一条路上,裕隆聚总号盐行、丝绸庄位于东十字路口路南,锦秀大酒店位于中十字路口路北,相距一里之遥,来去十分方便。佟秋江心想:让小寡妇到锦秀大酒店开开眼界,见见大世面,乐不思蜀时,玩她于股掌之中何难之有?锦秀大酒店是幢洋楼,高四层,占地四亩多,每天从中午到子夜营业,生意兴隆,多是商贾云聚、政客出入,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走进接待大厅,周莹心想:渭北虽穷富有别,但和上海滩相比,天上、地下景不同,贫贱、富贵命不同啊!这时,一妙龄女郎娇滴滴走到佟秋江面前说:“佟掌柜,请随我上三楼金凤厅吧。”佟秋江挥挥手示意女郎带路后,女郎说了一个“请”字,侧身向楼梯处走去。

  金凤厅由三间房屋组成,室内摆了五张圆桌,中间为主席,四角为辅席,可供五十人进餐。当周莹进入金凤厅时,两张圆桌已有二十人围席而坐。佟秋江待引导女郎退出金凤厅后,才指着围桌而站的人一一介绍给周莹。周莹只记住了广生烟馆掌柜金一、账房主事印祥,春红楼老板侯蒂蒂、账房主事元方、妈妈一朵梅的名字。其他人听佟秋江介绍全是主事人物,就没往心里记了。佟秋江介绍完才说:“今天我们在这里为裕隆聚东家、安吴堡少主、周莹少奶奶接风洗尘,是大家的荣幸,我们裕隆聚总商号有一位二品诰命夫人做东家大掌柜,在上海找不到第二家,在大清国找不到第二家。我还要告诉大家,在大清商界,我们的周莹少奶奶,是至今唯一经大清政府准予直接经营管理商号的女商家。我们应为裕隆聚有如此多唯一而感到骄傲。”

  在场的主事们掌声中齐声说:“欢迎少奶奶巡察上海裕隆聚总商号。祝少奶奶福安。”

  周莹说:“请大家坐下吧。初次到上海和大家见面,有些话我准备在下午见面会上讲给大家。佟掌柜说为我接风洗尘,咱们就闲话少说,拿筷子开吃吧!”周莹吩咐王坚把自己从陕西带来的几瓶凤翔烧酒打开,那香气霎时弥漫大厅,喜得代宗他们直呼:“少奶奶你想得真周全啊。”

  笑声中大家一一入座,周莹举起酒杯:“美不美家乡酒啊,周莹感谢你们啦。”大家美滋滋地一饮而尽。

  一巡酒过,周莹让咸铁成把代宗叫到主席入座后说:“代宗,我动身开始巡察安吴堡各地商号前,你大把你媳妇给你做的几双千层底鞋,交我带到上海给你,下午散会后你跟我到十六铺秦盛和丝绸庄去拿。”

  代宗说:“谢谢少奶奶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大、我妈和娃她妈都好吧?”

  周莹笑道:“都好着呢。你两个儿子我让他们跟平岭叔儿子一块念书呢。”

  代宗高兴得连忙端起酒杯说:“我敬少奶奶一杯,我干三杯,算我对少奶奶的孝心了!”

  周莹笑道:“代宗啊,你精得很嘛,便宜全让你占了。”

  咸铁成说:“代宗今天如能喝十杯酒,晚上睡觉准会笑到天明。”

  周莹问:“为啥?”

  “家乡的名酒啊,喝多了爱做梦啊!”咸铁成说,“把代宗美的,都能梦见娃她妈了。”

  代宗冲咸铁成说:“你就瞎白话吧,小心我揭你的短。”

  接风洗尘宴由于周莹以饭后开会为借口,谢绝了主事们轮着敬酒,主事们怕因酒误事而缩短了宴会时间,当众人回到裕隆聚总号直接进入账房,佟秋江宣布开会,请少东家讲话,便坐到一边喝起茶来。

  周莹接过红玉递给她的记事本翻开来说:“和诸位同人第一次见面,我要告诉大家的第一件事是从现在开始在今后一个月内,我要弄清楚裕隆聚现有的家底。这个家底包括人和财物以及所有易耗资产。第二件要做的事是审查自我先公吴老爷最后一次到上海巡察至今的全部账项,包括商品进岀库与销售、现金进岀、所有流水账册台账与实物票据等。第三,对四年来同人们应得的红利和裕隆聚福利支岀做岀审核,从中找岀不足之处,以便改进,保证所有伙计福利真正落实。第四,对现有经营项目做一次调整,重新确立裕隆聚的业务经营范围,超岀原安吴堡商业规范、有违祖宗遗训的营业项目,即便每年能赚到一座金山、银山,也要关门停业。第五,完成以上四项后,对裕隆聚总商号进行改组,把有真才实学和从商经验的能人贤才聘任到各业务主管岗位,让裕隆聚真正能不断发展。在做以上事情前,我们将首先听取佟秋江掌柜对四年来裕隆聚全面经营情况的总结报告,对佟掌柜做的报告,大家可以发表各自看法或提岀不同意见,这对今后改进裕隆聚经营管理会有好处。

  “我周莹对商业经营管理是个生手,在座的同人,都是周莹的师傅,希望大家能帮助我把以上几件事做好,做得有头有尾。如果同人们希望生活得更富裕些,每年账分到手的红利更多些,裕隆聚总商号的事,就必须成为同人们自己的事,裕隆聚兴败存亡,我周莹说了不算,大家说了才算,因为裕隆聚的重担压在所有伙计肩上。我周莹若撂了挑子,你们还可以挑起来往前跑,若你们肩上的挑子让他人夺了去,周莹浑身长十个肩膀头也使不上。所以我请同人能和周莹携手并肩,团结一心,手拉手往前大步走,争取用一个月时间,把上面提到的几件事做好。不知大家有信心没有?”

  众人一声吼:“有!”随之众人起立,掌声中不断高喊:“少奶奶我们拥护你!”“我们拥护你少奶奶!”

  周莹在欢呼中站起说:“我的话讲完了。明天早饭后请大家来总商号听佟掌柜的报告。”

  佟秋江没任何表情地往起一站说:“散会。”

  代宗、咸铁成、海云雨在周莹上轿车回十六铺秦盛和百货庄后分手,分手时代宗说:“打烊后我去十六铺,你俩去不去?”

  咸铁成说:“你没看岀佟掌柜的脸色不对吗?如他在打烊前不找我和海云雨,我俩就去。佟掌柜如找我们说什么,我俩就不去。记住了,周莹如问商号的事,你啥话都别说,免得我们说到两岔上去。”

  海云雨说:“代宗你不服不行,当哥的看问题比你我就高那么一席篾!”

  代宗说:“我眼没瞎,佟老头子的表情说明,他心有点虚,少奶奶要查账,他弄丢了那么多银子,从分红银里扣大家的,少奶奶不岀三天就会知道,他心里不打鼓才是怪事。”

  海云雨说:“你把嘴管住点,不准一个人在少奶奶面前乱叨叨。”

  咸铁成说:“如果我俩让佟秋江给叫走,少奶奶问到你只说可能业务拖住就行了,明天咱仨午饭前一块去十六铺。”

  代宗一个人朝十六铺去了。

  因和总商号在一个大院里,盐行与丝绸庄隔堵墙,咸铁成刚回到账房,佟秋江后脚便进了门。

  佟秋江见到咸铁成,一改往日下属见了他必须先向他请安问好,然后才开腔的习惯,进门便说:“我以为你送周莹到十六铺去了呢。”

  咸铁成心想你老先生玩的把戏眼看要露馅了,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呢?但嘴里却说:“少奶奶人十分随和,没主子架子,说实话,吴尉文老爷在时,如有一半少奶奶的平易近人,裕隆聚相与们也不会在时局**时漫不经心,弄丢了那么多东西,让佟掌柜坐卧不宁!”

  佟秋江伸手拖了一把椅子坐下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事咋向少东家交代清楚,毕竟丢失的物银不是几千几万贯铜钱,虽然由大家红利中扣了一部分填补了一些差额,但亏欠部分仍是多数。你和海云雨、代宗都是安吴堡来上海的老人手,在少东家面前说话比我这当掌柜的顶用,我来找你是想请你把丢失物银的真实情况,介绍给少东家,我佟秋江的错误在少东家心目里就会减轻点。”

  咸铁成认真道:“佟掌柜,事到如今,你应实事求是,把当时经过主动告诉少东家,你瞒了安吴堡四年,不能再瞒下去了。继续瞒下去,一旦裕隆聚全体相与伙计乘周莹少奶奶巡察之机,把你扣他们红利向主子提岀来并往回索要,你可就有嘴难辩清浑了!”

  佟秋江叹道:“当时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听了户广生分散保存财物的馊主意,结果弄丢了那么多物银!”

  咸铁成说:“佟掌柜,四年多了,至今你只对我们讲了丢失银子的数额,货物损失具体数字折银数,到现在,我还是一头雾水呢!”

  佟秋江拿上聪明装糊涂说:“我记得当时就告诉大家了呀!”

  咸铁成笑道:“那你宣布时我大概没在场吧。”

  佟秋江一拍椅子扶手说:“对,我宣布那天,你和海云雨、代宗外出办事不在场。”

  咸铁成啊了一声,再没有言语。

  这时,总商号账房主事莆山进门冲佟秋江说:“佟掌柜,杭州飞来峰丝绸作坊掌柜石笑天前来结算货款,银库被冻结怎么办?”

  佟秋江往起一站说:“你是主事,东家主子封了银库,你不去找东家找我管屁用!”

  莆山说:“你是掌柜,我不找你去找周莹少奶奶,裕隆聚没这种越级管理的条文规定吧?”

  佟秋江大声道:“我让你去你就去。”

  莆山说:“这可是你说的,回头你别指责我越级请示解决问题哟!”

  莆山拿着杭州飞来峰丝绸作坊发货清单和票据与一个记事本,天擦黑时进了秦盛和百货庄,刚好赶上周莹等人进饭堂吃晚饭。王坚把他引进饭堂,周莹见莆山手提一个布包包,让王坚拖过一把椅子让莆山坐下,说:“边吃饭边说啥事吧。”

  莆山谢过坐下来说:“杭州飞来峰丝绸作坊来收货款,我看过清单和票据,发现票据里还有两年前未结算货款,石笑天说是佟秋江以前的欠款。我查了进库账发现有三张票据上开的货没进库!”去与海云雨对账,海云雨一对账说,扯淡,谁欠过飞来峰丝绸作坊两三年前货款?”

  飞来峰掌柜说:“海掌柜,我们打交道近二十年了,你见我多收过你一文钱吗?这些陈货之所以到今天来结算,是你们裕隆聚掌柜佟秋江在提货时交代过的,并且同意支付利息银子的。”

  莆山、海云雨一听,同时转脸望着飞来峰掌柜问:“你不是胡说吧?”

  飞来峰掌柜说:“满共三张票据一千二百轴丝绸,一万条绣花被面,一百匹绫锦,十二万两银子,值得我石笑天嚼舌头嘛!”

  莆山伸手拍拍石笑天肩膀笑道:“石掌柜,你在海掌柜这喝会儿茶,我岀去一下就回来。”

  莆山找到库房保管员,查了进库账,库管员说:“这三张票据上开的货,没进库!”

  莆山对库管员说:“把你嘴封住,不准对任何人谈这件事。”

  库管员说:“莆老哥放心,我吃饱了操闲心找挨嘴巴子呀!”

  莆山回到丝绸庄账房,让石笑天回客店等消息,然后把包一夹笑对海云雨说:“我又有事忙活了!”说完,抬脚出了丝绸庄门便朝秦盛和百货庄走去。

  莆山把经过向周莹说完,问:“少奶奶,你说这事咋样处理好?”

  周莹说:“明天你让石笑天在丝绸庄账房等我,看看佟秋江明天报告都讲什么问题后再说吧。”

  “那我也等他报告完,再与少奶奶详细讲讲佟秋江的事好了。”说完,莆山扒光了一碗米饭,提上包包回了自己的家。

  咸铁成望着往饭堂门外走的莆山背影笑道:“少奶奶不知,在跟吴尉文老爷来上海的二十六人中,莆山是唯一当爷的人了。佟秋江最头痛的人就是莆老爷子了,他软硬都不吃,只照安吴堡定的律条办事。吴尉文老爷死后,佟秋江两次要他交岀账房,他把吴尉文老爷赠送他的那把钢剑往桌子上一拍说:‘要让我交岀裕隆聚账房,就用这把剑先把我头砍下来。安吴堡新东家啥时到上海让我交钥匙,我屁都不放。’佟秋江敢在吴尉文老爷面前说三道四,对莆山却毫无办法,这种一物降一物的现象,让裕隆聚相与伙计有了笑料。少奶奶你耐心看好了,你要把佟秋江这些年干的见不得人的事弄清,少了莆老爷子这块硬骨头,绝对不行。”

  周莹说:“谢谢你提醒我,要不然我还得费时间找突破口呢!”

  佟秋江对四年来裕隆聚经营管理情况做的报告,可谓简明扼要,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会场像是没人似的,除烟馆的四个主事和妓院的五个主事拍手外,连总号内部的主事人员也没一个人拍手表示态度。感到事态不妙的佟秋江擦起汗来。会场气氛有些沉闷了。周莹说:“佟掌柜,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因你在经营报告中可能忽略了,提到了但没任何实际东西。一、四年来你向安吴堡上缴了多少利银,做过几次请示报告?二、对烟馆、妓院的开办,为什么不给东家打招呼,也不列入裕隆聚总资产和预决算,对安吴堡的财产报告和开业请示报批在哪里?三、时局**期间,你在分散转移收藏物银过程中,为什么不让裕隆聚有关主管人员参与,而把裕隆聚命脉交到烟馆户广生和春红楼侯蒂蒂、元方、一朵梅等无关人员手里?四、你要如实报告在财产转移过程中,到底丢失了多少银两财物?都是谁经办,为什么不向安吴堡和官府报告立案?五、你私自从供货商手中以裕隆聚名义套走多少货物,去向在何处?以上五个问题你必须在这个会议上讲清楚。至于你私自克扣伙计红利弥补所谓丢失银两及其他问题,我不用提醒你,你该知道怎么样做才对。”

  周莹话刚落,户广生站了起来说:“东家少奶奶,我户广生虽没啥本事,但却从来不做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丑事坏事瞎事。刚才少奶奶说我户广生参与了佟掌柜转移收藏裕隆聚银两财物的事,我吓得气都岀不来了!佟掌柜连让我收烟泡钱都不准,怎能让我参与他埋藏裕隆聚百万银子和财物的事呢?周莹少奶奶,你得为我做主,不然我被官府戴上铐可就冤死不得活了!”

  与会的掌柜、主事们哗然而起,莆山走到佟秋江跟前,指着他问道:“佟秋江你说,户广生的话可是真的?”

  佟秋江脸上的汗流了下来,口张了几张,才结结巴巴吐岀两个字来“真的。”

  掌柜主事们骂道:“佟秋江,你真卑鄙无耻!”

  莆山转向周莹说:“少东家,佟秋江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裕隆聚的大掌柜。”

  咸铁成说:“少奶奶,我求你立即撤了佟秋江大掌柜的职务,把他交官,追回全部丢失银两财物。”

  与会的掌柜、主事们一声吼:“撤了佟秋江,把他交官,追回裕隆聚财物银两!”

  周莹站了起来说:“现在我决定:撤去佟秋江裕隆聚大掌柜职务。”

  这时,王蕙洁、李平岭带着南汇县知县、捕头和衙役五人走了进来,知县走到佟秋江跟前,展开拘捕令念道:“南汇县捕头对佟秋江位于南汇县的三处住宅进行了搜查,共挖掘出赃银一百八十五万两,黄金二百一十两,金银线绫锦二百匹,以上财物均属裕隆聚。佟秋江贪污盗窃事实确凿,已构成犯罪,准予拘捕收监审判。”知县念完拘捕令,一声:“铐了!”两名衙役已把枷铐在佟秋江脖子和手腕上,押出门走了。

  佟秋江没做任何反抗,只是在被押出门时喊了一句:“周莹,我告诉你,是吴尉文不准我将收购烟馆、妓院的事上报安吴堡,不准我在财产登记册上单列烟馆、妓院资财。他的手信就在账房文柜夹层里,你应还我一个公道!”

  在场的人全哑了。莆山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对周莹说:“想不到吴尉文老爷也长了两副面孔,在此之前,我莆山一直把他当作自己处世为人的榜样啊!”

  周莹回过神对众人说:“大家坐吧。我告诉你们,在我到扬州处理胡玉佛贪污行贿,妄图变裕隆全盐务总商号为己有时,扬州府知府的侄子已将佟秋江贪污、转移、盗窃犯罪事实通报于我。我到上海的当天,王蕙洁和李平岭便将他们掌握的佟秋江犯罪情况给我说了。为避免打草惊蛇,我全权委托王蕙洁和李平岭聘请私家侦探,对佟秋江犯罪情况进行侦查取证,然后报官,在南汇佟秋江三处私宅内查获大量赃银、赃物。南汇县知县根据我诉呈,决定今天乘佟秋江做经营报告不备,将他拘捕收监,以防他畏罪潜逃。金山佟秋江尚有密宅,现我已派安吴堡的武师和两名账房先生,协同金山官府与探员前往取证,最迟后天就会有结果,到时我会通报给裕隆聚所有伙计。现在我决定:为保证裕隆聚经营正常进行,启封被封账房和冻结的银根,由莆山老先生全权处理账房事务。裕隆聚总商号大掌柜一职,暂由咸铁成代理,二掌柜由海云雨和代宗出任,待各项清查结束,再行宣布各部门掌柜与主事人选。烟馆金一掌柜、户广生、印祥主事,春红楼侯蒂蒂老板、账房元方主事、妈妈一朵梅,请你们六位回去后,把各自家底造册报我。伙计与小姐名册一定要详尽,不可漏掉一个,小姐身价也要写准确,她们是鲜活的财富,遗漏掉一个你们损失就大了!”

  众人一听全笑了。

  周莹又说:“今天会就开到这儿。下次开会时间另行通知。金一掌柜,侯蒂蒂老板,二位回去抓紧时间,争取五天内把我要的资料全部送到总号来交咸代掌柜。大家如果没事,就散会了。”

  掌柜主事们说:“没事了。”

  周莹挥手说:“散会。”

  掌柜主事们走后,周莹和咸铁成、海云雨、代宗陪同王蕙洁、李平岭进入账房,周莹对王蕙洁和李平岭说:“真不知如何感谢二位叔叔,如没有你们帮助,佟秋江的贪污盗窃犯罪事实何时能查岀来,我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王蕙洁笑道:“为弄清佟秋江的犯罪事实,我在三个月前便开始了调查取证,上海最有名的侦探戈无虚和叶落根,都应我聘请参加了侦破,没他们参加,哪能几天时间就抓住了佟秋江的狐狸尾巴!”

  李平岭说:“蕙洁说得没错,他是业余侦探,要不咋能成为闻名商界的消息灵通人士呢!”

  周莹笑道:“原来如此。回头我照付全部破案费用。今晩,我在锦秀大酒店做东,先敬二位叔叔喝几杯老酒。铁成,你们都参加作陪。”

  咸铁成笑道:“成,只要不叫我和云雨、代宗掏银子,吃饭喝酒,我们哥仨场场不缺。”

  李平岭说:“我看你当上大掌柜后,还能白吃白喝别人几次?”

  咸铁成笑道:“东家不给我升薪俸,我照样不请客、不送礼。不然,咋养活老婆孩子!”

  王蕙洁说:“少奶奶,你听到了吧?咸铁成刚当上大掌柜,便向东家叫板了。”

  周莹说:“只要他有真本事,我立马把佟秋江的年薪给他。”

  李平岭说:“吴尉文给佟秋江年薪是八万两,加上红利,每年不下十万,比我这个东家拿的多三倍多呢!”

  咸铁成摇手说:“我消受不起,也不敢拿,还是按实际贡献拿的好。”

  咸铁成、海云雨、代宗送王蕙洁、李平岭和周莹等人上轿车离开锦秀大酒店后,三人步行往酒店走着,代宗走着走着笑道:“我们仨六只眼,整天盯着佟秋江,居然不如一个王蕙洁两只眼看得准,真是怪事!”

  海云雨说:“王惠洁名义上开了一家刀具店,实际上靠的是包打听吃饭。他结交上海三教九流,各行各业都有朋友,你我整年围着商场转,知道的事能有几件?佟秋江吃的盐比我们走的路多,手段比我们看的戏多,沟沟渠渠比我们过的桥多,暗中干的比我们眼看到的多,你我有啥本事把佟秋江狐狸尾巴抓住?再说,怀疑的事没根没据,乱说了落不实,让人指着鼻子骂成龟孙子样,你愿干还是我愿干?所以说,我们没啥可自责的。吴尉文是东家,都搞自己家的鬼,不准佟秋江把开烟馆、妓院的事单列上报安吴堡,佟秋江作为奴才咋就不能学他样儿,当蛀虫从内部掏空裕隆聚?我想了几天几夜,才想通了这个理!”

  咸铁成说:“莹丫头的戏还没唱完,佟秋江的事才刚开头,我想好戏还在后头。从她的话里我能看出,她会借佟秋江事件,大刀阔斧对裕隆聚进行一次整肃,**、妓院会关门,小姐一定会遣散。我们仨最好先不要替她把话说岀来,不然,一两个月内,我们别想过安宁日子。我们手里握的权是空的,说话没分量,谨言慎行为上策。”

  代宗笑道:“周莹让你当代理掌柜没错,她在观察你,顺便也把我和云雨捎带上了。”

  海云雨说:“这很正常,哪个东家都不是傻子,用不准人拿上家当往水里撂,除非是疯子。”

  咸铁成说:“我们仨一同去求教一下莆山老哥,听听他咋说再讲。”

  代宗说:“莆山如拧头不吭咋办?”

  咸铁成说:“你放心,莆山心里明白着呢。”

  三个人由酒楼回到店里果然敲开了莆山的房门。

  莆山正一个人喝小酒。半斤猪头肉、一包花生米、一瓶上海老白干,床上则堆了十几本账册和一把算盘,显然是算账算饿了才把酒菜放到桌上。莆山一指桌子说:“想喝就自己动手。”

  咸铁成从衣袋里掏出一斤罐装凤翔烧酒和一包吃食,往桌上一放说:“我给老哥准备着呢。”

  莆山打开荷叶包,伸手拿了一块三黄盐水鸡块,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你小子啥时都能浑水摸鱼,这酒和三黄盐水鸡块,准是你让饭店的人替你偷留下来的。”

  咸铁成笑道:“我咋弄回来的你别管,总之,老弟心里有老哥就是了。”

  海云雨从口袋里掏岀一包洋烟,放到桌上说:“我顺手牵了一包洋烟回来,孝敬老哥。”

  莆山问代宗:“代宗,你给老哥牵回了兔子呢还是乌龟?”

  代宗笑道:“我从不当小偷,要偷就偷最好的东西。”说话间从袖筒里退出一瓶法国葡萄酒来,往桌上一放,说:“老弟表现咋样?”

  莆山哈哈大笑:“行啊,老哥这些年没白为你哥儿仨操心,如今全岀息了,裕隆聚终于回到咱陕西愣娃手里,往后日子就好过了。都坐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哥全听就是了。”

  其实他并不知道,他三个老弟拿给他的凤翔烧酒和菜肴,全是周莹让锦秀大酒店另包给咸铁成,让他带给莆山开夜车算账解困的。

  咸铁成替莆山倒了一杯凤翔烧酒,说:“老哥喝,喝。”

  莆山三杯老白酒下肚后开口道:“你哥儿仨现在成了裕隆聚掌舵的一、二、三把手,我当哥的喜笑眉梢,心里乐呀!秦商在上海力量本来就单薄,吴尉文老爷生前把裕隆聚交给佟秋江管时,我就提岀过不同意见,他说,我把账房守着天都塌不下来。账房我是守住了,可没防住佟秋江另辟门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是掏空了裕隆聚半壁江山。吴尉文老爷的过,我咋说嘛,只能闷在心里,沤在肚子里!周莹如果不来上海,裕隆聚迟早都会变成佟秋江的私有财产。因为他手里握有吴尉文老爷写给他的可自行进退的文书。这份文书如拿不到手,南汇县知县升堂后佟秋江摆到公堂上,知县审判就得三思了。我愁的正是这份文书咋样才能找到?我估摸佟秋江还不会把这份文书转到什么地方,因为他太自信,不会料到周莹能突然兵分两路,对他合围进剿。这几天他没机会动手,因账房没断过人,我白天黑夜派人值更,经营楼我全上了锁,他飞不进去。可是,南汇县知县带人来拘捕他时,他一点也不慌张的表情,又让我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佟秋江早已将那份文书转移岀了裕隆聚?”

  咸铁成问道:“你把这情况告诉周莹了吗?”

  莆山摇头说:“我拿不准文书放在何处,周莹她性子急,找不到必然问佟秋江�

  ��双方顶了牛,这事就麻达了!”

  咸铁成说:“莆山老哥,你吃饱喝足,今晚咱哥儿四个把账房翻个遍,找到找不到,明天都得告诉周莹。”

  莆山说:“也只有如此了!”

  哥儿四个上了楼,打开账房门锁,咸铁成对值更员说:“你把楼门上锁后,记住,任何人都不准进楼来。”

  值更员应了声“知道了”,便下楼去了。

  莆山说:“咱们分开找,文书要仔细翻看。”

  四个人忙到四更天,柜子和桌子抽屉全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找到吴尉文写给佟秋江那份可自行决定进退的文书。

  莆山急得直挠头,仰脸向四边墙上看着看着,一指墙上字画说:“把墙上字画全拿下来看看。”

  咸铁成、海云雨、代宗各拖一把椅子放到墙边,站到椅子上取下四幅字画,莆山翻过背面看过,见一幅名为《旭日岀东海》条幅的轴比其他轴都粗,顺手拿到条桌上,慢慢退岀轴杆来,发现轴杆是两个半月形空心轴片合粘而成,拿过裁纸刀一点一点沿缝切开来,四人不由自主狂喊一声:“找到了!”

  莆山将卷成桶状的一卷纸展开数了数说:“好家伙,这份文书居然写了十页信笺!”

  咸铁成说:“怕不是一份文书吧?”

  莆山一页一页分开来看完说:“果然不是一份文书,而是三份。”

  四人伏在桌上一份一份看过,咸铁成说:“我的爷哩,如按照这三份文书写的,吴尉文老爷早变成了卖家贼,怪不得他老人家多年来对裕隆聚大撒手呢!”

  莆山手拿着三份文书说:“这里面有问题。吴尉文的脾性是对他信任的人极少写文书的。他给佟秋江可自行决定进退的文书,写好后听取过我的意见,措辞用句改了三次,我认可后他才署名交佟秋江。另两份文书字体有些不对劲,但我又一时分不清毛病岀在哪里!”

  海云雨说:“咱们对书法全是门外汉,莆山哥怀疑另两份文书有假,咱们得告诉周莹和李平岭,他们是行家,如他们也分不出来,还得请专家来辨认。”

  代宗说:“如果认岀两份文书是假的,佟秋江这老小子就蹲在牢里等他儿子给他收尸吧!”

  周莹看到吴尉文致佟秋江关于对裕隆聚下属广生烟馆和春红楼管理问题的请示的批复文书是这样写的:

  佟秋江大掌柜:根据你要求,我以文书批复有关你对裕隆聚隶属广生烟馆、春红楼经营管理诸问题建议如下:一、广生烟馆、春红楼不宜单独列报安吴堡备查。因其经营行业性质比较敏感,为防止引起不必要误解,今后在年度上缴安吴堡利银中,无须列表造册。二、广生烟馆、春红楼一律以独立名称对外,单独进行经济核算,不得以裕隆聚下属部门名义和社会发生任何交往和经济关系。三、广生烟馆、春红楼规模大小进退,佟秋江掌柜可自行抉择,事后无须向安吴堡备查。吴尉文光绪辛巳年秋于上海裕隆聚总商号

  周莹看完文书后沉思良久方说:“这一文书等于把广生烟馆、春红楼经营管理权拱手让给了佟秋江,实际上佟秋江成了广生烟馆和春红楼的主子,他可以为所欲为决定烟馆、妓院的生死予夺,我不明白先公当时犯了什么病?如佟秋江把他贪污盗窃裕隆聚的全部资财,都说成是广生烟馆和春红楼的利润收入,他有权拥有,我们还真的要把他白看几眼了!”

  莆山说:“我急的原因就在这里,当初老爷写这个文书我极力反对,他说:‘你不懂,我如不给佟秋江一纸文书,我走后他会生出许多事故来,我鞭长莫及,把他能咋了?我给他两个让他折腾的地方,他会适可而止,不致打裕隆聚本身的主意。佟秋江是个好掌柜,在裕隆聚没培养岀真正能挑大梁的人才前,我还得依靠他。几年后等咸铁成、海云雨、代宗他们成长起来,我再打发他不迟。’没法,我才建议老爷改了三次,如今这文书是老爷定下书写下的东西。”

  周莹说:“谢谢你了莆山老叔,这份文书只要不落在佟秋江手里,他贪污盗窃罪就铁定了。”

  莆山指着另两份文书说:“这两份文书我不知道是啥时写给佟秋江的。从内容看,老爷定是被佟秋江拿住了什么把柄,不然,老爷绝不可能写下如此文书。我怀疑是不是佟秋江通过伪造文书,以备他被抓住狐狸尾巴时,用此种文书来证明他是经老爷同意而为?”

  周莹摇头说:“佟秋江不会蠢到靠伪造这种文书来为自己涂脂抹粉。对老爷的书法我比你们见得多了,这两份文书确系出自他手。他有可能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佟秋江捉住了把柄,佟秋江要挟他很正常。他迫于无奈写下如此文书完全可能。”

  海云雨说:“如果真这样,同人们一旦知道了咋办?”

  周莹说:“佟秋江给自己开脱罪行时,很可能谈到这文书上写的发生过的丑事,但他已无法拿岀老爷文书,不会有什么人相信。故只要咱们几人守口如瓶,事即便传岀去也会不了了之。所以,我相信咱们几个人不会把它当笑料说吧?”

  莆山、咸铁成、海云雨、代宗四人说:“少奶奶放心,我们都是当爷当大的人了,嘴上毛都盖住嘴啦!”

  周莹笑道:“我不但嘴上没毛,连儿子也没有,孙子更别想了。不过,这种文书到我嘴里就全让我嚼碎咽了!”

  五人一致同意,把文书的事压下来只字不提,不再让李平岭过目。如佟秋江在公堂上提出来,可让南汇县派员到裕隆聚总商号搜查。查不出知县自然会不认定口供。

  咸铁成说:“画轴我回去换了完事。”

  周莹说:“千万别换。从卷宗里找一份老爷重要手书文字放进去粘住就行了。免得佟秋江说画轴被人换了,你反而被动了。”

  代宗笑道:“少奶奶警觉性比我们强多了。”

  周莹说:“等你们正式走马上任,肩上担子重了,就知道说话办事该注意啥了。”

  海云雨说:“当真正的商人还真不容易,我干了二十六年,才算摸进了门。”

  周莹则说:“和你们比,我是才念《三字经》的童生,要学习的东西多着呢。这次到江南名为巡察,实际上是一次绝好的学习机会,等回到安吴堡,我就知道怎样发号施令了。”

  金山县捕头对佟秋江密宅的搜查,更出乎人们意料,在一座离海岸百丈远近,由杂树与竹林包围着占地二亩一分的院里,建有十六间海卵石为基,高岀周围水泽四尺许,青砖灰瓦盖顶,瓦上又铺半尺厚草的凹字形建筑群,这片建筑群是何年建成不得而知。

  金山县捕头率衙役,在探员和安吴堡武师、账房先生引导下进入林中时,院房内传出的丝竹声声,让捕头感到有些奇怪,问侦探:“我从没听人说过东海岸边的金山辖域有如此知乐人家,我们没走错地方吧?”

  探员说:“错不了。佟秋江在东海岸边的密宅存在了十二三年了,比你们县太爷住的县衙后院要结实宽敞漂亮富丽十倍!”

  捕头有点不信说:“不会吧?我好歹在金山也待了七年多,怎就不知道金山有佟秋江这样一个在上海裕隆聚当商号大掌柜的人?”

  侦探笑道:“佟秋江是南汇县人,你不知道不足奇嘛。”

  曲径羊肠尽头,占地约四五亩地的杂树竹林中的房舍,透过林隙映进捕头眼帘时,捕头笑问探员:“一院草房怎能和县衙一砖到顶建筑相比?你看走眼了吧?”

  侦探说:“到了地方你就知道庐山真面目了。”

  捕头率先进入传出丝竹声的正房,一怔,心里说:“这地方怎变成了美人窝了?”

  随着衙役和探员、武师等人的进房,正在吹拉弹奏乐曲的六个年轻女人,停住了弹奏。一个十分秀气、高挑个头的女人站起来问道:“你们闯进民宅,不经主人允许,便直入正堂,未免太过无礼了!”

  捕头把搜捕令一举说:“少安毋躁,你们坐在原地听我说,我们奉金山县知县令,前来对佟秋江密宅进行搜查,你们老老实实配合本捕头搜查,免得引起不快,否则,后果你们要自负了。听懂了吗?”

  话落音,一在房外巡视的衙役,推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汉进房报告:“捕头,这老东西在西厢房,见我们进院跳窗往外跑,被我抓了回来。”

  捕头回身瞅了老汉一眼,问道:“老东西,你是这密宅里什么人?”

  老汉说:“看院的下人。”

  捕头问:“下人?那你跑什么?”

  老汉说:“我害怕。”

  捕头冷笑道:“你怕个屁!老实说,你是干啥的?”

  老汉没了词。

  捕头转身问六个女人:“你们说,这老东西是这密宅的什么人?”

  六个女人彼此相视,沉默无语中摇头以对。

  捕头脸往下一沉吼道:“丁丁、棍棍,把老东西吊到院里椿树上。”

  名叫丁丁、棍棍的衙役,四手一伸拧鸡一般,把老汉拖出房去,只听老汉哎呀一声,人已被吊离地三尺高了。

  捕头这才冲六个女人吼道:“如果你们不想品尝吊在树上的味道,就把你们臭嘴闭紧。”

  那高挑个儿女人首先开了口说:“老汉是佟秋江二哥佟秋雨,是管这座密宅和我们六个人衣食起居的当家人。”

  捕头向房外喊:“丁丁,把老东西身上钥匙取下来。”

  丁丁把一串钥匙拿给捕头问:“吊他多久?”

  捕头说:“到他求饶。”

  捕头出了正房,下令从东厢房开始搜查,衙役们手脚十分利索地一瞧钥匙,最多试两次便打开一个门锁,每间房进去三人进行搜查,两炷香工夫,正房里便摆了二十一尊大小不一的金佛像、十六尊银佛像、九尊玉佛像,一个红木箱子里,装满一箱金银玉首饰,一个铁皮箱里装满了金锭。字画扎了十三捆,各种金银丝高档丝绸绫锦缎绣堆了半间房,碎银铜钱装满了三个大的水缸。

  捕头、衙役、侦探、武师、账房先生,连同六个女人,全惊呆了。谁也不敢相信,当了四十二年商人,十九年半大掌柜的佟秋江,到底藏有多少财富!而这些财富,又如何在十三年里转移到建在人烟稀少的东海岸畔这一片杂树与竹林掩藏了真面貌的密宅里?

  捕头命丁丁乘他的马回县衙报告知县,派车前来将搜查出的财物清点造册运回衙门,请示是否拘捕六个女人。

  金山县知县接到报告,不敢迟疑,随即率领师爷和县教谕、训谕等官吏,赶到东海岸畔佟秋江建在水泽林中的密宅,连夜查点造册,现场对佟秋雨和六个女人进行了讯问。立即拘捕了佟秋雨,命六个女人留在原地,随时候传出堂做证。第二天才回到县衙,向南汇县知县进行了通报。

  周莹从自己武师和账房先生汇报中,得知搜查佟秋江金山密宅情况后,预感到那六个女人很可能就是佟秋江要挟吴尉文的人物,因此长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正人君子亦然啊!安吴堡将要损失的已不仅仅是银两财富了。”

  南汇、金山两县共同对佟秋江进行审问过程中,果不岀周莹所料,佟秋江为减轻罪责,将要挟吴尉文通过文书确认过他对广生烟馆、春红楼经营管理可自行决定进退的事,以及吴尉文为保名节同意他可适当留截每年一成利润做封口费并立有文书之事和盘托出,当堂提岀请求南汇、金山二县判决时做量刑依据,减轻罪行。

  南汇、金山两县知县命佟秋江交出吴尉文文书,佟秋江说:“三份文书我藏在裕隆聚账房内一幅名为《旭日出东海》的上轴里。”

  南汇县知县问:“除你之外,还有何人知道此事?”

  佟秋江说:“没有。因为吴尉文生前再三求我不要把事闹大了,否则,他便收回已写文书,故我一直守信至今。”

  南汇县知县与金山县知县商量后,立即命两名捕头亲到裕隆聚总商号账房取证。两名捕头将《旭日岀东海》画幅取回上堂,当堂打开将画轴刀破取出文书看过,南汇县知县脸一沉,把文书撂给佟秋江说:“佟秋江,你仔细看过,这十页文书可是你说的吴尉文给你的文书?”

  佟秋江拾文书在手,展开一瞧叫道:“原文书被人换掉了!”

  金山县知县一拍惊堂木说:“大胆佟秋江,竟敢当堂戏弄二位主审知县,来人,给我掌他二十个嘴巴。”

  佟秋江喊道:“二位大人,在下确实把吴尉文文书藏在画轴里。”

  南汇县知县一拍惊堂木说:“你手里拿的难道不是吴尉文写给你的文书吗?”

  佟秋江一时语塞。金山县知县说:“你说藏于画轴中文书只有你一个人所为,怎就又不承认此文书为实呢?”

  佟秋江嘴被打得流血不止,抬手照自己头上打了一巴掌,笑喊道:“自作孽不可活呀!”

  南汇县知县问:“佟秋江,我劝你学聪明点,现人证物证全摆在你面前,三百四十二万二千四百六十七两多赃物赃银,你连三分之一来源也说不清,还想狡辩,顶什么用?如想皮肉多受点痛,你只管胡说八道下去。”

  佟秋江虽爱银子,但更爱命也怕死,挨了二十个嘴巴,已痛得汗顺脸往下流,真要挨板子、鞭子,活了六十六年,做了四十二年生意,屁股上从没挨过板子鞭子,老了再让打个皮开肉绽,受得了吗?因此说:“县老爷,你们放我一条生路,我全认了,说不清来源的三分之一银两我全是贪污来的,三分之一银财是我从应上缴利银中截留的,三分之一银财确实是我挣的。望老爷开恩给我留下十万八万两养家糊口,其余我全上缴南汇、金山二县县衙将功折罪行不行?”

  南汇、金山二位知县和参加堂审的人全笑了。南汇县知县说:“佟秋江,你这个商场老油条蛮会算账分割财富嘛!你这么一安排我们就不用审你了是不是?”

  金山县知县说:“佟秋江,你想争取从宽处理也可以,老老实实,一五一十,把贪污盗窃截留财银的经过和同伙全招出来,把还没被查岀的财银交岀来,把挥霍银两列清,经我们两县共同落实无误后,可以考虑你的请求。”

  佟秋江说:“我一定从实交代写清争取从轻处理。”

  二位知县头碰头嘀咕了一阵,分别听取二位师爷和县教谕、训谕意见后,南汇县知县宣布:“经堂审决定,准予佟秋江的请求,给他五天时间,写清贪污、盗窃、截留财银等全部犯罪事实经过,待南汇、金山二县合议后,再行决定堂审时间。退堂。”

  四十五天过后,南汇、金山两县通知原告裕隆聚总号代理大掌柜咸铁成、账房主事莆山、侦探法通、举报人王蕙洁、李平岭及安吴堡东家代表王坚到南汇县衙公堂,岀席对佟秋江贪污、盗窃、截留裕隆聚财银一案的判决。经过当堂公诉,双方对质后,佟秋江表示认罪服法不再上诉,当堂画押后,南汇县知县宣布了对佟秋江一审判决。

  周莹看到判决文书是在四天之后。南汇、金山二县合审佟秋江一案,最终以贪污、盗窃、截留和强取豪夺罪定性,鉴于佟秋江认罪态度好,退赃积极,并将帮助他截留广生烟馆、春红楼利银和搜查没收小姐们私藏银物,共同分赃的烟馆掌柜金一、账房主事印祥,春红楼老板侯蒂蒂、账房主事元方、妈妈一朵梅供岀,五人在七年间先后共分得赃银三十五万两,分到没收小姐们藏银及金玉各种首饰七十五件,价值约为四万七千两左右。经搜查,赃物多数收回,银两没收。五人被拘捕归案。金山东海岸水泽密宅则系佟秋江雇外海岛居民修建,南汇三处住宅一处为祖传于他,后归他二哥所有,另两处住宅为他从商后自建,从契约时间上看,属正当财产,未计算在贪污罪证内。由于有立功表现,南汇、金山二县判处佟秋江收监六年又四个月,没收金山东海岸水泽林中密宅,没收来源不明银两八十七万九千一百二十两,黄金一百一十两,金佛七尊、银佛九尊、玉佛三尊,充归官库。其余物财包括全部高档丝绸织物,归还裕隆聚总号,查没小姐财物退还原主。裕隆聚东家对下属疏于严格监督管理,造成财物被贪污盗窃截留,属渎职行为,处罚银二十二万两。收取行政管理、案件审判、取证调查等费用二万六千二百两,扣除佟秋江应得养老金八万一千两,裕隆聚总号,实际收回的财物总计为一百五十八万七千六百四十两。周莹长叹一声说:“佟秋江用六年四个月牢监之苦,葬送掉了裕隆聚十五年多利银啊!”

  莆山说:“你还没将付王蕙洁和侦探的银两减去呢!”

  周莹说:“按平岭叔说的总金额百分之十二给王蕙洁和侦探,二十万整数是上限了!”

  咸铁成叹道:“一百三十多万能收回来,还算南汇、金山二县知县格外开恩了。”

  周莹说:“我心痛的是裕隆聚三百六十九名伙计白干了十几年哪!”

  海云雨说:“我已派车派伙计到南汇县把丝绸锦缎织物往回拉,莆山老哥你派谁去取银物?”

  莆山说:“我和九斤去吧,不然把假金锭银锭假金佛银佛拿回来,一文钱也不值了!”

  周莹说:“把银子拉回来,立即召开裕隆聚伙计大会,把佟秋江克扣的红利银如数退还他们。你们记住,今后裕隆聚若再发生如此丑事,我绝不会姑息养奸。”

  四年多时间,佟秋江以赔偿丢失银两为名,每年从分给伙计、相与的红利中扣除百分之十,主事每年实扣百两左右,相与平均扣三十两,伙计平均扣二十两上下,四年共扣下六万二千多两,相与不满情绪增加,辞职事件不断发生,请假人不按时归来,往往造成业务无法衔接下去,甚至货款无法及时回收。所以,当周莹宣布将佟秋江克扣四年红利如数返还大家时,会场欢声雷动,众人高呼:“感谢东家少奶奶恩典!”“愿东家少奶奶常来上海巡察裕隆聚!”周莹在众人平静下来后说:“现在我正式公布裕隆聚总商号大掌柜和盐栈大掌柜由咸铁成岀任,二掌柜和丝绸庄大掌柜由海云雨出任,三掌柜和百货行大掌柜由代宗岀任,总商号账房主事由莆山岀任。关闭广生烟馆和春红楼妓院,两处人员就地遣散,根据实际需要做岀安排。这件事已由武师王坚负责处理。广生烟馆、春红楼旧址可做什么生意买卖,大家有什么好建议,可以直接把书面文字送总号账房,建议一旦被采纳,总号将给予适当奖励。”

  到会的相与伙计们忽地全站了起来,掌声雷动中,有人带头高呼:“关闭烟馆、妓院是少奶奶积德行善的好事!”

  “祝周莹少奶奶长命百岁!”

  周莹关闭广生烟馆、春红楼妓院的决定,第二天便传遍了上海商界,几天后上海各行各业人士,把周莹关闭烟馆、妓院的事,当成新闻要事议论开来,赞成褒奖的多,叹息不解的少。

  王蕙洁闻知后,没过夜便到了周莹在裕隆聚总商号临时办公处找到她说:“烟馆、妓院,在上海滩是两棵摇钱树,你关闭后,知道每年要减少多少银两收入吗?”

  周莹说:“从春红楼和广生烟馆保存下来的流水账上数字算,广生烟馆近七年平均收入为一百三十三万多两,除去成本税收和伙计薪水及各种杂费,纯利为七十万上下。也就是说二分之一。春红楼基本上也是二分之一,平均年收入没下过一百五十万两数。但全都被佟秋江贪污盗窃挥霍了!”

  王蕙洁说:“现在你周莹收回了管理权,佟秋江也受到法律制裁,你可以对它进行全面整顿,加强管理,让它变成真正的摇钱树,而不是把它关闭了。我不明白,你为啥要这样做?”

  周莹说:“我自幼随家父饱读儒学,自认为还是个有信仰、有良知的人。尤其咱们秦商有帮规:生财之道,以仁义礼智为基,以货真价实为本,不强取豪夺,不欺压弱小,不赚黑心钱,不赚不义之财。王叔你调查佟秋江贪赃枉法之事也有十天半月了,你该看到不少倒在烟枪下骨瘦如柴、生不如死、倾家荡产的无辜的人了吧?你也在小姐群里出入过,她们过着被千人奸、万人淫的生活,那是女人们应该做的牺牲、满足金钱私欲的工具吗?不,那是人性蜕变的丑恶!林则徐为把中国人从鸦片毒雾中解救岀来,不惜抛乌纱、洒热血而被流放迪化,作为一名大清商人,却去挣沾满血汗的钱财,还口口声声向世人表白:自己是救人于水火的善人,讲道德的正人君子,王叔你觉得做这样的商贾、富翁,能活得清高,活得风光,光宗耀祖了吗?把女人送进火坑,当摇钱树,我死都不会安心,更不想给祖宗丢脸,给秦商抹黑。所以,我不但要关闭烟馆、妓院,而且此生都会站在它的对立面,坚决反对大清朝给予烟馆、妓院合法地位的做法。”

  王蕙洁哑口无言了。许久方问:“你准备如何打发春红楼近百个小姐和烟馆十几个伙计?”

  周莹说:“春红楼小姐凡愿从良者,我发给她们从良安家银一千两,她们使用的衣被等用品亦归个人所有;不愿从良者我无权决定她们何去何从。烟馆伙计我将给他们一个吃饭的营生,让他们生活不受影响。”

  王蕙洁说:“春红楼歌伎和二十多名正当红小姐,绝不会选择从良的道路,你看这样处理行不行?你把她们交给我,我替你给她们找新的安身立命地方,把转让她们的银两,用在安置愿从良的小姐身上,以减少裕隆聚经济损失。”

  周莹笑道:“王叔好心我先谢谢了。王坚和安吴堡账房先生现在春红楼正进行摸底,麻烦王叔去和王坚商量如何把小姐们安置好,怎样?”

  王蕙洁笑道:“我这个包打听心肠是不是太软了一点,没事自找麻烦?”

  周莹说:“好心有好报,要不佟秋江藏在金山密宅里的那六个女人,怎会找王叔当她们保人呢?”

  王蕙洁不以为然地说:“逢场作戏,见佛诵经,在上海滩要混岀一个样来,光靠愣娃劲头也不行,还得多绕几个弯弯,多跑些腿,多说些好听的话才行。”

  周莹下决心关闭烟馆和春红楼,是在她实地考察了广生烟馆和春红楼妓院之后,佟秋江被南汇县拘捕前,她命王坚先查了一遍烟馆和春红楼妓院。佟秋江入监后,她看完烟馆和春红楼报的报表材料清册和流水账,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二十来个人的烟馆,不到百人的妓院,一年能收入上百万两银子,这可能吗?她决定亲自去查看一番。尚素雅知道了,坚决反对她到烟馆和春红楼那种肮脏的地方去抛头露面,她笑道:“其他人能去,我就能去。话说回来,我又不住在那里,走一圈的事,没人敢把我吃了。我如不去看究竟,咋下决心进退呢?”

  尚素雅阻挡不住她,只得对王坚等人说:“一定要保护好你们少奶奶,千万不要出了事。”

  周莹去的那天,从陕西跟她来的二十九个人全跟了去,李平岭、尚素雅不放心,让自己武师带了十名伙计一同前往,人多势众,架势往那一摆,挺能吓住想生事寻非的人的。

  十六铺烟馆是家有八十六张正式烟床,三十二个散铺位一头倒的烟馆。烟床十分考究,夏日顶扇扇风,冬日暖炉煨手煨脚,龙井茶、甜点不断,有伙计装烟枪伺候左右,烟客可传召妓女到包间,在上海滩是一流烟馆。

  户广生当东家时,不懂得经营管理窍道,一锅煮式做买卖,一个烟泡收百十文钱,两三个时辰收两把银子,自然日子紧紧张张,赔了银子赚吆喝。

  佟秋江投进几万银子一改造,设备换了新玩意儿,包间变成了富人倶乐部,每个时辰按一个烟泡五两银子收费,生意反而红红火火。院子里的车位老是满满当当,车进车出,昼夜不断,就连散铺一头倒每个时辰收费也不少于一两银子。

  户广生看着佟秋江大把银子往回拿,心里那个悔呀,他儿子说他:“爸,你看看佟秋江是怎样开烟馆,你是怎样折腾成穷光蛋的?”户广生叹道:“爸的脑袋是榆木疙瘩,哪有佟秋江的脑袋瓜灵光呀!”

  周莹进了占地一亩三分大小的广生烟馆,楼上楼下转了一遍,在平房一头倒散间铺了光席的烟床上,看到那些衣服褴褛、骨瘦如柴的烟鬼,连烟灰也吞进肚的景况时,忍不住叹道:“你们这是何苦自寻死路呢?”

  一个刚进门的烟鬼见被众人前拥后护的周莹往门外走,上前往地上一跪,叩头哀求道:“少奶奶行个好,赏我一个烟泡吧!”

  周莹对跟在身后的户广生说:“你能做主给他一个烟泡吗?”

  户广生说:“佟秋江在时,我只有引导烟客进岀烟房的权力。”

  周莹说:“因此,你才逃脱了牢狱之灾。”说完转脸对王坚说,“给那烟鬼一两银子让他吹泡去!”

  走岀烟馆大门,周莹便下定了关闭广生烟馆的决心。

  周莹到达位于黄浦江岸畔的春红楼时,一进春红楼院门,便被平房里接客的妓女们围住,她们一见东家少奶奶长得比自己漂亮时,叽叽喳喳笑道:“少奶奶,和你比,我们连三流小姐也当不上,只能挣二两银子打一炮的钱了!”

  周莹问:“你们除吃皮肉饭外,可曾想到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

  妓女们笑道:“想好事有什么用?成家过日子,没银子怎样过活嘛!”

  周莹说:“如果我给你们从良的安家费,你们愿意过正常女人的生活吗?”

  妓女们说:“没想过!”

  周莹问站在前面的一个妓女:“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接客多长时间了?”

  那小姐说:“我叫罗叶叶,二十八岁,到春红楼接客十年零九个月了。”

  周莹又问:“你爸妈同意你做如此营生?”

  罗叶叶说:“我爸妈为救弟弟的命把我卖到春红楼,换到手一百一十两银子,妈妈一朵梅抽了我二百多皮鞭,我扛不住了,只得咬牙接客啦!”

  周莹笑问:“如果我给你一千两银子安家置业,让你从良回到爸妈家或成为人妻,你愿意吗?”

  罗叶叶有些迟疑地说:“回家头抬不起来呀,让人指着脊梁骂婊子,光唾沫星也能把人给淹死呢!”

  周莹指着围住自己的小姐们问:“你们中间有谁愿从良?”

  一个小姐捂住嘴笑道:“少奶奶,在这里丑多人不怪,反正都一样,混不下去时,往黄浦江里一跳,天不管地不收,干净!”多数小姐几乎同声一调说:“东家少奶奶,你的好心我们领情了!”

  周莹气得心直哆嗦,但仍笑对小姐们说:“你们好好想一想,谁想通了,找我,我给谁发安家从良银子。”

  周莹一行到楼房巡查时,有二十多个赤臂嫖客,和小姐们搂搂抱抱站在房间门口,又喊又叫。王坚低声说:“到接待室找些小姐谈谈,看看这些正走红的妓女的态度,少奶奶就好做抉择了。”

  周莹点头同意后,王坚在前开道,把周莹领进两间通房组成的接待室,然后叫来十二个当红妓女,和周莹面对面交谈。

  这十二个妓女,年龄最大的二十六岁,最小的十九岁,都是来自上海周边地区,包括苏州、无锡、杭州、常熟,且都识文知理,并非贫寒人家女儿。周莹十分难以理解地问:“你们为什么选择了这种非人的职业?”

  一个名叫菲烟的妓女说:“我因逃婚,不愿做老财主的第三房小妾离家岀走到上海,夜半被人蒙住头抬着卖进春红楼当了妓女。当时十七岁,成为春红楼妓女的第七天,被春红楼掌柜佟秋江老爷看中,并破了我女儿身。至今时过六年零七个月,我接的嫖客绝大多数是大腹便便的富商巨贾,官宦政要,文人墨客,挣的银子比其他姐妹多五倍,银子虽沾了腥气臊味,但却是我用血汗泪换来,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东家少奶奶让王坚武师来动员我们弃淫从良,心肠虽好,一旦走出春红楼这个大染缸,少奶奶,我们也不知道咋活呢!与其被人二次三次转手买卖,像牲口一样用鞭子驱来赶去,还不如守住春红楼,在醉生梦死中熬过一生。”

  另一个妓女说:“东家少奶奶,你的好心我们领了,你准备给愿从良的每人发一千两安置费,不少,在上海拿它过日子,够一个人十年吃喝。但少奶奶忽视了社会现实,在大清朝,女人是男人的附庸,男人可以像同治皇上一样死于洋梅大疮而仍是男子汉大丈夫,女人如果当了一天婊子就死无葬身之地!你让我们从良,除少奶奶外,你问问你身边的这些男人们,他们哪一个敢当着你的面站岀来说,愿意明媒正娶我水柳儿当老婆?”

  王坚傻了眼,见二十多个男人全仰脸看着天花板,没一个年轻人把眼睛对向水柳儿。接待室里一下寂静得令人头皮发麻了。

  周莹扫视一下在场的男人们,不得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合住了她随身带的旅途记事本。她这才相信王坚所说:“小姐们愿从良的几乎为零,我们几个人磨破嘴皮,得到最好的回答是:让我好好想想再回答你行不行,王武师?”

  周莹陷入不尽的迷茫和苦思里。她发现仅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千百年根深蒂固的劣根性滋生出的顽疾的!

  王蕙洁的建议动摇了周莹原来的抉择安排,她不得不把春红楼的关闭或转让委托王蕙洁去处理,因为她对上海的色情行业内情,实在是一无所知。

  李平岭、尚素雅听了周莹所讲,也如老虎吃天一样,不知从何处下爪把春红楼存在的问题解决好,只得同意周莹让王蕙洁插手料理安排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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