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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吴商妇 李文德 王芳闻 9358 2024-11-16 06:03

  吴聘病故的消息震惊了安吴堡,也震惊了吴氏所属商号里所有的人。

  吴尉斌第一反应是急急匆匆赶到东大院,查看了已入殓于棺中的吴聘,不由得长叹一声滴下眼泪来。他与吴尉文是一母所生,其父吴汝英生前疼爱哥哥吴尉文刺伤了他的自尊心,在兄弟间无形中产生了隔阂。各自成家后,吴尉文事业蒸蒸日上,干啥成啥,吴汝英越发器重长子,在他六十大寿时,亲自宣布由吴尉文继承家业。吴尉文当时刚刚三十五岁,为了保证吴尉文行走江湖有可靠后盾,官拜议叙布政使的吴汝英花十万两白银,为吴尉文捐得一顶四品红缨。五年后,已牢牢控制安吴堡的吴尉文,因赈灾有功并向朝廷捐八万两银、二千石粮而受到朝廷嘉奖,安吴堡获“武德骑尉卫守府”的皇封,吴氏家族成为名声显赫一方的商贾巨富。吴尉斌见哥哥功成名就,更加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终日沉迷于酒色。吴尉文看在一母同胞情分上,每年按时拨供银两,并为他建造独院,才保证了西大院一支血脉。吴尉文死于非命后,吴尉斌虽有点幸灾乐祸,但忆及哥哥生前待己不薄,也落下几滴伤心泪。今见哥哥寄托希望的儿子、亲侄儿吴聘又一命呜呼,东大院一脉香火无继,一时间悲从心起,待看过吴聘遗容后,泪流满面道:“聘儿,你不该走啊!你爸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你走了,咱吴家的天谁来撑呢!”

  周莹见吴尉斌哀痛绝不亚于自己,心想,亲不亲一家人,二叔公终归是相公至亲,我对他是不是太过忌惮了?想到这儿,准备上前劝慰,房中书在其身后轻声提醒说:“少奶奶请止步,二爷的性格你不甚了解,最好不要劝慰他,以免……”

  房中书还没把话说完,吴尉斌突然一仰头,抬手擦了一下双眼,立即泪止如初,转身便退出了灵堂,因为灵堂外传来喊声:“三爷四爷五爷到——”显然,吴尉斌不想在自己三个弟弟面前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样儿。小辈终归是小辈,长辈能步入小辈灵堂,已是给小辈最大的脸面了。

  吴尉武、吴尉梦、吴尉龙在周莹陪伴下,看了看吴聘遗容后,吴尉武说:“人死不能复生,侄媳要节哀顺变。把后事办好,就是对吴聘最好的慰藉与悼念了。”

  弟兄四人退出灵堂后,周莹看了看吴聘的遗体哽咽道:“钉棺吧!”

  “钉棺——”王坚一声令下,吴聘的灵棺被合住,十几颗木钉很快钉入楔孔,一块红布转眼覆盖住了漆黑发亮的棺木,棺头那个二尺大的金“福”字,在烛光照耀下,像一个哭着的人脸,给整个灵堂增添了几分令人胆寒心怯的阴冷感觉。狗娃子猛扑在棺木上,号啕道:“少爷,你走了,我该咋活呀!”

  二娘悄悄走了过去,拉了狗娃子一下说:“兄弟,不要哭坏了身子骨,少奶奶许多事还等你去做呢!”

  周莹悄然走出灵堂,独自回到自己那幢变得空荡凄凉、一年前才点亮洞房花烛的新房里。泪已哭干的她,无力地倒在炕上,睁大一双失去往日光彩的凤睛,呆呆地望着贴满红双喜字的顶棚,自言自语道:“我是一个寡妇了,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寡妇了。老天爷……我才十八岁啊!”她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昏昏沉沉中,周莹感到有人在移动她的身体,并感到有人为她盖上被子,她想睁开眼看一看是谁,可是极度的困倦,苦涩疲惫的眼皮硬是不听指挥地锁闭着。

  第二天一早醒来,周莹第一句话就问:“昨夜谁来过?”丫鬟红玉回答:“王武师来过两次。”

  她没再说什么,洗完脸草草梳理了一下头发,便与红玉向吴聘灵堂走去。她要为吴聘点最后一炷香,烧最后一次冥钱火纸,好让他安心上路,去与他爸做伴。

  自冲喜嫁进吴家,一年来,她是在呼吸药的苦辛气味中度过,至今也不知新婚的真正喜悦是何种滋味。严格地讲,她仍像当姑娘时那样,多数长夜和衣而卧,随时准备着伺候在病痛中发出呻吟的丈夫,为他喂药或针灸,以减少他的苦痛。

  她信佛信神也信命,她想过许多次,命里注定了的事,她是无法做出选择和抗拒的。她心里清清楚楚,吴聘活着时还能说说体己话儿,哄哄自己,但现在他撒手走了,男欢女爱的愉悦,生儿育女的企盼,对她来讲,已是一种梦幻世界中的缥缈画面。吴氏家族的财富与权势,为她铸造起的是一座真正的生命囚牢,而不是外人所羡慕想象的充满欢愉和甜蜜、荣华富贵的宫殿。在生命的囚牢里,她拼搏了一年,原有的自信和企盼,一点点被无情的现实所粉碎。公爹死于非疾非病的灾难,丈夫死于悲痛欲绝与久病不治的绝望,是天意,是她无法抗拒的天意,她还能为明天的吴氏家族做出怎样的牺牲呢?

  她在纠缠不清的思绪中睡了一夜,现在又一次出现在灵堂上时,她已没有了眼泪,也没有了昨日揪心扯肺般的悲痛欲绝,她没有扯下头顶的孝布掩盖自己的真实面目,而是机械地跪在棉垫上,把金箔冥钱火纸点燃,把火香插进装满麦粒的陶盆,然后叩拜下去。

  所有在场人的眼球,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转动。他们知道,吴氏家族东大院的天如今已是她的天,地已是她的地,人也变成了她的奴仆。她的言行,决定着他们的言行,尽管她还那样年轻,还缺乏真正的人生经验,甚至还没能具有不怒自威的威慑力,但谁能否认她是安吴堡未来命运的掌门人呢?

  周莹站了起来,一手握住一根棍上缠满白纸的柳木哭丧棒,转身向灵堂外走去。随着她的走动,起灵的呐喊声传进人们耳鼓,吹鼓手们卖力地吹奏出的哀乐悲曲,在晨阳未升的空中回荡。

  灵柩抬出宅门时,四十天前为公爹吴尉文摔过瓦盆的周莹,又一次抱起装满火纸灰烬的瓦盆,行使她既为妻又为孝子的权利了。她双手端起瓦盆,面对棺顶卧着一只雄鸡的吴聘灵柩跪地三叩头后,突然高声喊道:“相公,为妻送你上路啦——”瓦盆掷地发出砰的碎裂声,使送灵的人们震惊,他们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摔盆人发出这如泣如怨、如吼如诉的呐喊声。安吴堡的人们事后则议论说:“少奶奶是个不寻常的女人,是个有胆有识的女人啊!”

  吴聘的葬礼进行了七天,规模自然无法与他爸的葬礼相提并论,因为他活着既没有创造过什么业绩,也没有得到什么皇帝封赐,他仅是一个富家子弟,一个仅有着泾阳县候补郎中头衔、但还没走进社会便走完他短暂人生路程的年轻人,他生前死后能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

  人陪伴度过一年时光并送他上路,足以令他感到欣慰和满足了。他不会忘记,他能多活一年的秘密,正是由于有了一个懂医知礼、对他体贴入微的妻子,才使他享受到了一个男人应有的人生乐趣。也正因此,在他行将西行的最后一刻,昏迷多天的他突然睁开眼睛,伸出哆嗦无力的手,慢慢拉住周莹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吴氏家族的来日……商事……家事……你要撑起来呀……”说完他才合住了眼睛。他死得应该没有多大遗憾了。

  送走了公爹又送走了丈夫,周莹并没因此失去生活的勇气。吴聘入土第三天,她召来了骆荣、房中书、王坚、史明问道:“与老爷一道遇难的十二个人的丧事办完至今,你们并没告诉我最后料理结果,我想知道,他们家眷可曾提出过啥要求?”

  王坚说:“武师秦甲、刘炳文等五人父母年迈,孩子又多,拖累大,给他们每家的两千两银子,维持不了多久。少奶奶是不是考虑……”

  周莹接住话茬说:“当时给每家两千两银子,主要是让他们家人先办丧事,入土为安后再做计较。老爷、少爷丧事今已料理,请房叔把治丧花销结算出来后,再把安吴堡内现有实际财产银两等详数列册交我过目,我心中有了数,下一步棋咋走,就有了底。堡外的事,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啥动静,现在我们要考虑的当务之急是咋样处理堡内的事。我估计,出不了几日,西、南、北、中四院就会向我发难,让我表态由哪一个院的小辈来承继吴聘,以继吴氏家业。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处理得好,安吴堡相安无事,处理不好,安吴堡内讧即起,后果将会不堪设想。我想在此之前,抓紧时间,把老爷在时遗留下来、没处理完的大小事情妥善处理完,好集中精力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急迫问题。”

  房中书说:“少奶奶考虑的极是。我在近日内把治丧花销的账结算一清,先呈少奶奶过目,至于堡内现有资产及银两账项已全在册,随时可送少奶奶过目。现需少奶奶立断的是购买三原东乡二百五十亩水浇地的事,老爷遇难前已交定银一千五百两,卖主已几次前来催问,安吴堡是否还要?若不要他们就另找买主,定银便成为违约金归卖主所有。”

  “二百五十亩地共需多少银两?”

  “当初双方协商每亩五十八两官银。”

  “现在呢?”

  “对方没提出新的报价。”

  “安吴堡现有多少官银?”

  “账面为一百三十九万两。”

  “你们可实地踏勘过?”

  “骆总管和老爷生前曾看过。”

  “骆叔,你认为可买不可买?”

  “买。”骆荣说,“我估摸,两年后,那块地价最少也会翻一番。”

  “既如此就定下来,由骆叔负责办理过户手续。”

  “老爷在时,为安吴堡定制的一批刀枪剑戟武器,近日将交货。”史明说,“少奶奶决定,这批武器还要不要?”

  “安吴堡的武装只能加强不能削弱。”周莹果断地说,“周边土匪山贼时时为患,没有力量保卫自己咋成。当初是谁经手办的这宗买卖?”

  “是老爷命我办理的。”史明回答。

  “那你就办到底吧。”周莹转向房中书说,“房叔,购武器的银两如数给史武师好了。”

  骆荣这时开口道:“老爷在时,曾答应给龙泉书院捐银四万两做修缮费,少奶奶看咋办?”

  “老爷答应过的事,我们不能因人故而不认账,若那样,安吴堡还有啥诚信可言?派人

  照数把银两送交龙泉书院。”

  “明天我就让人送银过去。”

  “还有啥事?”

  “已故武师们的家眷生活如何料理?”史明再次提出新问题。

  周莹忍不住笑道:“说了东忘了西。史武师不再提,我还真会忘在脑后呢!你们看这样处理好不好?与老爷一同遇难的人,除已拨两千银两外,根据他们遗属实际人数,每人再给一千两。家中无地户按人头就近给买地一亩,以使他们生活有保障。武师家在农村、若无土地者一视同仁,家在县城无生活来源保障的,可再增发五百两。这样,对死去和活着的人都是一种安慰和交代。”

  王坚说:“碰到少奶奶这样的主子,下人活着也有劲头,死也会安心。”

  骆荣点头说:“老爷没看错,为吴氏娶了一个活菩萨,他在天之灵可安息了。”

  周莹说:“你们先别夸我,往后保不准哪天你们会骂我:死丫头,做事咋一点情面也不讲呀!”

  房中书笑道:“说是说,笑是笑,不过我得对少奶奶先说清,你今天的决定,安吴堡将因此多支出十万银两。”

  “银子是用来为人造福的,有银子锁在柜里、埋在地窖里不花,生不出利来。”周莹说,“我虽年轻,但见过十几个守财奴,临死还在念叨:把银子埋好,千万别糟蹋了。结果咋样?他们前头死,后头子孙便为争财夺宝打得头破血流。我活着,决不学他们那样当守财奴,死了也不会留下能引出血案的财宝让人厮杀。”

  “有了这份心思,少奶奶你这辈子定会吃得香,睡得稳,日子过得会舒舒展展。”骆荣认真地说,“可惜的是,那四大院的叔公们,不会这样想。我不是倚老卖老,我只想提醒少奶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你还年轻,来日路还很长很长,现在你才刚刚开始走自己的路呢。”

  安吴堡并没有像外人所谈论的那样,富到连黄土里也可以抠出黄金来。晚年的吴尉文由于疏于管理,资金流失日积月累,年复一年,当他死于非命后,房中书的账簿与银库实银都显示出连续三年入不敷出。到吴聘治丧结束,库里实银是五十万两,三原钱庄压库银两满打满算扣除存银与应支付利息后,能归安吴堡调度的数字仅有三十二万两。连同各地解缴安吴堡的两年红利,周莹继承到手的实际数是一百八十二万两,若再减去应支付的各项未过账的开支,账面实际只有一百三十九万两。

  周莹把账簿看完往桌边一放问房中书道:“骆叔、房叔,假若把这一百三十九万两分成五份,对安吴堡将意味着什么?”

  骆荣不假思索地说:“安吴堡武德骑尉卫守府,从此便消失在嵯峨山的沟壑里。”

  房中书则说:“三百年的吴氏家族历史,到此终结,族谱变成一钱不值的废纸。”

  “那么我呢?”周莹问。

  “你……”骆荣想了想才说,“吴氏家族的掘墓人,不会再有啥好听的话流传后世。”

  房中书接着说:“再过若干年后,吴氏若仍有后人,他们会诅咒你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女人。”

  “谢谢二位叔叔教诲,周莹知道该咋办了。”

  当天午后,周莹让房中书带上账簿,叫王坚跟随,进了西大院大门。

  西院吴尉斌,南院吴尉武,北院吴尉梦,中院吴尉龙,午饭前后接到周莹手书,请他们到西院相聚,听她汇报有关吴尉文与吴聘治丧花销,研究安吴堡今后由谁出头露面管理,吴氏家族分治还是统一管理等等事宜。接到周莹手书,作为长辈的吴尉斌心想:周莹礼数想到、走到,也够难为她了。如果她主动提出由西院接管安吴堡,我当叔的,定将全力保护东大院财产不被分割。

  吴尉武则想:周莹若提出吴氏家族分治而立,我当叔的定当全力支持,分了家,我要看看老二有啥能耐管理好家里那摊子?

  吴尉梦想得更好:分了家,没人再敢在自己头上念紧箍咒,想上天想入地全由自己,咱也当一个名副其实的财主,在人前露露脸。

  吴尉龙的想法与三个哥哥大不相同:分了家,周莹无子嗣,我把二小子认给她,将来她

  那一份家产就成自己的了。

  由于四个兄弟各有所想所图,一个防一个,意见自然无法统一,听完周莹为吴尉文、吴聘

  父子治丧的结算后先后表态说:“大哥操劳一生,花多少银子为他治丧也应该。吴聘是东大院唯一继承人,青春年华夭折,从厚殓葬也属常理,花几万银子说得过去。侄媳心细如发,桩桩件件花销全列账簿,我们还能说啥?”

  周莹也没说多余的话,听他们同意了治丧花销结算,随即说:“各位叔公,安吴堡由谁来管理的事,侄媳考虑多日,作为吴氏长子长孙长媳,我爸与吴聘遗书写得虽然十分清楚,但作为一介女流,侄媳实难肩负如此重任。因此,侄媳想请叔公们做出选择,由哪一院来做吴氏家族牵头人?若不能定下来,侄媳提议将吴氏家族一分为五,以利于各院根据自身情况

  谋生存求发展。”

  吴尉斌立即表态说:“侄媳既然考虑多日,想必会有一个成熟意见,不妨讲出来,供我们考虑选择。”

  周莹说:“恕侄媳愚昧,我还真没想过由何院牵头!”

  吴尉龙说:“依我看,能者多劳,能者是帅,牵头的人如无智无能,把吴氏家族庞大家业交他,把安吴堡管理权交他,岂不是让他把人往火坑里引?”

  吴尉梦说:“老五,你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你认为谁能像大哥一样把家把安吴堡给管好?”

  “我心里若有数,早说出来了。”吴尉龙说,“现在我不是提出来了吗?谁能像大哥在时一样把家把安吴堡管好,谁就当牵头人、当安吴堡的头。”

  兄弟四人没一个敢站起来说:我能。屋子里的空气窒息了一般,许久都没人出来打破沉默。周莹看看火候已到,说:“叔公们既选不出合适的牵头人,侄媳无奈,只能继续履行我爸和先夫遗嘱所托,负起管理吴家和安吴堡的职责了。”

  吴尉斌心知若自己强出头,必然招来三个弟弟的强烈反对,弄不好兄弟翻了脸,往后安吴堡就不会有安生日子,但又不甘心让一个过门儿才一年的丫头摇身一变,成为吴氏家族的太上皇,骑在头上吆五喝六,因此说:“侄媳管理吴氏家族和安吴堡,必须有一个条件。”

  周莹说:“请叔公明示什么先决条件?”

  “你必须在吴氏兄弟子嗣中择优而立,过继为子,继承吴氏基业。否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会因无吴氏骨肉继祖承宗,而失去继承吴氏家族管理的权力。”

  吴尉武、吴尉梦、吴尉龙一听,心想,老二说得在理,若不然,让一个外姓女人成为吴氏掌门人,往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因此,齐声说:“二哥所言有理。侄媳若想继承吴氏家典,成为吴氏家族掌门人、安吴堡之主,首先得从吴氏直系子孙中择优而立子嗣。不然,我等将按族规家法收回你全部继承权。”

  周莹没想到吴氏兄弟能来这一手,一时还真有点乱了方寸。

  房中书见状,起身拱手对吴尉斌等说:“吴氏家族内部事务,外人本不应插嘴,不过我跟随大爷三十余年,大爷生前视房某为手足,也算得上是吴宅一员了。让少奶奶择优过继子嗣而立,是一件关系吴氏家族百年千年基业的大事,绝不能草率行之。我认为应给少奶奶一个考虑时间,让她对吴氏嫡系子孙做全面了解熟悉后,再择嗣而立。常言说:忙和尚赶不上好道场,何况是择嗣而立此等关系吴氏家族未来命运的大事呢!”

  吴尉龙首先起身离座说:“房先生所言极是,择嗣而立是十分严肃的事,应给侄媳时间,让她在我们四个兄弟的儿子中先做一番观察了解比较,最后把最有培养前途、将来能扛旗负重的孩子挑选出来过继为子,方不负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的企盼。”

  周莹此时已从困窘中挣脱出来,听吴尉龙如此讲,心想:我再不顺杆往上爬,就别想成为安吴堡和吴氏家族明天的真正主宰了!因此接住话音说:“请叔公们给侄媳一个考虑时间,择子嗣过继的事我将尽快定下来,侄媳绝不会辜负叔公们的期望。”

  吴尉斌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好说:“在两个月内,侄媳必须做出抉择,东大院不能长期没有吴氏血脉镇宅。”

  周莹决定择子承继的消息一公布,安吴堡内外,一下掀起了轩然大波。按亲缘血宗,西大院吴尉斌和吴尉文为一母所生。其父吴汝英在时,先后娶妻三房,吴尉斌和吴尉文生母在他们启蒙时,因病而逝,兄弟俩跟着奶妈安玉茹长大成人。安玉茹早年丧子,吴汝英见她身强力壮,性格温柔,是带孩子的可靠女人,便把她男人和她接进了安吴堡。她男人成为吴宅

  守门人,安玉茹则成为吴尉文、吴尉斌哥儿俩的奶妈。吴尉文从小好学上进,待人知礼懂事,极少对下人出言不逊,深受吴宅上下喜爱。吴尉斌从小性格孤僻,对待下人常常冷言冷语,不招人喜欢。天长日久,上上下下见了他就躲得远远的,长大成人后也没交上几个知心朋友。兄弟俩性格的差异,在吴汝英心中泾渭分明,决定了他的倾向。吴尉文成为他指定的事业继承人后,吴尉斌对吴氏家族原有的责任感,几乎在一夜间消失殆尽,他成为安吴堡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他想利用哥哥死、吴聘无子嗣的机会,夺回他应有的一份尊严和在吴氏家族中应该占有的地位。他想过很多次,只要能把自己最小的儿子吴赛过继给周莹为子,成为吴聘的继承人,

  当吴赛长大成人后,安吴堡的天下就非他莫属了。到那时,作为老太爷,还有谁敢在自己面前说三道四呢?

  他认为周莹择嗣承继,非吴赛莫属,他以为周莹心里明白,亲不亲血缘分,吴赛是她亲叔公的儿子,嫂子为娘,亲上加亲。何况,吴赛刚满四岁,过继膝下容易培养感情,十年二十年后,定会视如己出,周莹何乐而不为呢?

  吴尉武、吴尉梦、吴尉龙没想那么多,他们采取了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来对待周莹的择嗣承继。他们心里明白,血缘、亲情必将成为周莹择子而继的首要考虑条件,他们与吴尉文是一父三母的兄弟,在血缘上和吴聘多少都存在着差异,如果从相貌上看,他们和吴尉文站在一块的时候,从没人说过他们有着手足之情的话;吴汝英活着时曾不止一次摇头叹息:“一母十崽,十崽九不同,何况他们兄弟五人出于三个母亲之腹呢!”

  兄弟五人中,聪慧者当数吴尉文,愚笨者非吴尉武莫属,脾气古怪不合群者是吴尉斌,胸无点墨、常常异想天开的是吴尉梦,老五吴尉龙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但常常满脸堆笑,在下人眼里,却是个温和的人物。奇怪的是,他老婆偏偏为他生了五个儿子,五个儿子个个长得生龙活虎。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三岁,和四个哥哥比起来,他是人丁最兴旺的一院。有人说,若论人气,吴氏家族五门中孙辈七子八女,吴尉龙独占鳌头了。

  周莹赢得了时间,因为在叔公们各打自己小算盘的时候,她才可能与自己的心腹们,从从容容研究出应对长辈们的策略,一旦力量对比形成一对四局面,她知道自己在安吴堡的命运,就只能是面对青灯一盏、一生默默无闻的小寡妇了。

  她永远不希望也不甘心出现如此局面。为此,在与吴聘拜天地入洞房后知道吴聘身体状况的第一时间,她便为自己未来的命运着想了。她把无法言明的痛苦与哀怨,深深掩藏在心底,在公公面前扮演着一个贤惠端庄、孝敬长辈、一心为公公分忧解愁、为丈夫命运操心、为吴氏家族未来竭心尽力的孝字当头的好儿媳形象。她用最短的时间确立了在吴氏东大院不可更改的地位。取得公公信任后,对安吴堡的事务有了知情权,对家族内部点滴之事有了过问的机会,所以当吴尉文死于非命时,才避免了狼狈和被动。在忠实于吴尉文和安吴堡的总管骆荣,账房总管房中书,武师王坚、史明等倾力协助下,她牢牢掌握住了家族和安吴堡的实际权力。迈出第一步后,周莹心中多少有了一点底,对几个叔公的能量进行了初步试探后,决定迈出第二步时,叔公们急于要她择子嗣承继的决定,给了她又一次增加掌控吴氏家族权柄的良机。她决心通过择子嗣承继,达到最后分裂吴氏四兄弟的目的。骆荣、房中书对她的所思所想,都在预料之中,所以,当她回到东大院,告诉骆荣已同意择日从四个叔公子辈中择子嗣而立时,骆荣笑了:“少奶奶心想事成,东大院在安吴堡举足轻重的地位随着择子嗣承继的确定,将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我认为此事既不可仓促决定,也不可拖延太多时日。”

  “骆叔认为放在何时进行为好?”

  “老爷百日祭时,渭北各县衙与老爷交情甚密者必然前来安吴堡祭奠,趁官吏们在场,

  当着吴氏家族全族老小和安吴堡上下,完成择子承继礼仪,让泾阳县知县主持,到时,不管西、南、北、中哪个院提出异议或反对,都无法推翻少奶奶择子承继的决定。”

  “房叔你说呢?”

  “骆兄所言极是。在此之前,少奶奶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让任何人知道你选择哪个大院哪个孩子做少爷的继子。如果你过早泄露了出去,恕我直言,少奶奶从今往后,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王坚却不以为然地说:“没那么严重吧?瞎瞎好好,一手写不出两个吴字来,西、南、北、中四大院心眼再多也不至于为争一个子嗣过继而大打出手吧?”

  骆荣说:“老弟你还年轻,没见过兄弟间反目为仇的残酷血腥,俗话说,不怕一万,单怕万一,小心一点,总比疏忽大意好啊!”

  周莹说:“骆叔、房叔放心,我会掂出是八两轻还是十两重来。老爷百日祭说话就到,我们还是早做准备。择子嗣承继事如何安排,还得骆叔、房叔多操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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