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离刘羽成亲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鲁如惠、王行等进京来的一干师长们也终于要踏上了回岳麓书院的归程。同时需要跟着一起回去还有淍没有完成学业的王玉田和李孟春两人。
至于宋君鸿自己,则是因为表姐杏儿即将携婴儿进京定居,所以鲁如惠特许宋君鸿再多留个六、七日,待帮助郑雨农一家安置好后,再赶紧赶回学院补学课业的。
出行的人喜欢赶早,宋君鸿便也在辰时初便起来先和刘羽、柳丛楠和方邵一起去送了一下他们。
因为彼此间都已是很熟悉的师生,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客套话,只是互相叮嘱了一些,无非是鲁如惠让宋君鸿按时复习功课,王行让宋君鸿每天早起练刀剑一个时辰以上,王玉田和李孟春则拉着宋君鸿的手切切告谆其回去的万万不可太晚,否则在书院里能一起喝酒的人也太少了些——不过当他们说这话时,连好脾气的鲁如惠都禁不住朝天翻了翻白眼。
双方临别后,刘羽、柳丛楠、方邵便也和宋君鸿纷纷拱手告辞。刘羽的昏假已经结束,需要立刻回衙门办公,而柳丛楠和方邵两人的任命似也即将下来,急急忙忙地又赶去了吏部。只有宋君鸿自己百无聊赖,在街上叹了口气袖起了双手一个人往回走。
虽然仍是正值盛夏,但宋君鸿却似乎觉得有一丝冷意了。
打眼望去这临安的街道依然如往日一般的繁华喧嚣,但假如你去仔细捕捉人们脸上的神态时,就会发现他们多少都似有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细微的改变。
尽管每个人都想装的镇定一些。
就在这时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骏马嘶鸣之声,街上原本还在磨肩擦踵的人群纷纷慌忙的让开一条通道,马上的人也来不及致谢,只是拼命的挥着手中的马鞭抽打马股,跨下马儿吃痛,在嘶鸣声中越发的放蹄疾驰,转眼就从人群中奔驰了过去,一溜烟的远去了,只把一个匆忙的背影留给大家。
直到这时,人们才开始悄悄的议论开来:
“看到没?一定又是发回来的战报!”
“战况又有新的变化了吗?”
“哪天没有变化啊,唉!听说前日还又丢了几座城呢。”
“啊?那咱们临安京还安全吗?要,要不要回去先收拾下细软啊?”
“咱这可是京城,防御总会坚固些吧?”
“那谁知道?三十多年前,东京汴梁还不是说陷落就陷落啦?”
......
街上的各种议论之声随后便慢慢地响成了一大片。
宋君鸿觉得他们像是一群互相触碰着触角的蝼蚁,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但却能让人很明显的感觉到各种奇特的信息都在这个群体之中飞快的流转着。
想到这里,宋君鸿摇了摇头,其实快马报传的不一定是军报,是军报也不一定就是和金国有关。可现在人们都习惯性的认为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都必然和金兵有关。
金兵大举入寇的消息朝庭并没有能瞄住普通百姓们多久。它不仅会通过各种渠道从京中知情人士们口中“无意”流传而出,且随着金兵入侵脚步的不断深入,沦陷的州县也越来越多,各种告急文书、军情急报像雪片一样的飘向京城。
而另一方面,大量从北方过来的流民们不断向南逃离,他们像洪水一样的汹涌不绝,各地沿途的州县完全没有准备,一时也安置不下这么多的逃难百姓,只得让他们穿州过境,继续往南方逃离。
而恐慌的情绪,便开始迅速地弥漫到了南迁之后大宋的全境。
尽管朝庭随后便迅速地下达了一份告示公文,号召全国百姓们戒除恐慌,团结一心以共御外侮,可实际上效果并不明显。
最起码据宋君鸿所知,老百姓们每个人心里都在打着鼓,连身为南宋政治经济中心、尚远离兵戈战火的京城都如此,别的地方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据说在别地州府已经出现了百姓抢购车马、粮油,不法商贩趁机大肆哄抬物价的现象。
在前两日,临安提刑按察使司以“惑乱人心”的罪名,在市井上一口气逮捕了二十几个传流言最凶的人,才把人们的慌乱情绪给强行弹压了下来。
尽管这也只是从表面上看不大出来而已。
而另一方面,朝庭对百姓们的恐慌也顾不得太多了,它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即做好应对金国发动这场突然侵略战争的准备,已经尽可能的开动了战争机器,动员了仓促间可以使用的全部国力,以应动这场巨大的灾难。
在接到金国入侵军报的当日,皇帝就召开了重臣们的会议,商讨应对之策;
第四日,大宋著名将门种氏的家主种慎就已经奉旨率先奔赴前线,力图稳定局面,指挥抗敌,而朝中的各种会议仍在争论不休。
第六日,在以抗金党重掌政权的大宋朝庭态度变得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强硬起来,对外发布了措辞强硬的指责金国毁约入侵的不信不义行为,声言大宋必将抗争到底。
第七日,本已告老还乡多年,在任时素有“当代桑弘羊”之称的前户部尚书刘言实被再次启用,负责整体抗金的物资筹备工作。
第十二日,宋庭宣布成立“抗金讨敌行营”,以李林朝为行营大总管,韩侂胄为副总管,筹划应对金国的全面战事。
........
各项决策都在紧锣密鼓的出台,这在以任何一项国策都会争论上好长时间的大宋庙堂而言,已经算是非常难得的了,尽管不知道执行的效率怎么样。
但这依然赶不上时局的崩坏速度。
每一天都有前线失利的战报传回来,每一天都意味有着一片或多或少的国土在沦丧。
对于赵措而言,享受至高权力和荣耀的的新鲜感和兴奋劲还没过去时,就不得不急忙去直面对一个君王而言的巨大危机和挑战。
赵措可算是有野心,也算是年轻敢为,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熟练解决各种情况的君王。
实际上他在这方面的经验还可以说是约等于零。
所以急切的赵措性情变得越来越暴燥。对于以军变登上皇位的赵措而言,这一变化绝对是非常危险的。
据说赵措经常在朝堂上咆哮如雷,而短短的十几天里已经砍了好几个朝中大员的人头了。
这种大密度的斩杀高官的行为,即使在以阴厉著称的前李皇后当朝时也是很好发生的事件,一时竟是朝中人人自危。
当然,这事也并非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在赵措的嗜血高压下,朝中政策的决定和颁布速度空间的加快了。而坏处则是:没人敢说话了,不管是对于国策的不同意见,还是在具体政策的执行环节上的一些疑虑。
而这些隐忧,很可能在接下来的较长一段时间才会一一暴露出来。
但此时的赵措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他咬着牙,圆瞪着赤红的双眼,像是一只受到威胁的老虎一样发出恐怖而紧张的嘶吼!
面对变得如此乖张和危险的新君主,王守川变得更加谨言慎行起来。
整天下朝回来,就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叹气或皱眉头。
王家府上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压抑。
尤其是当在王玉田也回书院之后,宋君鸿突然有点不大愿意再回到王府上去了。
那里已经极少有欢笑了。而王玉田的几个兄弟,却个个都是势利眼。
宋君鸿越想越是烦闷,看时间还早,索性决定先去御街上逛逛,看能不能排遣下心中这股也跟着有点慢慢窜起的火苗。
临安京中商肆遍及全城,而最繁华处,莫过于这条“御街”了。著名的《梦粱录》中曾有记载:“自和宁门杈子外至观桥下,无一家不买卖者,描写的正是这条御街的景象。这里属于中心综合商业区,其中有特殊商品的街市,如金、银交易,也有一般商品的市场。此外还有“瓦子”多处,其中包括了茶楼、酒店、演杂技的场所。临安官营手工业作坊多集中在城市北部武林坊、招贤坊一带。瓷器的官窑在城南凤凰山下,称内窑。私营手工业则遍布全城,丝纺业多为亦工亦商的作坊,集中在御街中段官巷一带。而御街中段的棚桥是临安最大的书市,刻版作坊就在棚桥附近。
前天还听露香翘着小鼻子骄傲的跟自己说:最近新版的《桃花扇》很火爆,连带着刘羽的诗集也销量很好。宋君鸿决定去瞅瞅。
诗书最能平人心、长精神!或许等到了那里,能让自己散散心吧?
转了几家店后,不想立刻就有位老板认出了宋君鸿,扯住了坐到店中的大堂后,让小斯奉上了热腾腾的茶汤便开始闲聊,谈了几句后,机灵的老板便委婉地提出邀约宋君鸿也出一本诗集,并且只要宋君鸿肯点这个头,这位老板拍着胸脯保证资金可以全部由他们来垫付。
宋君鸿想了想后,还是笑着给拒绝掉了。
老板的表情显得颇为遗憾。
其实这对于宋君鸿来说何尝不是?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能够“著书立说”的确算是一个颇为不小的诱惑,这一点在此时的一千年之前和此时的一千年之后也照样没有一丁点的变化。所以宋君鸿也不是一点没有动心,而前世便作为一名民族传统文化的爱好者,今世又读书十一载,能先后受教于良师郑知庆和大宋朝顶级知名的岳麓书院,宋君鸿自负还算是略有些才学的。他对于诗词之道也同样有些涉猎,情绪一起,也会吟上几句,涂上几笔。这么多年下来,积攒下来的诗稿也有百余篇了吧?
如果能把这些诗稿都制版印刷、流行各地,那自然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情了。
可关键是已经有刘羽珠玉在前了。宋君鸿虽也自负诗文水平不下于人,但当和刘羽这个面貌和才华都好的一塌糊涂的家伙面前,却的确是鲜有几位同龄的士子敢于大言比肩的。
宋君鸿实际上也是一个有着几分子傲骨的人。宁为鸡首,不作牛尾!
宋君鸿很明白自己的长处在哪里,而并不想去给别人做陪衬。
这一点完全于宋君鸿和刘羽之间的深挈友谊无损,或许其实只是每个读书人都会暗暗拥有的一份骄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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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梦粱录》一书,乃是南宋时的吴自牧所著,共分为二十卷。这是一本介绍南宋都城临安城市风貌的著作,对南宋时的临安京中人物风情、世俗百态描写十分细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