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聚身躯微微一震:自己与叶剑心的约定是秘密,自己一直守口如瓶的,没对任何人说过,北府怎么就知道了?这些特务们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孟聚低头喝了口茶,这才答道:“易先生,你这是从何说起呢?我跟叶家联姻?你们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尽管孟聚装得十分自然,但易先生这种北府的老鹰侯,眼睛利得能拿去当菜刀用。那一瞬间,孟聚脸上的惊愕表情已是落到他眼中了,他心中立即便是有了底:十有八九,上头传来的消息该是真的了。
他深深注视孟聚,良久,他叹气道:“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先是叶迦南,现在又来了个叶梓君。。。天下那么多的好女子,孟聚你怎么就一直跟叶家纠缠不清呢?不妨告诉你,消息是北府断事官萧何我大人亲口跟我说的。”
孟聚马上又问:“那萧大人又是从何而知这消息的呢?”
“呃?孟大人您今年贵庚了?”
易先生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孟聚,孟聚立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北府的消息来源,自然是卧底弄来的。这种消息渠道,那肯定是机密中的机密了,怎可能轻易泄露给自己?
他自嘲地笑笑:“是我笨了。。。那,易先生,北府派你过来,就是为了让你问我这个事的吗?”
易先生摇头道:“上头派我来来联络你,是想查证下这个消息是否真的。如果是真的话,朝廷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取消与叶家的婚约。”
“为什么?我跟叶家联姻,又碍着朝廷什么事了?”
“孟聚啊,咱们也是老相识了,咱们就不说多余的废话了,你也别跟我装傻。你是我们北府的人,又是北边的大军阀,你跟叶家那帮国贼联了姻,这让朝廷怎么看你?咱们也不说那些虚的,你将来回归朝廷,以你今日的身份和实力,朝廷怎么也得封你个‘都督六镇军事’,但你跟这帮鲜卑的余孽们纠缠不清,朝廷怎能放心把北边防务的重任交给你?”
孟聚眨巴着眼睛,眼神显得天真又无辜,他说:“这是我的私人事务。。。朝廷没必要多事吧?”
“胡说八道,朝廷重臣的婚姻,怎会是私人事务?世家大族的联姻,历来是朝廷关注的重中之重。”
“老易,从什么时候起,鹰扬校尉这种一抓一箩筐的从五品武官——也能算朝廷重臣了?”
易先生被梗得说不出话来,他喊道:“我不跟你嚼那舌头。反正,叶家是国贼,你不能跟他们联姻——这是命令!”
“命令?老易啊,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假传朝廷旨意了。”
“胡说八道,咱什么时候假传过朝廷旨令了?”
孟聚似笑非笑望着他,也不说话。
易先生有些狼狈:“——呃,上次你赞助我的银子的,那次不算——呃,再上次那次也不算——你不要这样瞪着我,上上上次那次,让你去天香楼找美女陪我过夜,确实是朝廷的命令。。。呃,北府让你保护我嘛,我选了菲菲姑娘当晚间护卫——反正也没违背朝廷旨意不是?我哪有假传朝廷旨意了?”
“好吧,老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若是朝廷的意思,让朝廷或者北府给我发个文来,我再考虑考虑。”
易先生气得跳了起来:“孟聚,你是故意要气我不是?这种事,怎么可能摆到明面上说?朝廷要阻止臣属结婚,这事有失体面,不可能摆开来说,只能让你自己领会就是了。”
孟聚把头摇得飞快:“老易,我们别搞什么领会了,大家摆明了说:若是我娶了叶家女,朝廷打算怎样?”
易先生一愣:“我不知道。但你跟国贼世家联姻,肯定会失去陛下和朝廷的信任和倚重,将来你重归我朝之后——圣恩如海,圣威难测,你这种外系的镇边大将,若是没了陛下的信任,将来如何下场,那委实难说了。
孟聚,大丈夫何患无妻?以你今日地位,无论垂意哪家的名门淑女,有何不得?你年青权重,只要你流露出愿意结亲之意,我朝的公侯名门世家想来定有不少人愿意与你结缘的。哪怕便是我朝皇室公主,你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天下好女子何其之多,孟聚你又何必非跟叶家这个臭名昭著的国贼家族攀连在一起呢?
孟聚啊,你也得为朝廷想想啊。将来你回归我朝后,朝廷要拿叶家怎么办?对这种满手血腥的汉奸国贼世家,若不明正典刑严加惩治,则朝廷无法对天下仁人志士交代,所以,对叶家,朝廷势必有个清算;但若惩治太过的话,你那时也是朝廷重将了,事情牵连到你。。。朝廷也很是为难啊,你就当是体谅朝廷吧?
只要你回绝了叶家,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萧大人吗?萧大人亲口说的,到时候你看中了那家的千金,他愿为你亲自上门说媒去,他拍胸膛保证的!
孟聚,你多年效忠北府,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好,萧大人也好,大伙都是关心你,不想你将来落个没下场啊。”
孟聚不得不承认,易先生的劝告入情入理,确实很有说服力。只是很可惜,他不明白自己对叶迦南的那份感情,那是不会被任何事情动摇的。易先生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结果换来的只是孟聚的“嗯嗯哦哦,我好好想想”的敷衍。
眼见劝说半天,孟聚半点不肯松口,易先生也灰了心,他望着孟聚,神情有点黯然。
接触易先生的目光,孟聚一愣:在易先生的眼神中,他看不到多少愤怒,倒是有一种让孟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落寞?是失望?是黯然?还是解脱?
易先生慢吞吞地说:“是啊,孟聚,你确实要好好想想了。”
易先生走了,走的时候,他显得苍老了很多。临走时,他没再说什么,但他的眼神已深深刺痛了孟聚——对易先生来说,自己一手培养起来、视之如子的部下,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却失去了对他的影响力,他的心情又是如何的呢?
想到这里,孟聚怅然若失。
人的世界太过脆弱,很多我们本来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会永远一直保持下去的,却常常会很突然地失去,然后,我们所熟悉的世界会忽然间变得面目全非了。
孟聚疲惫地揉了一把脸,感觉心神俱疲。他站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蓝天久久出神,眼前的浮现的,却是易先生临走时悲哀的眼神——孟聚知道,继叶迦南、王柱和慕容毅之后,自己又失去了一位可以信任的朋友了。
孟聚发了一阵呆,忽然想到一件事,他陡然怒气勃发,转身就向外走。侍从快步追上来,帮着孟聚披上了斗篷,问道:“大人,您要去哪?如果要出城的话,要通知卫队的。”
“去前街的陆府,找柳空琴去!”
叶剑心嘴巴不牢,向南朝泄露了机密,让易先生气冲冲地跑来向孟聚兴师问罪,这件事弄得孟聚很是不爽,一怒之下,他也跟着有样照样,向叶家也来个兴师问罪。
出门走过了半条街,被那凉飕飕的寒风一吹,孟聚渐渐地冷静下来了。他的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在陆府的门口,他停下了脚步:自己这样气势汹汹地跑去责问叶家,万一叶家来个反问:“南朝那边的事,孟大都督您又是怎么知道的?”那时候,自己又怎样回答呢?
让叶家知道自己跟南朝有联系秘密,孟聚倒不是很在意。现在这风雨飘摇的年头,为留一条后路,哪个大魏的权贵不在暗通南朝。自己是大魏北方的实力军阀,又是正经的汉人,南朝不派人来跟自己联络,这反倒是不正常了——但问题是,自己这样冲叶家发一通火,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吗?
毫无意义。
站在陆府前的树荫下,孟聚呆呆站了好久。最后,他沮丧地摇摇头,回转了身,侍卫惊讶地看着他:“大人,您不去找柳大师了?”
“不去了,我们马上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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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过去了,天佑二年的夏天,来得特别迟缓。在那渐渐炙热起来的阳光里,人们逐渐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息,南方的平叛战事正在逐渐北移。
每日每夜,都有大批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溃兵途经楚南府。他们都是来自边军各部的逃兵,有的甚至还是军官。这些具有先见之明的人们已经预见到了,边军掀起的这场叛乱已不可能成功。为了逃避朝廷和金吾卫的追杀,他们正在日夜兼程地向北逃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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