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心见周大娘抹着眼泪走出来,周延毫发无伤的跟在后面,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就悄悄跟在母子二人身后,就怕两人被撵出了荣国府。
周延听见脚步声转头去看,就见小姐姐一脸担忧,不由得做出个鬼脸逗她笑。
那般痴痴傻傻、呆头呆脑的模样着实让小姐姐破涕为笑。
心中也减轻了些担忧,私心想着:延哥儿这一劫或许平安过了。
周瑞家的听到声音狠狠转过身,瞪了一眼仍在伴鬼脸的周延,脸色气成猪肝色,严声呵斥道:“打打闹闹成何体统!赶紧回家去,不许出门乱跑。”
周延乖巧听话,拉着令心就准备跑回家。
就看到另有一个小丫鬟找他娘,小丫鬟说:琏二奶奶找周大娘。
回到家后,周延就像兴致全被抽空一般,大大咧咧的瘫倒在床上,刚才在王夫人院子里的那一趟遭遇,着实让他费尽心思,疲惫不已,若是周延稍差一步,或许他与周瑞家的此刻就已经收拾铺盖滚蛋了。
这人生重来一遭,穿越到红楼梦听起来美滋滋的,似乎那身边总能环绕着莺莺燕燕、绝代佳人,但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不过一个身份卑微的小书童、家仆,又不是衔玉而生的宝二爷,哪来的那些福气整日围绕在脂香粉丛中,怕不是自己稍有逾矩,就会万劫不复了。
周延用大拇指按着胀痛的太阳穴,他的心还在惊慌乱颤。
冰凉的手帕落在他脸颊,凉意就像寒进骨髓里的冰,沿着血管脉络冲上了大脑,周延猛的惊醒。
就看到令心坐在床边一幅担忧的模样,正在用手帕帮他擦汗。
“总归是平平安安过了一劫。”令心柔声轻语。
“是啊,这是一场劫难。”周延轻言淡语。
什么不是劫难的?哪里没有劫难呢?这是一劫,以后还有万千劫难,这一生都将是一场劫难。
原先读书不过是顺口答应下来的话,周延这一刻却明白了,若是只做周瑞的儿子,那这一生都会被人家拿捏在手中,自己重活这一遭,自然不想庸庸碌碌过一生。
那么首先就是要跳出荣国府家仆这一身份。
不过周延此刻要做的就是完全打消王夫人对自己的疑虑,否则难保自己不会那一天被当成妖孽给烧了。
周延心中估量着他娘被王熙凤叫走了,应该暂时不会回来,便钻进床板下拉出来个小袋子,里面满满都是私房钱,是该用这些钱买些东西了。
穿越到此,周延唯一感到满意的就是“那个周延”对于存私房钱的痴迷,想想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在枕头下藏了三十枚铜钱就算了,还让周延发现他在床底板下又藏了满满一袋铜钱,那些铜钱里面还有不少碎银子。
“周延”可是真是财迷。
不过如今这些钱财都归周延所有了,周延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铜钱,拿了几块碎银子装在兜里,神神秘秘的拉着令心溜出后门。
刚刚才被周大娘耳提面命不得出门,此刻就被周延拽到街上,令心有些慌乱,攥着周延就不走了,劝周延安心待在家里闭门思过。
周延看小姐姐可怜巴巴的模样,心底一软,劝说道:“好姐姐,出来走走吧,我刚在夫人那里撒谎说:我买了一堆的连环画。如今我要是不把连环画买回来,我娘问起来,我可怎么答。”
“周大娘不会怪罪延哥儿撒谎的。”小姐姐有些害怕、泪眼模糊。
周延也不敢说,没连环画,我解释不了为什么我能认字呀。
只得说:“那万一夫人追根究底呢?好姐姐去逛逛吧。”
令心拧不过周延,只好同意。
如此一来,令心就被周延拽去逛街了,街上各种小零食小玩意一应俱全,那什么簪花珠串、桂花糖糕、胭脂水粉都吸引了令心小姐姐的目光,但令心又不好意思让周延陪她去逛,便将这些小心思藏起来。
等两人穿过三条巷子,走到一个极为老旧古朴的土巷子时,周延看着四周混迹的各种人物,牵着令心躲开人群,挑着人少的小路走到一家旧书摊里。
旧书摊上摆着各种古旧的书籍,或是连环画、或是经文典籍、或是那些私底下才敢翻阅的艳书。
周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连环画都挑出来,再在书堆中找些有趣的书,说实话,周延哪能懂什么是有趣的书,只把记忆中有些印象的书籍残卷挑出来。
《牡丹亭》、《西厢记》、《搜神记》这种残卷单本暂且不论,最令周延妄想找到的就是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这《金·瓶·梅》也算是一部奇书,毕竟它也挂了一个第一的名号,第一为: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白话世情章回小说。
周延曾经慕名拜读过该书,发现它与后世那类书相比太过轻淡,但其中的文辞描写堪称一绝,于是在周延眼中,此等文章就该看古籍才有韵味。
“怎么找不到呢?”周延嘟囔着。
令心见周延都买了那么多书了,却仍在找书,以为那是本很重要、很有意义的书,便自告奋勇的帮忙找书。
周延也不知道令心是否知道《金·瓶·梅》一书,但这种事总归不好意思麻烦女孩子,也因为令心站在一旁,周延只好含蓄的问旧书铺掌柜,“先生可知有一本奇书,其辞藻之美令人叹服,其中一句名句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旧书铺掌柜了然一笑,默默摇头,只告诉周延:书卖光了,下月初再来。
周延还觉得有些可惜,将选好的书结账打包后,刚打算离开,就被掌柜的叫住,掌柜的从垫桌角的那堆废书中抽出一本,递给周延,书已经破旧不堪了,但好在字迹还能辨认。
掌柜的将书塞进周延怀里,爽快一句:残本孤卷的,小哥若不嫌弃,就送给小哥了。
周延自然乐意。
周延提着两摞书也牵不了令心了,只好任由令心走在身旁。
令心瞅着那两摞书,怀疑的问:“延哥儿买的书都不是什么正经书吧。”
虽说此世这些书不是正经书,但到了后世这些书可都会冠名以经典。
周延便神秘兮兮的摇摇头,告诉令心:这些都是好书。
见令心不打算相信,周延倒还来了兴致,非拉着小姐姐要讲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周延就拿《金·瓶·梅》开刀,将其强行解释一番,周延说:
“姐姐,这些书都要仔细品读才行,就拿我刚才找的那本书来说吧,我曾见过书中的一句绝妙诗,诗曰:靡不有初鲜克终,交情似水淡长浓,自古人无千日好,果然花无摘下红。
第一句原是出自《诗经》中的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讲的是人们不是没有好的初心,但很少有人能有好结局;第二句与第三句我不解释姐姐都应能懂,至于第四句嘛,倒令我想起另外一句诗。”
“什么诗?”令心问道。
“这诗何人所做已经无法可考了,暂且称他为无名氏吧,诗曰: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周延见令心在思索,于是接着讲:“姐姐你看,仅是两句诗就能从中联想起种种诗书文曲,怎么能说它不是正经书呢?怕是正经书都不如它这般有趣。”
周延这一遭胡言乱语,令心只当是浑话,并未放在心上,她生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只想着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隐约间明白了诗句的意思。
但见周延又是那副傻乐呵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其实周延也真没有太多淫念,他真是单纯在谈论诗句、赏析文章,他虽是二十岁的心态,但这具躯体太幼小了,面对的小姐姐甚至也不到豆蔻年华,这让他无法起成人的念头,更进一步说,他就算有贼心,最多也只是谈谈恋爱的贼心。
不过,那些连环画等书买来是为了应付王夫人和他娘的,这《金·瓶·梅》算是周延私心想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