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不答话。
后世就将情分了许多种,爱情、亲情、友情、恩情,或许还有怜惜之情。
抛开对十二金钗的评价不谈,这里面的苦命姑娘们,哪一个不让人心疼?
就说三春吧,迎春嫁给中山狼家暴而死,探春和亲远嫁,惜春青灯古佛常伴。
哪一个不让人心疼?
只是这情尚且不关风月。
黛玉蹙眉问道:“情来情去,分得清动了什么情吗?”
“诶,姑娘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想那些奇女子如杜丽娘、崔莺莺等人都能分得清,我自然也能分得清。”
周延已经打定主意了,与黛玉处在一起,他觉得舒坦,心里还有些小悸动。
简单说就是他觉得黛玉很好,想要多交流。
如今才开始一步一步的试探。
就像前面说的,文词是第一步,好比你想和学霸深入交流,你不与她探讨学问反而探讨美妆,那就基本没戏。
周延觉得像黛玉这种能在诗社中屡屡夺魁的佳人,就相当于学霸,要从她的兴趣爱好下手。
果然一听这些话,黛玉来了兴致,娇俏一笑,不问牡丹亭反问西厢记,“你说的崔莺莺是《莺莺传》里的,还是《西厢记》里的?”
《莺莺传》主要讲述的是贫寒书生张生对没落贵族女子崔莺莺始乱终弃的悲剧故事。
而《西厢记》讲的却是张生与崔莺莺在仕女红娘的帮助下,冲破封建礼教,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
一悲一喜,自然要聊喜的。
周延道:“《西厢记》中的崔莺莺。”
黛玉不乐,“你这人好没趣,这书虽然听过却没细看过,倒是将元稹的《莺莺传》看了一遍。”
想起来了,西厢记在这个时候都算是**,贾宝玉尚且都要偷着看呢。
而那《莺莺传》在唐传奇上都是里程碑式的作品,士大夫无不举此以为美谈,又是大诗人元稹的作品。
黛玉看了的可能性很大。
虽然不怎么了解莺莺传,但就舍命陪君子了,不就是陪聊嘛。
这话开始了,黛玉率先说道:“这文中有一句话,我印象极深: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你想想,张生都始乱终弃了,却仍贬损崔莺莺为尤物,妖孽,说是女子作妖危害于他,岂不是恬不知耻?”
这话周延有点印象,劝道:“姑娘何必动气?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也是文人的损失,姑娘不必自扰,何不以从崔莺莺中取一个字连诗可好?”
这句话既顺了黛玉的意思,又轻巧的转移了话题。
自从到了这一方世界,论转移话题,周延还从来没输过。
连诗这事有趣,日后的诗社活动可不就是玩这些。
黛玉自然乐意,“连字有什么意思,要我看就连一句诗,上首诗的尾句是下首诗的首句,如何?”
“可以,姑娘请。”
黛玉从《莺莺传》中挑出一首:
弃我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周延接道:
怜取眼前人,取花问芙蓉。
花神说笑语,不离不相思。
黛玉接:
不离不相思,渐远渐婵娟。
蝉声集古寺,寒塘渡鹤影。
最后这一句诗一出,周延像是被棒槌砸了脑袋,他记得最后一句。当日黛玉湘云连诗,湘云写诗:寒塘渡鹤影。黛玉接诗:冷月葬花魂。
却在今日之景重现,当真令人心乱,周延镇定下来接诗,并且关注着黛玉的细小神情。
缓缓念道: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著相思曲,一曲凤求凰。
周延说完,黛玉便掩嘴轻笑,“呆子呆子,何苦偏要完整的说下去,对的那一句:冷月葬花魂。已经是极好的了,何苦还要再添些虚话?”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这一句自然是极好的,但周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在意的是最后一句:一曲凤求凰。
或许他对的诗不是很好,意思却到了。
两人就着这连诗问题,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从连诗到韵律,再到诗文出处,无一不谈。
等到了贾琏安排的姚家湾住处,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黛玉快要离去时,先上前一步似要离开,再缓缓转过身子,斗篷裹着人,像是雪中仙。
“初见你时,你慌慌张张的;再见时,你能讲出绛珠还泪;之后的李后主词、牛希济词,直到今日的连诗……我是真的好奇,你藏着多少……人所不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