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嗬——呜嗬——”
“呜嗬——呜嗬——”
喊声中充满着敌意的挑战意味,是清兵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徬徨四顾,能看见西边山头上出现了一片杂乱的人影。这些黑色的小小的身影,在山岭上健步如飞,衬着天幕看得十分清晰。
“大概,他们发现我们了。”
清军游击陈亦新眯起眼睛,正想看个仔细,人影已经隐没在树林草丛里了。
但瞬息间,东面一带山岭又出现了一片同样的喊声:
“呜嗬——呜嗬——”
“呜嗬——呜嗬——”
陈亦新把目光移向东面一带山头,很快,健步如飞的身影又隐没了。
这里是一个山垇,远远近近都是蓊郁的森林和竹林,只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耕地。近处有几间房子,十分简陋,墙是用竹子编的,房顶篷着一些木板,压着一些石头,但人影却是一个也不见。
“他娘x的,里面什么也看不见,老子一下踹到灶火坑里去了。”一个清兵从草房里钻出来,跺着脚上的灰,丧气地骂道。
“轰!”一声爆炸在旁边的草房里传出,烟雾升腾,草木横飞。两个离得近的清兵被飞溅的竹木击中,捂着伤口跌倒呼痛。另一个进入草房的清兵显然没那么幸运,惨叫着从倒塌的草房中艰难爬出,一条腿被炸得血肉模糊。
自犯钢轮火!陈亦新咬了咬牙,随后又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暗想:看起来,今天的行动又不会顺利了。
作为其中一路的先锋,陈亦新最早见识了“自犯钢轮火”,但都是在相对狭窄的路上。在草房中遇到机关,却还是第一次。
不管怎样,他今天的任务是率队走出这个山垇,占领前方的制高点,等候大队的到来。对于东西山岭上的蛮夷,陈亦新虽感头痛。却并不认为是很大的威胁,也不认为这些袒胸露臂、装备简陋的粗野家伙敢于阻挡他的部队的进攻。
但很快,随着前方战斗的开始,陈亦新知道自己错了。之前的小规模战斗,并不是明军畏战,也不是用蛮夷土兵当炮灰,而是要选择合适的阵地,以便发挥最大的威力。
由于明军使用的火枪很多是从安南、缅甸缴获的,从汉军手中缴获的鸟枪只有一少半。而安南、缅甸使用的火枪虽然威力大。却显得笨重,只能在长矛兵和胸墙堑壕的掩护下,组成固定的阵地来对抗敌军,难以为步兵们提供充足灵活的火力。所以,在朱永兴的熏陶下,明军更喜欢防守阻击,而不是战阵厮杀。
尽管取得了几次胜利,但明军依然是以小搏大的哀兵之势。朱永兴在局面未打开之前。定下的战略也是以守为主,利用滇省的气候。以及多山的地形,不断消耗清军的力量。
作为穿越者,朱永兴当然知道火枪在历史上的发展趋势。燧发枪,刺刀,或者刺刀,燧发枪。这是可以不分前后的顺序。但现在明军手中的火枪口径偏大,重量偏沉,即便装上刺刀,也很难舞动灵活。所以,他并没有急于让工匠们制造刺刀。而是先全力赶造制作简单、见效快的武器。比如地雷、手榴弹、轰天炮和天威炮。
当然,这并意味着朱永兴放弃了在武器方面的革新和改进。现在,西方已经生产出了口径在15毫米以下,尺寸也和现代步枪相差无几的火枪。虽然牺牲了破坏力,但配上刺刀的话,普及至全军装备,还是非常可行的。
要实现这个目的,就必须有雄厚的财力。朱永兴不准备国产化,而是要大量进口。进口的标准一是要火枪型号合适,二是要能被改造成燧发枪,至少进口火枪的枪管可以被拆卸利用。
现在可不是提倡国货的时候,用熟铁卷制,质量不好保证;直接钻,时间太慢,差不多一个月才能钻出一根。用这样的生产速度,想要装备全军,黄瓜菜都凉了。
既然燧发枪和刺刀都暂时难以实现,朱永兴便只能进行小的改进,以提高明军的防御能力。象定装弹药,弹丸用蘸油的绸布包裹,一个可以提高射速,另一个则能提高射击精度。而胸墙、堑壕,再加上曲射炮、地雷、手榴弹,更使明军的防御具有了很大的威力。
………………
炮弹在清军的攻击队列中弹跳、滚动,带来的是惊惶、恐惧的喊叫,以及队列的混乱。这便是延时引信的一个作用,从打乱敌人队形来看,倒比触发引信更有效果。
“轰”、“轰”、“轰”……崩飞的石子和弹片给清军带来了伤亡,哀嚎、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陈亦新恨恨地一跺脚,敌人居高临下,利用完备的工事,封锁了前出山垇的道路,几番冲击之下,不仅伤亡惨重,而且毫无进展。即便是有红夷大炮,在这样的地形地势下,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吧?陈亦新对明军的防御体系十分的头痛,却又想不出应对之法。
一个将领带着败兵退了下来,面带羞愧,低头而立,等着陈亦新的雷霆怒火。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陈亦新并没有发火,而是轻轻叹息一声,然后便是沉默无语。
好半晌,陈亦新才开口说道:“敌人居高临下,占有地利如此进攻,看来无法奏效。唯今之计,当是从东、西两面的山岭迂回夹击。只是山高林密,要小心那些蛮夷猴子。”
“将军,卑职愿率一哨人马,由山岭而进。”这个将领赶忙躬身请缨。
陈亦新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便辛苦你了。本将率部在此佯攻,策应你的迂回。”
“卑职遵令。”清军将领躬身一礼,便去招集兵丁。先退进山垇,再寻路攀山。
太阳正在当空,陈亦新把部队在山桠口处摆开,继续牵制着坚守的明军。却没有继续发动进攻,而是耐心等着迂回部队的消息。
……………
“呜嗬——呜嗬——呜嗬——”的喊声在山林中回荡。
清军将领摇了摇头,既气恼又愤怒,还有点无奈。躲藏在树林、草丛中的少数民族明军,不断给行进的清军制造着麻烦。标枪、毒弩、陷阱……他们依靠自己熟悉地形的优势,抽冷子打击清军。然后敏捷地如狡兔般脱离,令清兵无可奈何。
敌人这是在拖延,为后面的部队重新构筑阻击阵地而争取时间。清军将领觉得自己看穿了敌人的阴谋,愈发心急起来。横下一条心下了命令,不顾敌人的骚扰袭击,加速前进。
前面是一片乌森森的丛林,唯一的一条道路,正从丛林中穿过。清军将领皱起了眉头,他看到了远处隐隐约约的木栅和寨墙。敌人要正面阻击吗?不管是什么企图,他已经没有选择,只有前进,前进,执行长官的命令,夹击山桠口的敌人。
清军的队伍走进了这条丛林夹缝的道路,风吹枝叶的声音,也令他们感到毛骨悚然。频繁的袭击和山林中的跋涉,令他们感到身心俱疲。
前队过去了。中军也快走出了丛林的阴影,异变却就在此时产生了。
“轰”、“轰”、“轰”……道路中腾起了一股股烟柱,碎石和泥土飞扬而起,象一条长龙在延伸。
这应该是目前最大规模的一次地雷引爆,上百颗地雷依次响起,几乎完全覆盖了这段丛林夹着的小路。
清军遭到如此突然而猛烈的打击。不仅伤亡惨重,而且在烟雾弥漫中陷入了一片混乱。前队、后队看不清状况,不敢贸然冲进烟雾,反应的速度一慢,便给了埋伏在丛林中的明军攻击的时间。
不声不响。不喊不叫,数百名由少数民族士兵组成的突击部队由丛林深处悄然逼进。就在烟雾还没有完全散去的时候,猛然冲了出来,刀枪闪亮,向混乱的清军发起了猛袭。
地雷阵的轰击已经使清军伤亡很大,烟雾中突然冲出来的、凶神恶煞般的敌人更让清军难以抵抗。不管是受伤倒地的,还是侥幸未伤的,先是经受了一片密集的标枪雨的打击,然后便是砍刺过来的带着杀气的武器。
“杀呀,冲啊!”呐喊声响了起来,压过了清军的惊呼和惨叫。明军士兵象一股狂潮,由小路的左侧杀出,势不可挡地碾压过去,又返身杀回,在清军的前、后队赶来增援前,回到了丛林之中,再不回头。
硝烟完全散去了,清军行进的队列象一条被斩去中段的长蛇,凄惨的景象呈现在剩余的士兵眼前。
一个个的弹坑出现在小道中间,弹坑周围,躺满了清军的尸体和伤员。炸死的并不多,但被明军袭击补刀的却是不少。而且很多尸体都没有了脑袋,显然是被明军士兵顺手带走了。
清军将领凄惨地倒在地上,脑袋已经没了,身上被熏得焦黑,两杆标枪竖立着,伤口还在流着污血。
袭击者正在隐没在丛林之中,一个千总很幸运地成为了最高指挥官,但他呆滞地望着丛林,却觉得全身发冷。
这有点象打猎,一条猎狗跑上去,咬一口,远走。另一只再上,再咬,再走。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当猎物被猎狗们咬得疲惫不堪时,突然冲上来的那只猎犬,终于露出了它的尖牙……
狼和狗的力量差不多,单打独斗,没小半个时辰无法分出胜负。但那突然的一击,却瞬间结束了整个战斗,孤狼倒在血泊中,致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脆弱。
骚扰,偷袭,迂回,逃窜,阻击、放弃。趁清军不注意啃上一口,然后利用地形熟悉的优势快速远遁。明军使用的战术类似流寇的作战方式,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招。
但偏偏夏国相拿这种流寇战术没办法。从几次小规模战斗上分析,该死的明军至少把部队分成了三十余队,每支队伍的目的都是一个,拖延战机。那些手脚极其麻利的少数民族士兵躲在林间、石后,向清军投掷手榴弹,或者用拉绳地雷进行袭击。
如果清军停下来,派大队人马反击,他们就快速钻密林逃离,让反击者扑个空。如果清军置之不理,他们就寻找机会,继续袭击,或者突然冲进清军薄弱处或辎重队中,烧杀一番,然后快速撤走。如果清军分兵前进,他们就在路上用竹子和石头垒起简易的寨墙,挖上几道壕沟,进行杀伤性阻击。
那种简陋到寒酸地步的寨墙,或许不住清军几次凶猛的冲锋。可明军总是利用寨墙,挡住清军几次进攻后,在寨墙破烂不堪时撤退。等清军把最事一波进攻组织好,寨墙后的人往往早已消失不见了。
清军扎营,明军就派人劫营,却连营门都不肯入,远远的发射火箭,敲锣打鼓。
夏国相故意让中军和辎重队间留下空隙,布置好了圈套,等明军来劫粮。结果,明军依然是老一套,跑来几十个人,扔几颗手榴弹,放一把小火即撤,根本不想一战而竟全功。让守在陷阱外的清军急得直跳。
三天三夜下来,清军行进总计不到七十里。消灭明军二百多人,自己却承受了更大的损失,士兵们也疲惫、惊惧到了极点。
但是,当有人建议不顾一切,轻装前进时,夏国相却断然予以否决。以队伍目前的状态,轻装急行,刚好是去送死。一旦再有其他明军于前方布下埋伏,大军就会面临全军覆没的风险。
就粮于道已经不可能,沿途的百姓都被明军教坏了,变成了刁民。大军没等杀到他们的家门口,村子里就会燃起火光。百姓们烧了房子,藏了粮食,赶走了自家牲畜。就连水井,都会找石头和泥土填死。
所以,夏国相只能步步为营,只能压住心头的厌倦感,跟明军周旋。对出奇制胜的建议,他现在根本不想考虑。唯一抱着的希望是,凭借军队人数上的优势,把明军不断地向后压,最后彻底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