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战打响,董鄂便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隆隆的炮声震得地在动,灰在落,更吓得他魂不附体。等到柯魁、明祥这两个主官相继战死,旗人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又有人想起了董鄂,请他出来主持。
“降了,降了。”被从床底拉出来的董鄂听了汇报,已经快哭出来,打又打不过,明军松了口,不管会不会后悔,总是能多活些时日吧?
绝望和恐惧压倒了旗人的反抗之心,成排成排的旗兵放下武器,跪在地上,举手投降;旗人眷属也一片片跪倒,啼哭着,等待命运的安排。
“降了啊!”朱永兴得到报告,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没有见到冲天大火中倒塌的宫殿,他足感安慰。
叙国公马惟兴却是会错了意,把如释重负当成了遗憾不满,眨了眨眼睛,上前拱手说道:“殿下,旗人桀骜难驯,易生反复,便由末将派人严加看管,使其不致生事。”
朱永兴看了看马惟兴,微微一笑,说道:“孤以信义为重,说了降者不杀,便不会失信于天下。将投降的旗人男女分开看管,既已降,还怕他们生事吗?”
“是,殿下信义卓著,世人皆知。”马惟兴赶忙恭维了一句,唯恐朱永兴看穿他的心思。
“旗人男丁可送去矿山,或者作其他苦力。”朱永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向马惟兴作着解说,“这妇孺嘛——再议吧!”
……………
南京光复,东南震动,天下震动。
“势甚猖獗,连续长驱,兵困江宁。大江南北各州县相继失守……”南京的告急奏章到了北京,清廷调集的增援军队尚在路上,南京被明军攻克的消息便接踵而至,时间不过六七日。
而噩耗却不只这一个,之前荆州失陷、南昌失陷、武昌失陷等消息已经使清廷焦头烂额,现在更是惊惶失措。吵成了一片。
激进而狂妄的主张调动兴国之力,南下与明军决战。什么北方绿营,什么蒙古诸部,什么辽东八旗,统统都来,胜负在此一举。
冷静而客观些的则主张收缩战线,江南已不可战,便不要空自损耗兵力,是沿江布防。还是重点防御,却又拿不定主意。
老成而持重的则主张议和。明军气势正盛,甘陕、河南受到荆襄和重庆明军的威胁,北方沿海又没有强大水师护卫,整个作战态势对清军不利。利用议和作为缓冲,重新调整布署,积蓄力量,再择机反攻。是为上策。但议和已不是清廷为主导,拿出什么样的条件。以什么作为底线,又是分歧和争论。
“朕宁为战死皇帝,不为偏安之主!”金殿上,康小三振振有词,将御案上各地传来的战报哗啦一声推到地上,“你们是辅政大臣。办法自己去想。祖宗以勇武所得来的江山,万万不能卑怯地放弃。调兵再战,蒙古,辽东,宣大。以及北方数省,还有禁旅八旗,也可南下。纵是大江以南失陷,大清疆域还远超伪明,因何要卑词议和?战,就是要战。”
“皇上,臣等也正在四处调兵,然缓不济急,明军若趁胜北渡,形势更加危急。”鳌拜对这小屁孩的空口大话心中不悦,言语也便不甚恭敬起来,“若说议和是卑怯,那太祖、太宗时亦有过,难道——”
康小三到底是个小孩子,那番话估计也是别人教的,被鳌拜一顶便没了回话,眨着眼睛有些窘迫。
“启禀皇上,臣等已商议出对策。”苏克萨哈赶紧插嘴道:“大江阻隔,贼人水师又强大,南渡势不可取。当下应防备贼人沿运河北上,攻城掠地,煽惑人心。所以,臣等以为应以守为攻,先图自固,再图攻敌……”
鳌拜心中不耐烦,出口打断苏克萨哈,说道:“臣等之议已在奏章上,请皇上御览。军务政事繁忙,臣先告退了。”
康小三看着转身就走的鳌拜,然后是言辞谦卑,却党附鳌拜的遏必隆,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苏克萨哈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江南失陷已成定局,更兼漕运断绝,若要大举用兵,钱粮不敷,且北方人心思乱,形势不利啊!”
“人心思乱,这是什么意思?”康小三有些疑惑地问道。
苏克萨哈犹豫了一下,说道:“闻南京失陷,京师大震。东南之客,皆惶怖思归,至有泣下者。何也,汉人思明也!”
康小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朕听闻那伪宗室有鬼神莫测之能,是什么天降圣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回皇上,市井传闻,夸大其辞,不可轻信。”苏克萨哈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点实话,“然伪宗室确非常人,才能胜伪帝永历百倍。”
“这么说,伪帝永历逃到缅甸,倒是伪明的福气喽!”康小三笑了起来。
“这个——”苏克萨哈苦笑了一下,说道:“回皇上,若是伪帝永历在,那伪宗室自是无施展之地。”
康小三点了点头,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有关伪宗室的书札资料,便送到朕这里,朕要好好研究研究这个人。”
“喳!”苏克萨哈叩头告退,出了金殿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皇上虽小,却已看出不凡之处,只是这形势啊,可能给皇上施展的时间?
…………………
“为光复神京贺,为殿下贺!”
“为大明贺,为殿下贺!”
“为殿下贺,为中兴贺!”
…………
张煌言本不喜酒,但在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到来时,依然与同僚们到酒楼推杯换盏,大事庆祝。
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飞散,广州的大小酒楼立时便人满为患。与光复南京同时到达的还有岷殿下的谕令,为庆祝神京光复。以户为单位,每户赏银元一两。
银元一两,折算一下:一两白银当时可换一贯铜钱,一贯就是一千文。一文按rmb一块钱算,一两银子就是一千块;若按五毛算,那也是五百块;再算低点。两三百块,也够一家人吃喝上一顿较丰盛的酒席了。
钱还未发到手里,市井小民们已经是喜笑颜开,精神振奋了。更有那提前消费的粗豪家伙,手头不宽,却跑到酒楼柜台前来上一碗酒,饮尽之后,喷着酒气向北拱手,大叫:“谢殿下赏酒喝。”
广州城中的商铺也为了随喜。张红挂绿,大搞促销。引得买者络绎,更显出了城中的喜庆和繁华。
张煌言被鲁王的下人叫出来时,已经是微醺,也不坐车,便沿着街道步行,感受着这喜庆的气氛,听着人们那欢声笑语。
他们是值得高兴。值得喜悦的。张煌言知道,南京光复。意味着大江以南已经基本收复,广州便成了彻底的后方,不用担心战乱,不用担惊受怕了。
“有殿下千岁在,鞑虏想再打过江来,做梦去吧!”
“殿下千岁那是上天保佑的。坐镇神京,大江以南是不会再有战乱了。”
“当家的,少喝点,殿下赏的银元还没发下来呢!”
“客官您多担待,本店的番薯酒卖没了。果酒行不?”
“谢殿下赏酒钱,哈哈哈哈。”
……………
一路走来,张煌言脸上始终挂着笑意。老百姓那朴实、由衷的欢悦也感染着他,即便是最简陋的路旁小酒摊上,也是人满为患,一片呼喝欢笑。
不独广州这样啊,张煌言似乎看到了其他光复区也是一片欢乐的景象。迈步进了临时的鲁王府邸,到了厅堂,却发现鲁王朱以海正在桌旁等他。桌上几样精致小菜,一壶酒。
“大王,您的身体不适饮酒。”张煌言急忙上前劝说。
“果酒,不伤身。”朱以海笑着指了指座位,说道:“来,陪孤小酌几杯。”
张煌言只好坐下,给朱以海斟上殷红的果酒,陪笑道:“大王心中高兴,可也得适量才好。”
“高兴,孤高兴。”朱以海笑着端杯,竟是一饮而尽,舒畅地长出了一口气,“光复神京啊!眼见这大明中兴已成功一半,孤心中哪能不高兴?”说着,他将酒杯放在桌上,突然是黯然泣下的神情,“孤要去孝陵祭拜,告诉列祖列宗,这大明未亡,天眷大明,又要兴复啦!孤,孤这个不肖子孙……”
见鲁王朱以海泪流而下,张煌言有些手足无措,其实他心中何尝不是沉痛加激动。
“大王莫要伤怀,于身体不好。”张煌言婉言相劝道:“岷殿下已来书信,命广州各部官员做好北上准备,待江南安定便启程神京。”
“孤,孤不等了。”朱以海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孤近日便坐船走。”
“海上风波颠簸,大王还是走陆路缓行更好。”张煌言说道:“岷殿下已定下吉日祭拜孝陵,尚有一月之期,大王介时赶至观礼即可,早去无益。”
“不。”鲁王朱以海摇了摇头,说道:“岷藩祭拜孝陵,并邀人观礼,这与孤王独自祭拜岂是相同?孤王祭拜完,便去别处居住,可不敢坏了岷藩大事。”
祭拜孝陵,并且大张旗鼓、邀人观礼,朱永兴的用意明显了点。但身有盖世大功,又兼是皇族宗室,谁又敢说三道四?
张煌言自然知道鲁王朱以海早已定下了退让的心思,不在朱永兴祭拜孝陵时出现,也是不想夺了朱永兴的风头。沉吟了一下,他开口问道:“那大王想去哪里居住?”
“江浙沿海吧,那里孤还是比较熟悉。”朱以海慨叹着,“舟山怎么样,听你说过,好象建设得不错?”
江浙沿海,还有舟山,是鲁王曾经战斗过,漂泊过的地方,选择那里,似乎有缅怀的意思。而且这些地方不太起眼,也是一种避嫌。
张煌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便是苏、杭等地,大王也可去得。岷殿下。不是个小气人。”
“嗯,倒是大方得很。”鲁王朱以海突然展颜一笑,手掌一翻,一块银元赫然出现,在空中抛了一下,调侃道:“看来岷藩亲征江南。缴获颇丰啊!”
张煌言也笑了,凑趣道:“大王亦有,可是提前发放的?呵呵,江南富庶,鞑官贪鄙,岷殿下这一战,缴获金银怕是有几百万。”
“亲临战阵,先建不世之功;而后示恩于民,又要大张旗鼓祭拜孝陵。”鲁王朱以海意味深长地说道:“功高者王。定论不磨。大明若有英主,是祖宗有灵,国家之幸,万民之福,更是鞑虏之祸。”
张煌言沉吟了半晌,还是实话实说道:“大王言之有理。如今之势,鞑虏想再染指大江以南,怕是难矣!而凭岷殿下的英明神武。挥师北伐,重现高皇帝之辉煌。亦不远矣!”
“高皇帝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岷藩驱除鞑虏,兴复华夏。这岂不是天意?”朱以海有些振奋,再次饮酒,慨然道:“孤有自知之明,纵是亲藩。亦退避让贤。那巡狩蛮夷的圣上,嘿嘿,可能与岷藩争锋否?”
张煌言苦笑了一下,说道:“难!除非岷藩退让。然岷藩年轻气盛,锐意进取。英主之象已露。且将士归心,臣工心服,百姓感恩,欲退也难。”
“是啊,欲退也难。”朱以海自知其中原因,拥戴朱永兴的文臣武将势必将其推上位,一个开国功臣是免不了的,哪能让他退下来。
“苍水。”朱以海注视张煌言,语重心长地说道:“吾观那岷藩对你甚有好感,本王决意做一闲散王爷,你呢,却要施展才华,要做名臣!”
“大王——”张煌言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来,喝酒!”朱以海不待张煌言说话,举起酒杯,笑道:“为大明贺,为岷藩贺!”
……………
“为殿下贺,为夫君贺!”龙儿嘻笑着举杯,脸上已显出酡红,更显得娇艳。
“为夫君贺!”梦珠轻轻抿了一小口,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个量,平日里倒是姐姐苛待你喽?”
“没有啊,今天高兴嘛!”龙儿已身为人母,可还象个女孩似的把头往梦珠肩上蹭,十八九岁的年纪,撒撒娇,倒也算不上做作。
“那也不许喝多了,让下人看见,不象话。”梦珠伸手轻拍了一下,说道:“明天就开始收拾东西,很快便要启程去南京了。”
“南京好。”龙儿微张小嘴,吐出一股带着果味的酒气,咯咯笑道:“殿下信中不是说那府宅比这里好百倍,是座大园林嘛!嗯,真想早点看到。姐姐,咱们坐船去吧!”
梦珠犹豫了一下,迟疑着说道:“可殿下说海上不安全,要咱们走陆路啊!”
“走陆路慢啊!”龙儿嘟起小嘴,愈发用力地蹭着,头发都乱了。
“慢就慢点吧!”梦珠有些无奈地说道:“还有孩子呢,风浪颠簸,她们怎受得了?”
提到孩子,龙儿不吭声了。当娘的哪能不心疼孩子,她也一样。
咯咯咯,随着一阵清脆的童声欢笑,柔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到了桌前,拈起颗肉丸子咬了一口,皱了皱小眉头,将另一半扔给了身后的小狗。
“手脏不脏啊?”梦珠对这个女儿实在是没有办法,欢跳得根本没有女孩样儿,“明天开始背唐诗,等见到父王,让他高兴高兴。”
“好的,明天就背。”柔儿总是答应得爽快,至于明天,等娘亲在府里抓到她再说吧!
“娘亲,父王在信中是不是说南京有动物园,里面有好多好多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柔儿溜到龙儿身侧,正好挡住了母亲的视线,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端过二娘的酒杯,小口抿了抿,眼睛一亮,一口喝进了肚。
“嗯,你父王是这么写的。”梦珠笑着说道:“到时候你要再这么跳脱,便把你也关进笼子里去。”
“好啊,好啊!”柔儿敷衍着,伸手去拿酒壶,被龙儿轻轻一拍,打开了小手,还被笑着白了一眼。
“渴了去喝果汁儿,蜜糖水也行。”龙儿见柔儿冲她调皮地吐舌头,也不说破,笑着捏捏她脸蛋儿。
“走喽,玩儿去了。”柔儿扎了一头,手里抓了蜜栈又跑了出去。
唉,梦珠叹了口气,摇头道:“这孩子,没点安份的时候,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妹妹,你说我不稳重吗,不温婉吗,怎么生了这么个活泼跳脱的女娃?”
稳重、温婉?嗯,现在倒是。可你小时候呢,生活在蛮夷山寨,兴许比这个小家伙还跳脱胡闹呢?
“长大了就懂事了。”龙儿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无所谓地劝道:“殿下就喜欢她这个欢快劲儿呢!小孩子嘛,爱跑爱动的,说明她没毛病,身体好。”
“殿下——”梦珠微微有些失神,喃喃道:“这回打下南京怕是能安定了吧?总要亲临战阵,在外杀伐,让人担心。”
“是啊,让人担心,也,也想念。”龙儿深有同感,倚在梦珠肩上,微微闭上了眼睛,有些醺然欲睡地喃喃道:“光复神京,殿下已建不世奇功,放眼天下,何人可与争锋?嗯,就算那缅甸的皇上,要是识趣的话,趁早禅位让贤。”
“慎言,慎言。”梦珠耸了耸肩膀,顶了龙儿一下,嗔道:“这国家大事,可不能胡乱说,莫给殿下添乱。”
“怕什么?这府内谁敢乱嚼舌头,拖出去打死喂狗。”龙儿晃晃悠悠地起身,说道:“嗯,这么长时间了,我去看看嘉儿睡醒了没有。”
烛火摇曳,厅堂内只剩下了梦珠一人,转着酒杯,她微笑,她皱眉,似乎对面便坐着自己的男人,那个注定要惊天动地的大英雄。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