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道了多少?”萧子陌挑眉,抬起头来和白从简的视线相接,“又或者说,其实是全部?”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双手紧紧地握成一团。
掌心内,冷汗淋淋。
这些年来,她见过不少上位者,包括陆家那位庄嫔身边的嬷嬷们。
每一位都是高高在上的。
然而没有一位像白从简这样。
即使他一句话不说,只是那么简单的盯着手里拿着的木牌子,目光淡然。依旧让她觉得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有些窒息,。
“看来,我和你是一类人。”半响后,萧子陌笑。
白从简声音淡淡地,“我不这样认为。”
他说,“萧大小姐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萧子陌怔了怔,挫败的往后一倒,身子靠在了椅子上,莞尔一笑,“是吗?那么敢问小爷,你今日找我来,又是为何事?”
白从简既然不主动点破,她有何必认罪。
“其实……”白从简道,“白清心里想什么,你一直都很清楚吧?”
萧子陌脸上唯一一丝得意的神情,都在白从简话音落下那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屏风内传来了少女低沉的咳嗽声。
萧子陌微微抬目,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还能活着的原因,无非是白从简想让她亲口和萧子鱼说她自己做的事情。
萧子陌苦笑着摇头。
说什么呢?
说她如何失败?
说她现在如何的狼狈。
萧子陌觉得腹部疼痛的厉害,像是被刀子割似的让她有些支撑不住,即使如此,她依旧缓缓地说,“小的时候,子岚总是喜欢跟我说,说长姐今儿我又和燕燕动手了。那时,我便问她,说你为何总是和七妹动手。七妹虽然说话不中听,却不算碍眼。”
“子岚跟我说,她说她不喜欢七妹。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不喜欢,大概就是所谓的羡慕。”
“我不明白,七妹有什么值得子岚羡慕的。她除了那张不错的容貌外,还有什么长处?一个贵族小姐,整日舞刀弄枪,像什么样子。”
萧子陌说到这里,眼里全是迷茫。
是啊,萧子鱼哪里好?值得她们一个个的都去羡慕。
可是现在的她,终究是羡慕萧子鱼了。
她羡慕萧子鱼有萧玉竹护着,她羡慕顾氏即使懦弱,也会将萧子鱼庇护在羽翼下,她羡慕萧子鱼能找到如意郎君……
每一件事情,她都无比的羡慕,甚至嫉妒。
白从简应了一句,“她很好。”
与此同时,屏风内的萧子鱼早已醒来。
萧子鱼目光直直的看着绣了兰草的帐子,又忍不住低声的咳嗽。
萧子陌的声音不大,但是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的都在了她的耳里。
萧子鱼怔了怔……目光失神。
而屋外,萧子陌依旧在讲,“在我小的时候我便知道,我父母其实都是可怜人。父亲性子凉薄,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却根本没有什么本事,也不知道认命。而母亲是个懦弱的妇人,她以为好好在父亲身边,便能安枕无忧。可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便就是男人的诺言。而母亲觉得她或许是例外……她为了父亲,舍弃了和子女之前的感情,可是父亲呢,却依旧在外养着外室,多的我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他们可怜,没关系。我还有哥哥……我哥哥萧玉盛是个很好的人……”
萧玉盛的脾气极好,容颜俊朗谈吐温润。
他总是笑着,温和无比。
她这个哥哥对谁都很好,包括一直阴沉沉的萧玉竹。
萧玉盛总是说,他们是一家人,何必为一些小事生了隔阂。只要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哪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和萧子雯听进去了,而萧子岚总是会觉得萧玉盛偏心。每次到了最后,萧玉盛都会笑着哄被他溺爱坏了的萧子岚……拿出她们最喜欢吃的点心。
萧玉盛知道她不喜欢辣的食物,知道萧子岚每年入秋后都会咳嗽,知道萧子雯沉迷在占卜里……他甚至还知道,萧玉竹内心苦闷,而萧子鱼的是这个家里,最没有心眼的一个人孩子。
他每次都说很多,而萧子陌也会听进去。
可是这样好的一个哥哥,说没了就没了,似乎只是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哥哥的身子不好,他一直觉得自己如果娶了锦鸾姐,会连累她。”萧子陌又说,“当时,哥哥曾和我说,他不愿意娶锦鸾姐,想要主动放弃这门亲事。他这样说了后,也真的这样做了……他的行为,气的锦鸾姐一直落泪。”
可是,萧玉盛却又见不得梅锦鸾落泪。
在萧子陌的记忆里,梅锦鸾和自己的哥哥萧玉盛一样,是个脾气温和的人。
梅锦鸾很聪明,却又很独立,不似其他女子似的,盲目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梅家的女子,似乎个个都是如此。
她们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不犹豫。
梅锦鸾喜欢萧玉盛,自然不愿意退亲。
她在萧玉盛面前哭着问,“你不要我了么?”
那时萧子陌在远处,看着自己那个性子温和的哥哥,手足无措的握着梅锦鸾的手,眼里全是不安。
“我怎么会不要你,我怎么舍得不要你?”萧玉盛回答。
即使后来梅家人也想退了这门亲事的时候,梅锦鸾却依旧没有答应,她冒着和梅家人决裂的危险,甚至还以死相逼,最后才嫁入了萧家。
萧子陌以为,梅锦鸾会陪自己的哥哥过一段快乐无忧的日子。
哪怕是一日,他们大概也没有遗憾了!
爱情,是个盲目又可怕的词语。
可是……不是这样的……
萧子陌想到这里,红了双眼,“哥哥做错了什么?锦鸾姐做错了什么?如果一定要说错了,那么他们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及时的离开萧家,对不对?”
如果早点离开,他们应该能多活一段日子。
在萧玉盛和梅锦鸾成亲的当夜,萧子陌刚回屋准备歇下时,便有人急匆匆的跑来告诉她,说萧玉盛的病情严重了。
萧子陌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
怎么会现在病情严重了?
她还未来得及披上外衣,便朝着萧玉盛的院子疾跑而去。
周围的灯笼上还贴着大红色的囍字,周围喜庆的气氛都还未褪去。那个本该得到幸福的人,却在这个时候不行了……
她刚走到院子里。
便远远地听见了屋内传来一阵哭声。
梅锦鸾在呼喊,“玉盛。”
那一刻,萧子陌只觉得脑海里天昏地暗。
她的呼吸声剧烈,而在胸口的心,像是要从里面蹦出来似的。
她的双腿麻木,此时迈不动步子。
梅锦鸾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绝望。
那时候萧子陌便明白,好人未必有好报,再美好的感情,也未必有结果。
萧玉盛死在了,他和心上人成亲的那个夜晚。
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院子里,周围里红色的一切,便变成了白色。
梅锦鸾还未来得及褪去身上的凤冠霞帔,她从屋内出来,冷淡的看着院子里的下人忙碌。
她那张美艳的容颜,在阳光下宛若透明,似乎只要一动弹,就会瞬间被戳破。
萧子陌一直都知道梅锦鸾生的好,她那双手能画出绝美的山水画,还能弹奏出动听的曲子。而此时,梅锦鸾的双手僵硬,连神情也十分的茫然、空洞。
萧子陌想上前唤梅锦鸾一声,嫂子。
然而萧子陌还未来得及上前,她的母亲秦氏便从院外冲了进来,对着梅锦鸾就大吼,“你这个克夫的扫把星。”
梅锦鸾依旧没有抬眼,像是没有见到秦氏一般。
秦氏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她甚至抬起手推了一把梅锦鸾。
梅锦鸾被秦氏一推,瘫软坐在了地上,像是一个被人丢弃的木偶。
“你这个祸星,我可怜的玉盛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你这个扫把星纠缠。”秦氏捂脸哭泣,“他怎么会遇见你这样的东西,我可怜的孩子啊。”
或许是因为秦氏指责的太坚决,导致萧子岚和萧子雯看梅锦鸾的眼神,都有些冰冷。
可命这个东西,谁说的清呢?
后来,萧子陌才知道当夜有老嬷嬷送了合卺酒进屋,两个人在用了合卺酒之后,萧玉盛便咳嗽不止,最后更是晕阙了过去。
这一晕,便再也没有醒来。
他甚至都来不及和梅锦鸾说上最后一句话。
萧玉盛并非不能饮酒,而且那杯酒是果酒,根本不浓烈。
萧玉盛的死,和梅锦鸾无关。
即使一切的错和都梅锦鸾无关,但是萧玉盛终究是在和梅锦鸾成亲后才离世,不仅是秦氏怨恨梅锦鸾,连萧子陌自己,都有些埋怨梅锦鸾。
梅锦鸾褪了一身红装,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衫,站在人群里,格外的刺眼。
在接下来的几日,秦氏对梅锦鸾的态度大变。
秦氏觉得自己的孩子没了,而梅锦鸾又凭什么还能继续活着?梅锦鸾应该陪着萧玉盛一起去。
秦氏这样想,言语更是恶毒。
梅锦鸾一直都忍着,没有反驳。
直到夜深了,萧子陌去灵堂的时候,发现一直镇定的梅锦鸾悄悄的在落泪。
梅锦鸾看着棺木的人,说,“玉盛,我该怎么办?”
她默默的哭着,眼泪从眼角滑落,极其的可怜。
“你跟我说,会陪着我……”梅锦鸾笑,“我那时候想,只要你能陪着我,来日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是愿意的。哪怕一天……哪怕一个时辰……我也不会后悔嫁给你这个决定。可是啊,你终究是失言了,你明明从不骗我,什么都愿意听我的。”
“现在,你却骗了我。”
“不过,玉盛你别怕,再等等我,我就去陪你好不好?”
“如果有下一世,我们一定不要再分开了。”
“一定。”
萧子陌躲在角落里,听着梅锦鸾喃喃自语,像萧玉盛还在世一样,和他低声的呢喃。
然而冰冷的灵堂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期间,顾氏带着萧子鱼来了几次。
顾氏带了一些膳食给梅锦鸾,劝她,“人已经走了,你要想开一些。”
梅锦鸾点头,对顾氏低声说,“谢谢四婶。”
顾氏愣了愣,叹了一口气。
梅锦鸾愿意唤顾氏一声四婶,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萧家人,当成萧玉盛的妻子。
萧子陌想到这里,又看着不远处的白从简,“那会我就知道,锦鸾姐活不长了。可是我又很纳闷,她为什么一定要活着……她到底在执着什么?明明都那样的绝望了。”
“她是想知道什么,还是想查清什么?”
“到了前段日子,我才知道梅锦鸾坚持的是什么。”萧子陌苦笑,“她是想查清楚我哥哥的死因。”
萧子陌一直都认为自己很聪明,可是没想到自己还不如梅锦鸾。
或许,萧玉盛对她而言,虽然是个不错的哥哥,却不是这生命里必须存在的人。
而于梅锦鸾而言,萧玉盛便是她的生命。
所以梅锦鸾才会那样执着。
“她查清楚了一切,最后才会那样的绝望。”萧子陌又低声说,“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一日,好多血……周围全是血。”
梅锦鸾在萧玉竹的棺木要入土的那一日,穿着成亲那一日的红色嫁衣,从人群里奔了出去,最后撞死在了萧玉盛的棺木上。
周围的人,都被梅锦鸾的动作惊的目瞪口呆。连秦氏在一侧,都怔住了身子。
他们谁也没想到,梅锦鸾会死的那么果断。
而等萧子陌反应过来,便立即吩咐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之后却说,“她服了毒药,怕是没救了。”
梅锦鸾寻死的做法很决断,不留任何余地。
“母亲恨不得锦鸾姐去陪哥哥,可是真的当锦鸾姐走了,她却又怕了。”萧子陌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从哪个时候开始,我们家就被人记恨上了。不止是梅家,还有其他人……”
那个人和梅锦鸾一样执着。
但是他却不想知道梅锦鸾为何而死,他想要杀了萧家大房的所有人。
这些年来,这个人想了不少的办法,想要接近萧家人。
“小爷,你认识这个人吗?”萧子陌看着白从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你应该认识的,对不对?”
白从简说,“你既然知道他只是把你当做棋子,为何又执迷不悟?”
“我不知道。”萧子陌淡淡地说,“他想要,我便给。只要他要,只要我有……”
“这件事情,其实想起来我并未失败。”
“我也不是一事无成,起码……杀害我哥哥的人,也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