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高宗李治而言,罗通的背景并不是问题,其祖罗艺虽是谋反之罪,好在中间隔着一个忠义双全为国捐躯的罗成,至少已是功过抵消了,何况赵更年提及罗通人品武功赞不绝口,既是可用之将弃之岂非可惜。李治现在头痛的是,坐在面前的国舅长孙无忌。
关于罗通一事,长孙无忌不但没有异议,而且极力保荐,只是提醒他罗家与银国公苏定方之间的血海深仇,若有适当时机不妨做一番调停,反倒是言及王二与李援义之间的关系,虽是没进一步说什么,却显然是有些想法,不过碍于李治没有明言罢了。
身为玄武之变的直接参与发动者,再没人比长孙无忌更清楚太宗皇帝与齐王及杨妃之间的纠葛,李援义三番五次入宫,初始长孙无忌只当他是来刺驾报主,时日一长,不免察觉其另有意图,只是未能当场擒获,无甚凭证,加之太宗皇帝对杨妃甚是宠爱,近些年又常忆起兄弟之情似有悔意,长孙无忌纵有猜测,亦不敢明言示君,只是暗地留意以防不测。
杨妃入宫之时,已有身孕,长孙无忌亦是知晓,不过孩儿送出皇宫之事倒是不知,却有传闻那孩儿未尽满月便不久人世,长孙无忌初闻之时,亦是半信半疑,只不过后来没甚消息,便渐渐将此事搁在一边,现下两相一对照,自是有所怀疑。
李援义、罗通等人俱为齐王元吉府中旧人,来往于王二,怕不是那么巧的事罢。
长孙无忌隐隐已将王二将那遗腹子相联系,只是由于事涉李氏家门,不敢对李治托盘而出,何况太宗在位时,已赦了元吉之罪,追封为巢王,并将十四子曹王李明过继为元吉一脉,便是认定王二为巢王之后,亦是不能定其罪,反倒给李治添难题了。
是以长孙无忌并不打算将心中疑虑道出,只是在知晓皇上诏回王二之后,便来相谏,又暗中使人查探王二底细,却也没发现甚么异常之处,不过身为首辅大臣,当今圣上又是他亲外甥,自是要尽心尽力防范于未然。虽说眼下仍无法确定王二身份,亦未发现其有何不轨,但目前李治根基未稳,此种可疑之人还是不留在身边的好,不若借着吴王李恪之由将他打发外放了事。
长孙无忌心下思定,道:“王二当初逃出长安,皆因吴王所起,如今皇上将其诏回,原无不可,只是吴王面上不太好看。。。。。。”
李治本就是要给吴王李恪难堪,闻言大为不悦,却是不好表露出来,便不满地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知他心思,却假作未见,继续道:“吴王在朝中人缘甚好,皇上何必为王二一人,惹来口舌是非。”
李治忍不住道:“今日不为王二,他日不为别个,难不成朕还需看他李恪颜色行事?”
长孙无忌劝道:“来日方长,皇上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去争这朝夕之间!”
李治对这位亲娘舅亦颇为顾忌,如今朝中诸事还得多仰仗于他,听他一句“来日方长”亦是在理,只是心有不甘,便道:“依舅父之意,该当如何?”
长孙无忌道:“不若将其外放官缺,待过些时日,再作打算。”
李治却知王二其人,向来不学无术又爱胡闹,真要给他放到外地做个父母官,恐怕不消几日当地便会被他搞得鸡飞狗跳了,当下大摇其头,道:“王二性散,不通政务,怕是有些不妥,依朕看来,倒不必安排甚职缺,便让他挂个爵位出巡四方,权当是去替朕考察民情罢。”
李治不知长孙无忌赶走王二的真实意图,当他真是顾忌吴王情面,只是听他言词戳戳,不好反驳,才随口提出要给王二封爵,意思是,朕虽让王二出去避上一避,但并不等于是怕了他李恪,封王二勋爵,等于是诏告天下人等,他李恪当初遣兵拿人,完全是无中生有。
长孙无忌一心想要让王二离京,以免事端,至于加不加爵,倒是不在乎,横竖只是个勋位,又无甚实职权责,充其量不过是浪费些朝廷俸禄而已。
难得皇上肯让他走,些许好处便给他亦是无妨。
长孙无忌暗自宽慰,恭身道:“皇上英明!”便不复再言此事。
李治此番诏回王二,目的之一便是使他通信于武媚,不想长孙无忌极力相劝使他离京,心中自是不爽,却也无可奈何,毕竟长孙无忌亦是好意,所言也句句在理,好在正如其言——“来日方长”!
李治没了兴致,使长孙无忌吩咐中书省起草诏书,只言疲惫,自返后宫歇息。
却说王二回到府中,冯天长等旧人闻讯前来,纷纷道贺。
王二心忧频儿,又不知罗通之事会是何结果,勉强打起精神,给罗通他们作了介绍,将一干人等敷衍过去。待众人告辞,刚要回屋去探频儿,却听有传圣旨到①,王二忙引着罗通等奔至院中跪伏候旨。
王二心下忐忑,生怕皇上问罪罗通,待闻莫名其妙给自己封了个忠翊县伯②,着令三日内离京,体察民情,又命罗通次日太极殿觐见云云,当下大定,情知这是万岁爷要会文武一试罗通才能了,也好名正言顺依资安置,当不会降罪于身。
王二千恩万谢迎了圣旨,送走来人,说不上特别高兴,但至少不似头先那般满面愁容了,只是有些不解,好端端地万岁爷怎的想到让自己去体察什子民情?却又不说去哪,看来是万岁爷有意让自己出去逛上一逛了。
王二自是不会想到长孙无忌的原因,更不会想到长孙无忌已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
其实,这个时候,便是王二直接告诉长孙无忌自己齐王之后的来历,长孙无忌一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毕竟太宗已赦齐王之罪,这一点李援义生前也知,不过李援义生性谨慎,怕是太宗假意宽厚内藏杀机,终是不敢相信,再者与王二次次都是短聚片刻,也来不及细说,只得叮嘱他事事小心处处在意,不可妄言。
王二只听他叙说玄武之变齐王身死,却不知后有福王明过继一事,当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只盼自己与那倒霉齐王没了关系才好,其余之人,自是不会无端在他面前去提这旧日往事,所以王二还一直以为自己这玩意齐王之后不是甚好事。
当然,这确实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幸亏李治不知,否则的话,谁又敢肯定李治还会不会待他为亲信呢。
王二也难得去想离京之事到底何故,总算有惊无险皆大欢喜,除了频儿外。
王二侧坐于床头,望着频儿熟睡的脸,将她小手握在掌中缓缓揉搓,轻言细语将好消息在她耳边说着,期望她能忽然睁开双眼,“咯咯”声笑上一笑。
频儿能听到吗?
王二不知道,一旁的冯宾茹也不知道。。。。。。
冯宾茹瞧着王二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一酸,不忍再看,捂着嘴奔了出去。
王二犹自不觉,只顾取了湿巾,细细抹拭频儿苍白小脸。
任仁瑷突然撞了进来,急道:“不好了,冯家妹子出去了。”
王二随口应道:“出去便出去,让她走走散散心也好。”
任仁瑷道:“就怕不是去散心,我看她提着剑怒冲冲而去,多半是去寻谢非晦气了。”
王二这才反应过来,暗叫不好,仗剑前往吴王府闹事,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当下霍地立起身来,道了声“我去拦她回来”,便冲出房门。
**************************************************************************************************************************************************************************①关于圣旨这一段,本是想详细描述一翻,无奈手下没有唐朝圣旨模式,不敢随便乱学,不得已避了过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云,虽是有点味道,不过好像是明朝以后才有的,本人也查了些资料,看过一些唐代宣旨模式,好像是“门下”什么的,感觉不够气势,所以干脆就不写了。
②开国县伯:唐朝爵位分九等,一曰王,食邑万户,正一品;二曰嗣王、郡王,食邑五千户,从一品;三曰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四曰开国郡公,食邑二千户,正二品;五曰开国县公,食邑千五百户,从二品;六曰开国县侯,食邑千户,从三品;七曰开国县伯,食邑七百户,正四品上;八曰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正五品上;九曰开国县男,食邑三百户,从五品上。凡国公以下,开头均附“开国”字样,书中为免拗口,直接去掉,也是为了念起来习惯,望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