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五年,
三月,
荆王李元景、吴王李恪、巴陵公主、高阳公主赐白绫自尽;房州刺史房遗爱、宁州刺史薛万彻、岚州刺史柴令武斩立决!
一时间,朝野震动,人人自危!
幸好朝廷并未就此案广做诛连,反而明诏示下,首犯已除,盲从者既往不咎。
人心始得稳定,朝中势力亦在不知不觉中重新组合。
李治威望日渐隆盛,武媚亦愈发得其宠,继长子弘又诞一女,遂正式下诏册封昭仪。
是年,武氏三十有一,不再年少青春,却是妖而艳,媚飞韵溢,妇人之姿更胜豆蔻,若秋水无风自荡。
王二在朝中更加炙手可热,门庭若市已是不足形容,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由朝至晚就没消停过,搞得王大将军烦不胜烦,索性猫进骁骑营与赵更年猜拳喝酒深夜才返。
这些还没什么,顶多不见就是,最令王二烦心的,却是前些日子进宫时李治说的那番话儿——
大致意思是,这段时间颇有功劳,接连揪出元景、李恪两大逆贼,其中又有救驾之功,不过你小子年纪轻轻,再要往上加官进爵,怕是不大妥当了,不如你认祖归宗恢复李姓,如此一来,弄个什么亲王干干,也就师出有名了。
李治言语之间,倒是笑吟吟颇为诚恳。
王二哪敢应承,荆王元景暂且不说,毕竟是事发而擒,就拿吴王恪来讲,他有没有谋逆之心是另一回事,但最初李治趁着李元景之事,暗示自己去拉李恪之时,至少当时并没有李恪忤逆证据,也就是说,就算自己未能真的踩到李恪的尾巴,李治一样不会放过他。
亲兄弟都搞得如此下场,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堂兄弟还往跟前去凑?
远的例子看不到,眼前的教训还不足够么?
王二千推辞万谦让坚决不干,只言自己懒散惯了,封多大的官多高的爵,对己而言出了俸禄不同并无甚区别,差点就没指天为誓请辞归隐了,总算是让李治收回成命,最后以朝廷出资另修侯爵府,御赐手书金匾而告终。
新宅修建尚需时日,御赐金匾却是次日便热热闹闹隆重悬挂起来。
任仁瑷了解了整个事情经过之后,不无担忧地提醒王二,只怕此事没有如此简单,千叮咛万嘱咐日后行事做派尽管小心谨慎些。王二本来是没放在心上,经她这么一说,再回头细细思索,真真假假是感觉到那日李治言辞时的神情,确是隐隐有点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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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自己多心了罢!
王二不停地自我安慰着,却终究是觉着有些不大舒坦。
好在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李治并未再提此事。
这一日,
王二正与赵更年、冯天长军中饮乐胡侃。
帐外掀帘入来一人拱手道,“几位好清闲~王将军,听得贵府门下言,才知将军在此!”
王二抬头看去,正是左领军将军薛礼,忙起身相迎,“薛大哥,你找我?来来来,一起喝上几杯。”
赵、冯二人亦是上前拉他入席。
薛礼依席而坐,却并未急着端杯,“王将军,确是专程寻你有事相商。”
王二情知薛礼其人直性,他说有事肯定是真有正经事,到了己家又寻到营中,估计事儿还小不了,嘴里劝酒不问,眼中却是不无疑惑。
冯天长可不理会这些,只管斟酒劝饮。
薛礼却不过,连干了三杯,将空碗搁下,一抹嘴,“昨夜安西都督府八百里急报,西北军情吃紧~”
在坐几人,好歹也是统镇一军的武职,闻得薛礼突然言起军事,倒不敢嬉闹,俱是凝神细听。
薛礼继续道:“英国公举荐,圣上喻下,令某选精兵三万,驰援安西府……”
王二忍不住插嘴道:“薛大哥今日便是来辞行的了?”
薛礼摇摇头,“王将军说对一半了。”
赵更年猜道:“薛将军不会是来打我骁骑军的主意吧?”
薛礼笑道:“骁骑军兵精将勇,大唐之翘楚……”
王二难得听到薛礼如此奉承,暗自窃笑不已,料来骁骑军这回少不了要被他割去一块肥肉了,侧目去瞧赵更年,果然一副肉痛模样。
薛礼自然知晓他二人心思,主动斟上满满一杯酒,高高举起,“今日借花献佛,敬三位一杯!”
赵更年哭丧着脸望着薛礼,“不知薛将军准备用这一杯酒换我骁骑军多少儿郎?”
王二一旁奚落道:“便是这一杯酒,亦是赵三哥你的!”转而笑道:“人言白袍薛礼生性耿直,如今看来,哈哈~可是会做无本的买卖!”
薛礼嘿嘿陪着笑了几声,正色道:“赵将军无须挂怀,若是英国公谏言得准,你骁骑军不但吃不了亏,说不得我羽林军还要倒赔些人马。”
赵更年诧异道:“此话怎讲?”
薛礼却望王二而言,“圣上原是令某统军出征,不过来时已向英国公建议,希望进言圣上收回成命,改由王将军统率大军,某为先锋即可!”
王二像是没听明白一般,“我?英国公不会是~”若不是当着薛礼的面,肯定要说出“老糊涂”三个字了,薛礼说是自己建议,八成还是英国公李绩改了主意。
果然,
薛礼解释道:“罗兄弟现在西北边关,听命于银国公苏定方,英国公爱惜罗兄弟将才,是以希望王将军统军驰援。”
这番话赵、冯二人听得稀里糊涂,王二却是明白,罗通与苏定方有杀父之仇,如今正好归他管辖,即便苏定方不记前嫌,罗通亦不会真心听命,将帅不和,免不了是要出差错。苏定方治军甚严,一旦罗通因私而误了军机,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罗通。李绩此举,显然是欲使王二行调停之举,说穿了,确实也是爱惜罗通武艺,以免产生内耗。
明白归明白,问题是自己有多少斤两自己还不清楚么!
再说了,又要与薛礼同出长安?上回去趟海东,险些小命就丢在那儿了,说不定就是因为跟老薛属相犯冲,才多灾又多难,算了,还是别搞了!
王二心下拿定主意,便要进宫去见李治,无论如何,这个差事决计是不能接的。
这边正寻思着,帐外有亲兵来禀,言宫中来了侍卫,请将军即刻进宫面圣。
不会这么快就决定了罢。
王二匆匆而行,
进了两仪殿,忐忑不安行过礼,头眼去瞧李治,却见他一脸忧色心事重重模样,一时之间,倒是不敢开口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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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背着手踱来踱去,长嘘短叹就是不加言语。
王二小心翼翼道:“万岁爷何是烦恼?”
李治停下脚步,看了王二一眼,长长是一声叹息,复又来回踱步。
王二委实是憋着难受,试探着道:“万岁爷诏小的来,可是为了西北之事?”
李治下意识地随口道:“西北?”显然心思不在这一块上,愣了片刻,方才省起似的,“嗯~安西府紧急军情,你亦知晓?”
王二轻声道:“听闻英国公欲使小的为将~”
李治总算是立主了身形,侧首道:“是有这么回事,你意下如何?”
王二赶紧道:“小的有甚本事,别个不知,万岁爷您是最清楚不过了……”
李治气道:“八字还没一撇,你倒是推得快!”
王二可不管那么多,只听得前面半句,已是暗自高兴,看来是不用多担心了,却生怕李治改了注意,继续辩解道:“非是小的不肯为朝廷分忧,实在是有自知之明,不敢耽误军机大事。”
李治沉吟道:“便是粮草准备,亦是需要时日,至于为将之人~嗯~英国公所言亦是有些道理。”
王二大急,听这意思还是危险,忙道:“万岁爷,您可……”
李治摆摆手,“此事暂且不谈,今日唤你来,是为~”话到一半,却又收了口不言。
王二虽然还在思虑统军一事,但见李治忧心忡忡神情,一半是关切一半是故意做作,单膝跪倒,“小的该死,小的罪该万死!”
李治被他突然提高音量惊了一下,诧异道:“你怎的又该死了?”
王二回道:“小的见万岁爷颇是忧愁,却无能分担一二,罪该万死!”言时偷眼去窥李治。
搁在往日,这般半真半假做作一番,多半是会逗得李治一顿笑骂。
可今日怪了,李治依然是一副谁欠他钱忘记还的模样,不过好歹神情舒展了少许,“起来罢~不关你的事!”略掠停顿片刻,又道:“朕之**不幸夭折,心实痛之。”
王二着实是骇了一大跳,心中有所想,嘴巴懦懦而动却是不敢问出声来。
李治似是猜出他的心思,颌首叹道:“昭仪亦是悲痛欲绝,泣而泪干。”
果然是武媚之女,算来未及满月,怎的如此不幸!
也不知她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王二似傻了一般,呆呆地怔了半晌,方省起出言宽慰,“万岁爷节哀顺便!想是小公主贪恋九天仙境,不肯在凡间停留,待到小公主思起君恩慈爱,定会重新投胎再来伺奉双亲。”
李治苦笑道:“你也不用来安慰朕了,斯事如此,朕亦看得开,只是昭仪伤心不止,为之奈何?”他现在是没心思,不能肯定会奇怪,王二虽是向来却甚是粗鄙,怎会变得如此斯文说辞。
这便要归功于任仁瑷了,知道要让王二读书识理是不大可能了,便于礼仪藻辞上特别下工夫,针对性地严加督促。
王二口齿本就伶俐,别的不行,学学客套话倒是快得常人许多。
亦是任仁瑷一番苦心,尽量避免王二在口舌上让外人抓住把柄,所谓“外人”,多半还是指李治罢。
王二虽是闻得李治问“为之奈何”,却也不好出声,毕竟现在的武媚可不是当年感业寺的那个妩媚小师太,怎么着都轮不到他王二来胡乱出主意。
幸好李治早有思定,问道:“婉儿可还在你府中?”
王二恍然大悟,本以为是为西北军情而诏,却原来只是为了设法安抚武媚!当即回道:“小的明白,这就回去将婉儿带来,让她好好陪陪昭仪娘娘。”
李治抬眼瞧瞧殿外,“这会儿便算了,你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带婉儿进宫罢,让她在宫里住些日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