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泽师弟，你出来吧。”

　　瑶华明显感知到身后萧泰泽的身体颤了一颤，原本紧捂着她的嘴的手，也犹疑地松开，脚步微动，便拉了她一起走了出去。

　　“瑶华也在？”风箬君看到瑶华时，微觉意外。

　　瑶华察觉出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连忙说道：“壁尊正找瑶华过去的，瑶华先走了，箬君师叔，泰泽师叔，失礼了！”说罢，朝两人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便撒开脚步往来时的路上跑去。

　　跑出侧院后，抑制不住心中好奇的心情，犹豫了一下，又掉头转了回来，趴到隔院的壁墙上，凝神听那边的说话声。

　　“泰泽师弟。”首先开口的是风箬君。“是否可以知道，你对我避而不见的理由是什么？”

　　沉默，沉默了良久，也不见得萧泰泽说话。风箬君也没再说话。瑶华在这边等得莫名，心想，他们在做什么呢，难道是对望着发呆么？按捺不住一看究竟的心情，无声无息地移步过去，隐去身子，从侧门探身往他二人那边看去。果然如瑶华如料，两人面对面站立着沉默。瑶华不明白地抓抓脸，忽见风箬君的衣袂微动，莲步轻移，慢慢地走向萧泰泽。

　　瑶华神情微动，圆了圆嘴巴，当下伸长了脖子看。

　　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风箬君的脚步在距离萧泰泽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抬眼无声地凝视着他的脸庞。萧泰泽微微侧过头，风箬君缓缓抬起手，当那一双纤纤素手就要触碰上罩在脸上银灰色面具时，萧泰泽的脚步忽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双手抓住了风箬君的手腕，失声唤了声：“师姐。”声音中微带惊愕。

　　风箬君的目光一转，落到他紧抓着她手腕的手上。萧泰泽一慌，连忙放开她的手，侧身逃开几步，颇有些手足无措。

　　风箬君倒还是坦然，收回手来交叠垂于身前，微微一笑，说道：“五年之前，你说的话，还记得么？”

　　萧泰泽的身子隐隐一震，回头望了她一眼，又随即回过头，说道：“五年前，师姐已经非常明白地告诉我了，现在又何必再提？”

　　“你还记得。”风箬君低眉笑了笑，微带欣慰之色。“那就好。”她缓缓地点点头，回身欲走。

　　“师姐？”萧泰泽回过身唤了一声。风箬君闻言，停下脚步，柔声说道：“有什么话要说吗？”萧泰泽又沉默了，像个认错的孩子一般，微微垂下头去。风箬君淡然一笑，说道：“有什么话，随时可以来跟我说，总是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师姐了。”

　　“师姐，我不是。”萧泰泽匆匆辩解。

　　“我知道。”风箬君笑着打消他的疑虑，语气微微顿了一下，缓声说道。“把面具拿下吧，连面对世人的勇气都没有的话，又能拿什么东西去爱别人？”她的声音渐渐放轻，说完之后，轻启莲步，衣袂翩然随着清风飘飞，那一道窈窕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另一边的院门外。萧泰泽仍然是原先那个姿势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瑶华怔了怔，想着风箬君方才的那一番话，总觉得其中有些奥妙在。忽察觉萧泰泽转身往这边走来，瑶华一惊，连忙闪身躲到近旁的一株大树后。萧泰泽出院门的时候，脚步在门口微微停了一下，那一瞬间，瑶华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下一刻，他又继续不急不徐地走了，瑶华这才松了口气，回身盘腿在树下坐定。

　　“连面对世人的勇气都没有，这句话，应该是在说泰泽师叔。‘又拿什么东西去爱别人’，这句话是在说泰泽师叔有喜欢的人，但是问题是这个‘别人’是谁呢？”瑶华偏着头想了想，想到之前他们俩的对话，暗自想道。“泰泽师叔五年前说什么？箬君师叔又告诉他什么？泰泽师叔为什么一见到箬君师叔就躲起来？”瑶华心中有一串的疑问，忽而心念一想，大胆设想。“难道那个‘别人’指的就是箬君师叔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假设五年前，泰泽师叔向箬君师叔表白，然后箬君师叔因为是散仙，就拒绝了泰泽师叔。所以泰泽师叔从那以后一看到箬君就不好意思地躲起来——”瑶华想着想着，忽然一拍掌，自言自语道：“这样就说得通了呢！”

　　“呵呵呵。”身后忽然传来一串清澈如泉水般的轻笑声。

　　瑶华一惊，连忙回过头去，便看见素澜长老凭树而立，看着她，掩嘴窃笑。瑶华想起刚才自己的自言自语，倏地脸一红，连忙躬身恭敬地行礼，大声请安道：“弟子瑶华，拜见素澜长老！”

　　“呵呵，瑶华不必如此掬礼。”素澜微笑着上前，托着她的双臂扶她起身。“方才在想什么，那样出神？”

　　“没、没什么呀！”瑶华连忙摆摆手。

　　素澜温和地笑笑，伸手轻柔地扶过她的脸庞，宠溺地柔声说道：“你这小家伙！”瑶华在他这轻昵的动作脸倏地红了一下，但看他的神色之间全无半点暧昧不清的意味，便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乱想。“那个，素澜长老，好像壁尊正在寻您呢？”

　　“噢，壁尊么！”素澜无所谓地笑笑。“随他去吧，他寻得火大了，自然会用守护精灵来唤我。”他一边说着，一边顺势牵起她的手，柔声说道：“随我来吧，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想要见你。”

　　“远道而来的客人？”瑶华呆了呆，一转念，问道。“是苏庄主么？”

　　素澜低眉笑道：“真是聪明的小家伙。”他不急不徐的一句话，听到瑶华心里却是莫名地一震，这样曾经熟悉的宠溺而又暗藏玄机的话语，在如今听来，却有一股阔别已久的落寞感觉。

　　两人来至苏近雪他们下榻的掬水楼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了。一进小楼，迎面看见一名姿容秀美的妙龄女妖捧茶从侧旁的小楼梯下来。“是这幢楼的守楼妖精吧。”瑶华正暗自想着，那女妖的目光不经意地飘落在瑶华身上，惊喜之色乍然而起，喜唤一声“瑶华”，便随手将茶盘往旁边一搁，提着裙脚快步奔下楼来。

　　瑶华愣了愣，盯着那女妖的面容仔细看了半晌，才不怎么确定地唤道：“妍蓉？”

　　“是啊是啊！”妍蓉快步奔来，拉起瑶华的手高兴地直蹦跳。“有好多天没见了呢，看到瑶华真好！”

　　“是有好几年没见了呢！”瑶华笑着纠正，想当初她们两个小女孩从雁州跑到冉京，为了见苏近雪与巫月没头没脑地到处乱撞，惹出许多祸事，也闹了不少笑话。“妍蓉的模样变了好多呢，比瑶华高好多了！”瑶华抬眼看看高出她大半头的妍蓉，心中满不是滋味地说道。想当初她们两个是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身高，现在的妍蓉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身量苗条，就与悯月她们差不多了。

　　妍蓉说道：“那是因为我们花妖的寿命比较短暂，所以成长得比较快。而且瑶华也长高了很多呢，我记得以前只有这么高的！”妍蓉笑着比了个及腰的高度，引来瑶华的抗议。“乱说，哪里有那么矮的！”

　　“有的，就那么矮的！”妍蓉撅着嘴嚷道。

　　素澜在一边看着她们微笑，像是一个看着孩子们打闹的师长。

　　楼上正中间的屋子的门“吱”地一声开了，怀风从屋里出来，笑着说道：“是瑶华么，快上来吧，庄主也想见你。”

　　“嗯！”瑶华刚应一声，妍蓉已经兴奋地拉起她往楼上奔去，瑶华想起素澜还在，不禁回过头去。素澜微笑地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但去无防。

　　怀风推开房门，吩咐妍蓉带瑶华进去，自己则下楼去招呼素澜。

　　瑶华被妍蓉拉着进了屋子，一眼便瞧见苏近雪正从床上坐起身来，听到进门的脚步声，便转过一双惺忪的睡眼瞧了瞧，低低唤了声“瑶华”，声音中还带着挥散不去的睡意。伸手拢了拢披散着的黑缎般的长发，侧身要去拿挂在床前衣架上的衣服。

　　“我来！”妍蓉连忙自告奋勇地奔过去，拿下衣服来帮苏近雪穿上，穿了一件又一件。看着她一边穿，一边甜蜜蜜地瞧着苏近雪的模样，瑶华不禁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想她现在是不是应该立即转身出门，等到他们穿好衣服之后再进来。

　　大概穿了四五件之多，苏近雪像是终于清醒了过来，抓住妍蓉在他身上忙伙的手，说道：“马上就睡，用不着穿那么多。”

　　妍蓉马上说道：“没关系的，呆会妍蓉再帮庄主脱掉——就是了。”说到“脱”字时，妍蓉的脸倏地红了一下，连忙低下头去。苏近雪转过目光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放开她的手，回头对瑶华说道：“听说你师父又被关起来了？”

　　瑶华点点头。“嗯，师父被壁尊关起来了，要过十天才能出来。”

　　苏近雪会意地点点头，也不具体问什么事情。“那这几天瑶华便住在这里吧，免得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妍蓉也一直挂念着你。”

　　“嗯嗯！”妍蓉连忙接口说道。“瑶华可以跟我一起睡，我的房间就在隔壁。”

　　“好是好，但是这几天瑶华要跟泰泽师叔还是碧映师叔学法术呢？”瑶华为难地说道。

　　苏近雪笑道：“这容易，我让素澜长老与他们两位打声招呼便好了，反正他们也是住这附近的样子。”

　　“瑶华就住这里啦，好嘛好嘛！”妍蓉又过来拉着她的手晃。瑶华只好点点头，心里暗自想道：“壁尊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呢？”

　　这一晚，瑶华便与妍蓉一起睡。妍蓉显然为此兴奋不已，躺在床上一直拉着瑶华说这说那，从冉京与苏近雪相遇说到梧州大战，又说到来紫苔，一直说到深夜方才说完。瑶华心想妍蓉终是比自己要幸福许多，这几年，发生这么多事情，却得以始终都陪伴在苏近雪身旁，却不像自己这般颠沛流离。

　　“嗳，妍蓉，你跟苏庄主怎么样了？”瑶华侧过身，看着枕畔那张秀美纯真的脸庞，轻声问道。“他接受你的花珠了吗？”

　　“没有呢！”妍蓉一直神采风扬的眼眸显然黯淡了下来。瑶华心里也跟着一黯。“妍蓉——”不待说完，忽又听得妍蓉的声音一振，握起两个粉拳坚定地说道：“不过，妍蓉会继续努力地，一定会让庄主接受我的花珠的！”

　　看着她斗志昂扬的模样，瑶华由衷鼓励道：“嗯，加油！”

　　“嗯！”妍蓉视死如归般地重重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什么事情，伏回身来，凑到瑶华耳边说道：“告诉你一件事情哦！”

　　“什么事？”瑶华不解地问。

　　妍蓉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有偷偷亲过庄主哦！”

　　“哈？”瑶华一愣，她弄得这么神秘兮兮，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呀。妍蓉见瑶华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红着脸不满地嚷道：“瑶华不许笑话我啦！”

　　瑶华连忙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笑话你呢！我只是觉得妍蓉很幸福呢！可以一直跟苏庄主在一起，还可以偷偷地亲他——”

　　妍蓉闻言，开心地笑得两边脸颊红扑扑，小声说道：“不过也很少能亲到的呢！因为庄主睡着的时候，怀风姐姐总是在。”说着，她不满地撅撅嘴，随即目光转了转，发现瑶华正看着床顶出神，便伸胳膊过去推推她，问道：“瑶华呢！有没有亲过知世大人？”

　　“啊。”瑶华被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脸倏地飞红，连忙说道。“没有。”

　　“哦。”妍蓉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要羡慕我呢！”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想起什么，又问道：“对啦，瑶华给我的玉，被闻人愁一那个妖怪抢走了，害我这么久都不能跟瑶华说话！不过，说起来，他干什么抢我的玉呢？那块玉是很厉害的宝物吗？”

　　“啊，这个——”瑶华支吾着说道。“可、可能是，是吧——”

　　“瑶华。”闻人愁一的一记唤声冷不防地响起。瑶华惊了惊，连忙侧过身背对着妍蓉，摸出玉小声应道：“我在呢！”

　　“是谁？是闻人愁一那个妖怪吗？”妍蓉翻身过来，问道。“我要让他把玉还给我啦！”说着，便要伸手去抢瑶华的玉。

　　“不是啦，不是闻人愁一啦！”瑶华紧紧攥着玉，避开她张牙舞爪的手，大声否定。

　　“我不信！明明就是闻人愁一的声音，瑶华骗人！”妍蓉继续伸手去抢，一边冲着玉大声叫道。“臭妖怪，把玉还给我啦！”

　　“说过不是了啦！”

　　隔壁房间，苏近雪睡到半夜被她们两人的吵闹声吵醒，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依旧漆黑的天色，有些郁闷地蹙蹙眉，大约是在想让瑶华住在这里这一决策是否失误。翻了个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将整个人全部裹到被子里，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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