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是了，她说杨大人把后宅的女眷带来桃林，一一杀害……

　　再把尸体，就地掩埋在桃树跟前……

　　“我是家中长女，听说几个妹妹在这附近放风筝玩，遇到公子你，极重义气，为了给她们取回风筝竟然拼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十分感动，特来答谢一二。”

　　凤青说着，端庄地向他行了个礼。

　　李承远一张脸顿时白了个彻底。

　　从舌尖麻到脑仁。

　　嘴巴开开合合，发不成一个正常的音节，只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

　　凤青观察着他的神色，又露出悲伤无助的表情。

　　她侧身，怅然说道：

　　“我就知道公子定然会嫌弃畏惧我的出身，果真如此……那我这就离开，不让你为难了。”

　　李承远下意识冒出一句：“你别走！”

　　她哀怨地转头看他。

　　“公子还有什么话想说的？索性一并说完吧，这次之后，我们也不会再见了。”

　　世上就是存在着一种贱骨头。

　　因为知道她是女鬼，李承远刚才怕得不行，第一反应就是跑！

　　他想回到人多的地方，让这些东西不敢再来缠他。

　　结果呢，人家这才一说要走，他又难受得不行。

　　杨凤青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说话有条理，人也温和友善……

　　她长得这么美，一点都不吓人。

　　也许是因为尸骨在桃林里浸染久了，如今她已经修成个桃花仙了呢……

　　李承远提着胆子去抓她衣袖。

　　指尖触到一片细腻的雪肤。

　　温润如玉，并不是冷冰冰的。

　　这让她更不像个女鬼了。

　　他心驰荡漾，直视着那对杏仁眼，说出了心里话：

　　“我舍不得你走……”

　　凤青讶异，却没抽回手，脸上染着薄红。

　　“呀，你这是何意……”

　　“我听说阴阳分两道！按说你们做鬼的，一般不会跟人接触，可你来找我，就说明咱们俩有缘分，对不对？”

　　李承远是独生子，没有其他兄弟，可以说是在脂粉窝里泡大的，一张嘴甜如蜜饯，全都施展出来哄她开心了，很快就把凤青逗得咯咯直笑。

　　他们俩的关系亲近了些。

　　凤青这才跟他说出真正的来意。

　　她有个请求。

　　希望他能帮个忙，为她们这些无辜枉死的女子迁坟。

　　李承远听了，又想起她原身是个死了几百年的女鬼，有点不自在。

　　但是凤青一露出恼意，他就变了口风。

　　应下了这事，他又问她，为什么要迁走？

　　这片桃林好得很，应该很合女孩子们的心意吧。

　　凤青叹息。

　　“你不知道，我们都是被匆忙下葬的，连个牌位也没有，更没什么亲戚来这里祭祀，一年一年都是孤苦冷清不提，听说最近这地界会过来一位上差……”

　　“上差？”

　　李承远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应该是鬼差。

　　“嗯，听闻他喜好美色，很不好打交道。我怕家中女眷都要受他胁迫，所以，迁坟一事迫在眉睫，还望公子相助！”

　　李承远其实就是她说的那种人：

　　看见美女就什么都不顾了，而且他见一个爱一个，从来没有止境。

　　不过他自己不觉得。

　　被凤青哀求着，他感觉他就是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大侠，当即豪气冲天地说：“你放心，我明日就去找人过来，帮你们搬家去个风水宝地！”

　　他又跟凤青聊了一会。

　　谈定了到时候迁到什么地方。

　　周围的灯火忽然黯淡了。

　　天边飘起鱼肚白。

　　凤青说是时辰到了。

　　她跟他依依作别，临走时，从发髻里拔下一枚珠花。

　　她以珠花相赠，算是半个定情信物了。

　　另外，她还说那尊吕祖像是她母亲的收藏。

　　当时被父亲随便埋下去当随葬品了，还算值点钱，让他记得拿去卖掉，用来付他雇人迁坟的费用。

　　李承远又高兴又不舍，追在后面问她：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

　　凤青回头对他一笑，没答话，飘远了。

　　……

　　梦醒，李承远坐起来，肚子被吕祖像压得闷疼。

　　这时候晨光熹微。

　　他在桃林里睡了一夜，被露水浸满身，很不舒服，也没顾得上细细打量这尊失去灵性的玉雕，他只想找个县城把它卖掉。

　　他把珠花收起来，心里想：

　　我要是去别的地方雇人，他们肯定嫌远，不肯来，而且吕祖像沉得很，我抱着它也走不了远路，得找个车子才行……不过，我可以盖住脸，回城把这些事办了！

　　就这样，李承远用帕子藏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睫毛挂露的桃花眼。

　　他潜回城里，先把吕祖像卖给玉器行。

　　掌柜果然没认出这个狼狈的家伙就是李家少爷。

　　本来想宰他一笔，惹急了他，被他一顿说，掌柜感觉他是个行家，只好多给些银子。

　　有了钱，他再去雇人。

　　一听是迁坟，好多人不敢干，最后只来了两个挑工，再凑两个胆子大的乞丐。

　　一个少年乞丐多嘴一句：“我从来不知道城外这么近的地方有个桃花林呢。”

　　年长的同伴看出李承远不太高兴，捂住少年的嘴：“你能知道个啥！”

　　迁移过程还挺顺利的。

　　他们到了地方，一共起出八具女性尸骨。

　　正好对上了杨凤青说的那个数：

　　杨大人的妻子，两个妾室，还有五个女儿。

　　这些骨骼在地下藏了好多年，不但没变成易碎的枯骨，反而个个莹白如玉，让人不免称奇。

　　李承远在其中一具白骨上，发现了眼熟的玉簪。

　　就是夜里看见凤青头上戴的，不禁心有戚戚。

　　红颜枯骨。

　　它坦然暴露在太阳底下，他倒是不怎么怕。

　　更怕的是以后凤青不来找他。

　　那他就再也见不到那般绝色了。

　　挑工们把这些骨架子挪到担架上，盖一层油布，然后再叠一具骨架上去，一起搬上车运走。

　　花了大半天，他们才把八具全部埋进新址。

　　李承远给几人分了钱，在坟前独自站了一会。

　　没等到凤青现身，他有点失望，要不是亲眼看见这些骨架，他真要怀疑昨夜只是一场梦。

　　现在他手里还有不少余钱，已经不打算去找胡六娘借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