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野军包,沙际烟阔。
距洛王城一百二十里,这里是夏邝手下大将卢满的大营。
延康十二年通州兵乱,时年二月狄灭姚,残姚逃入通州烧杀劫掠,四月败通州师于兰陵通州候卢勇兵败身死姚兵攻占通州府卢勇婚配卢氏被掠,历时三月肆虐,七月兵监总司荷正率乡勇阻姚于舜天姚乱止于通州,十月禁军一部携北海州师赶到,两军再战兰陵,荷正斩姚王子满,通州平。十二月通州卢氏产下一子,命为卢满!卢满天赋异柄十六岁投北海州师任领兵百候,后夏邝教阅州师点卢满为直班侍领,后率兵数次平延通数州之乱,屠村寨无数,凶名大放……
此时的卢满正百无聊赖的躺在他的帅椅上,他的正首下方正跪着一人,独臂俯首,不是丞司是谁。
“你的事王爷已经全部知道了,王爷对你相当失望,不单使夏玟逃脱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都没能看住。”
“在下自知愧对王爷所托,但是……”
卢满心中冷笑,以前你不是一向自称本候的嘛!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丞司的辩解冷冷的道:“本将不想听你辩解,你还是留着到王爷面前去説罢!如今最重要的是怎么想办法补救把两河各州收归王爷掌握。”
“新任的两河都统制是夏玟的人,如今夏玟已经成功脱离我们的掌握,恐怕他已经调动了瓜州附近所有的军马严阵以待,将军所领之军不足两万恐怕……”
“哈哈哈……哈哈哈哈……”丞司刚一説完卢满便放声大笑起来。
卢满的反应大出丞司的预料,一时间有些错愕。
“将军为何发笑?”
“夏玟如果已经掌握了瓜州全境的州兵那为何本将明目张胆的在此扎营他会不闻不问?两河都军府除去你的水师,能调动的兵马最少也有十万,虽然其中多是步兵但我在此扎营两日居然连一个探马都不曾发现岂不是很奇怪?”
“将军的意思是?”
“你早先曾在对王爷的报告中提到你已经行刺成功,用那把带毒的匕首刺中了他对不对?”
丞司也非寻常人,稍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将军是説,夏玟早就已经死了?”
卢满只是笑笑并不多言,丞司本还想説不可能,手下探子曾经报告夏玟曾经在汾水渡口出现过,可下一刻他又否绝了,大夏密探的易容术天下闻名,找个外貌稍微有些酷似的夏玟的人替代并非是难事,回想起这些天来的境遇,自己从船上行刺开始到沿途追杀至夏朝荷确实再也没有亲眼见到过夏玟,结合夏朝荷的反应,丞司的心里已经几乎确信事情真如卢满所言。
可惜丞司面对的一直是假扮夏朝荷的韩欣,事情的结果注定会脱出他们的预料。
“算算时间,也该有所行动了。”
丞司忽听卢满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他便知道卢满为什么要这样説了。
大帐之外没有预兆的突然一个人形物体跌破帐门摔了进来,为什么説是物体呢?因为这个人早已经没了生息,随后喧哗声更盛,以卢满的帅帐为中心,整个营地都被惊动了。
有数名黑衣刺客潜入了军营,营地很大外围的士兵们纷纷拿起武器,按照各部军官的指示集合待命,首先就杜绝了刺客逃跑的可能。
不多时,入侵的几名刺客就被数营的士兵包围在了卢满帅帐之前,虽然仍在反抗可已经是只能勉强抵挡几尽穷途末路。
“这几人功夫一般,多数是被派来打探将军虚实的,抓住他们至少能知道如今瓜州的情势。”
“女人毕竟是女人,不能成事,声名在外的五公主原来也不过如此,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小公主,本将还不放在眼里。”
“将军何出此言?”
卢满斜眼看了一眼跟在侧后的断了一条手臂的丞司,发现他奴颜卑躯,心下闪过一丝蔑视,然后略微有些得意的説:“如果本将处于对方的立场,本将一定会派人行刺,根本不会要这些跳梁小丑偷鸡不成反打草惊蛇。”
士兵们的包围圈逐渐缩小,渐渐的已经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间或有一些惊险的镜头出现,卢满不得不中断和丞司的谈话向士兵们下令活捉这几人,然后回过身来继续説道:
“本将手下虽多是久战之兵,但此次毕竟是孤军深入,北海距此路途遥远,偏偏还要绕过寒武关,补给困难,兼之我军兵少更加耐不得久战,将士们离乡背景士气本就不高,如果主将再陨于军中,我们这支孤军只有千里溃散之途。”
“可对方亦是新到此地,本候才不相信她们会在这么段时间内掌握整个军府之兵。”丞司一想到昔日的风光不在,突然激动起来。
卢满见丞司激动只是轻轻的看了一眼,目光便错开了,也没有刻意的去纠正丞司,他现在已经不是“本候”了,继续説道:
“正因为她们没有完全掌握两河的兵马,所以她们更应该派人来行刺本将,因为只有将本将刺杀,她们才有可能赢得一场大胜,以此震慑两河的那些领军将领,将这里完全纳入掌握。不过可惜,本将还是高看那位殿下,竟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没有资格成为本将的对手的。”
“原来将军早有准备,丞某真是甘拜下风啊!”丞司毕竟新近失败,依照他对夏邝性格的了解,倘若卢满此次成功控制两河活捉夏朝荷,那么他的失败便只是一次马失前蹄,倘若他再找人耳语几句,那么即使夏邝处罚他也必定不重,不过如果卢满失败,不甘心失败的夏邝必定是要找出一人承担责任,卢满是他爱将自然不会有事,那个替罪羊十有**将会是自己,所以虽然心里对卢满并不服气,但此时也只能在表明上表现出足够的谦卑。
丞司刚刚説完,那些士兵突然爆出一声喝彩,只见原本包围圈中的一众军士之中突然跃出一人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竟不顾刺客的兵刃硬生生单手抓住。众刺客原本默契的配合经此不由一滞,顷刻间崩溃被俘。
卢满满意的点了点头,大声道:“军中有此等勇士和愁天下不平,以后就让他帐中听令吧!”
丞司知道这是卢满激励麾下将士的手段,但隐约生出一丝不妥,但他是生性谨慎之人,再加上新近的失败让他没有把握不敢轻易的发表意见。心里不由的提高警惕,跟着卢满回到帅帐。
不多时候,将兵满堂刺客押上,同时几个效官来报,营中失火,卢满让其安排周边几营士兵救火,然后专心面对这几个抓来的行刺者。几个黑衣人都好像精疲力竭的样子,几乎是被那些士兵拖着进来的,一来到卢满身前拖人的士兵纷纷松手,任由这几人面躺在地上。
“你们是谁派来的,倘若招了本将可以饶过你等性命。”
卢满话音刚落,只听见那几个黑衣人皆不由同时发出一声讪笑,牙床微动,竟同时自尽了。
士兵报告以后卢满与丞司不由相视苦笑,没想到对方几个小小的探子竟也如此忠心。
“刚刚是那位勇士,请出来相见!”卢满也不心急,原本就不曾打算从这几个探子口中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死了也就死了,他并不以为意。只见其声音一出两旁的将兵皆不由一震,可见在场兵将的士气并没有因为这几个刺客而有所动摇。
一名身材颇高大的士兵跃众而出,正要上前拜见,经过左侧丞司所在的一方的时候,丞司不由多看了两眼,只见其手握一把白脂般的宝剑,剑首低垂尚未入鞘,几缕鲜血正顺着流畅的剑身缓缓滴落,隐约似乎有一团气环绕其上,一个可怕的感觉在丞司心头闪显。
“将军小心!此人是柳门余孽。”
白剑微提,原本微张的两眼猛然睁开,不是萧莫是谁,只听话音未落,龙牙那膨胀的剑气便激放而出,牢牢的锁定了正前方的卢满,几个卢满身前的将官想要阻挡,可还未来得及拔出他们的武器便被强大的气劲震开,锋利的剑首眼看就要指向卢满面门。
面对这等突如其来的行刺,卢满也只是微微一愣,正当那剑将要接触其的前一刻,他竟从嘴角泄出一缕微笑。
几支强劲的弩箭携着劲风从卢满侧后激射而出,不单止住了萧莫继续向前,还限制了其向左右逃跑的方向,唯一的选择便是后退,不过此人毕竟不同于先前的黑衣人,心中知道倘若此时后退面对的将是千百刀兵以及重重包围,再无接近卢满刺杀成功的可能,所以他选择进——继续向前,空气立刻传出一声脆响,拼着硬挨上一记弩箭,杀到了卢满身前。
卢满也早已是杀场宿将,虽然近些年来身份日尊,并不在军前冲阵,但早年的战阵之前所练就的本能并没有因此而变的有所迟钝,快一刻便是生,迟一刻便是死。
萧莫虽然身中一箭但初始的气势并没有因此而变的有所消退,反而因为疼痛更加有所高涨,卢满并没有拔剑,因为他知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他拔剑,连着剑鞘聚起全身功力——硬挡。
短短的一刻,两个人竟好似经历了一年,当卢满身后涌出大群原本防备刺杀所安排的大量亲兵御卫将萧莫逼退的时候,卢满由于功力消耗太大已经几乎支撑不住了,一股眩晕冲上脑门,使卢满几乎站立不稳,眼看着早先安排的亲兵护卫一个个鱼贯而出将行刺者团团包围,连一直隐忍的丞司也加入了战局,感觉世间的一切似乎变的非常之慢,低头看了一眼跟随自己多年的精钢配剑,竟是连着剑鞘弯曲变形眼看已经废了,心下震惊的卢满额头涌起一阵冷汗,倘若没有这一曾剑鞘只怕自己早已身首异处,想到这一处,脚下又有些不稳。
“将军……您没事吧……“
“将军……“
……
卢满眼看着手下众将向自己奔来,一切还是那么的慢,最接近自己的那个家伙似乎有些面生,也许是新近提拔上来的罢,要説王爷也真是的,总是不放心属下之人的忠心,没事总要安插几人下来,虽然不多可总是有些不便,自己连手下带兵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以后可怎么制军。
正思索间,侧腹突然传来一股剧痛,原本那一脸关切的脸,此时此刻竟是那么的狰狞可怖。
“将军高才,我家殿下甚是欣赏,不想杀之,但将军领军犯境不得已只能让让将军休息数月了。”
卢满心下震惊,没想到对方的计策如此环环相扣,先是放火然后安排弃足被发现,化妆行刺,行刺不成则引起更大的骚乱,最后一直隐藏在身边的刺客实施最终的刺杀,倘若这等计策是出自于那位公主殿下一人之手,那这位殿下实在是太可怕了!想呼喊出声竟发现此时早已全身无力,卢满知道他中毒了,在失去意识之前,只听见刺他的那人正大声喊道“将军被刺了,快叫军医,将军被刺了。”
车俊进逼新都,金州战事又起,卢满遇刺重伤,瓜州所部群龙无首,夏邝无奈的扔下战报,只説出两个字。
“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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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雪白的梨花开得正好,淡香浸染著水汽,静了多时,有人回来报告萧莫行刺归来,韩欣这才赶忙从明轩手中抢回自己的手,打量被打磨的纤长细嫩的手指甲,心里一阵哀叹,这样握个拳头都不行以后可怎么办啊!偏偏明轩以“自己”的指甲一直是她打理的为由,强制霸占,韩欣也不是丝毫没有办法,但却实在懒得去争,不过现在韩欣却觉的相当后悔。
不多时候,一身狼狈的萧莫拖着沉重的身体出现在韩欣的面前,肩膀上还插着一支扎眼的弩箭。
韩欣又暗叫了一声,天!让他去行刺敌方主将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居然也真敢去,这家伙难道是个猪脑子,他武功那么好,恢复功力了就应该回东海去找那个萧老头子嘛,柳门那么精通蛊毒,只要那老头子仔细查探一下很容易就知道他其实吃下的只是个补血养心丸,为什么这家伙就这么笨!诶~!
“行刺失败,请主上责罚。”走近韩欣身前十步,萧莫两脚一个踉跄竟跪了下来。
失败,看样子真是失败了,不过没死就好。韩欣正打算随便説两句场面话好赶快打发萧莫下去疗伤,可谁知旁边的明轩开口道:“失败了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因为你的缘故至使殿下早先埋下的暗桩提前发动,试问你你该当何罪!”
“莫愿意承担责任,只求主上不要去处罚韩欣。”韩欣一听脑子轰的一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原来这家伙之所以不逃只是因为自己!为了自己他竟然甘愿听命于一个他一直想要杀之而后快的敌人。
明轩后来説的什么韩欣什么都没能听得进去,韩欣只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高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在这一刻四周围是那么的平静,胸口好热也许这就是大哥一直跟自己説的长大罢!
“以后你不用再接外面的任务了,留在我身边当我的护卫,这把龙牙依旧是你的兵器。”
韩欣似乎隐约听到了有人反对,八成是明轩罢,这位对夏朝荷忠心不二的姐姐果然是要反对的,可惜韩欣不是夏朝荷,必定是不会听得他劝的。
“够了!就这样决定了,带他下去治伤,明天开始就跟着我吧!”
説完这一切韩欣便喝退了房间内的所有人,她得想办法平息胸前的燥热,单独一个人。
萧莫从医官那回到住的地方已是夜半,他身上伤迹飞痕甚多,但大多不重,那染得一身红多半也是杀的北海兵的血,倒是肩上那支弩箭甚是讨厌,三菱倒刺易入难出,很是费了一番功夫,那割肉之痛倒让他想起了东海法场之上韩欣为其疗伤的场景,不过那医馆老郎中的技术比之韩欣可真差了不止一筹啊!
一张瘸腿的木桌,一张用干稻草铺成的床铺,结满蜘蛛网的墙角,这便是萧莫现在的居处了,屋子里没有蜡烛,但萧莫还是借着月光看见了瘸腿桌子上的白色瓦罐,在瓦罐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萧莫亲启:
猪头!谁让你重操旧业去干杀手的,弄的一身是伤让我担心你是不是随时会挂了,桌上是我“好不容易”搞来的上好伤药,黑色的药丸是内服的,白色的药粉可以外敷也可以内服,不过建议你在伤口上多涂一点,那样至少你能好的快点免得被那个“该死”的公主殿下搞挂掉。
本来我还想留下来等你的,可惜无奈本少爷这几天正忙,没时间等你个大傻瓜……我其实过的很好啦!你大可以自己跑回东海老家去见你那个死鬼师父,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过的真的“非常好”,一点都不辛苦,我説的都是真的哦!我以救名恩人的身份命令你,赶快从这里消失,如果以后有缘,我肯定是会去找你的,所以不要死,好好活着!也许总有一天,“我”会再一次出现在你面前。
——萧莫永远的朋友
黑冷的柴房中一个身影久久而立,被抓的紧紧的纸似乎还剩下那一点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