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珠缓缓的轻品了一口茶水,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那时候,自己为何会留下端木海戎这个孩子呢?
也许,也许是为了端木紫麟吧。
端木紫麟嘴里虽然是说得不客气,可是对于那个哥哥,也许并非没有感情。
正因为这个样子,这个孩子便是留下来。
当然,身为养子,谁也是不能保证这个孩子是否柔顺,是否听话。
保证有人柔顺听话,是靠着实力,而不是这个孩子的本性和良心。
王珠心忖,一个人的本性和良心是最靠不住的。
她也是不认为,区区一个养子能翻起何等风浪。
可是在四年前,这桩事情发生了那么一点点的变化。
那丝丝的雨水轻盈的透入,淋湿了窗边的花儿。
正在此刻,丹淑求见。
王珠自然是允诺。
这个时候丹淑来见,自然是为了端木龙章。
丹淑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将龙章看成自己的亲生儿子。
待丹淑入内,王珠轻轻的挥手,那些下人顿时纷纷的离去。
丹淑不觉盈盈跪下来:“皇后,奴婢知晓皇后心中也是极为关切太子殿下,可是,可是也许太子殿下难以明白皇后的深意吧。”
王珠伸手,轻轻的扶着丹淑起来:“这宫中谣言纷飞,章儿信了一些,而丹淑你呢,又信了什么?”
丹淑在王珠明润的眸子面前,却也是顿时觉得心里好似被冰雪轻轻的浸泡了一下。
九公主做姑娘时候,就是有那么一双格外明润锋锐的眸子。
而到如今,这双眸子却也是仍然是有那么一股子看透人心的奇异魔力了。
丹淑从前是跟随王珠的,她自然是熟悉王珠,了解王珠。
自然,有些话儿,却也是无妨直说。
“皇后的心里,自然只有太子一个。可是皇后,你想让那临川王殿下,做殿下的磨刀石。想要太子跟他争,变得无比的锋锐和能干。可是,可是奴婢总是觉得,倘若因此影响了你和他的母子之情,岂不是,岂不是得不偿失啊?”
丹淑鼓足了勇气,如此说道。
她自然是坚信王珠对自己儿子的感情。
既然是如此,所有的事情,自然也只有唯一的一个解释了。
那就是王珠准备磨砺自己的儿子。
而那临川王,不过是一把刀。
王珠反而抬起头,雪净的容颜之上,却也是浮起了一丝模糊的笑容:“丹淑,你错了。可是,似乎也是不全错。”
丹淑听了,却也是不觉为之一怔。
这些事情,一直让丹淑觉得困惑,丹淑想了一阵子,自然也是如此解释。
然而王珠却说她想得差了。
既然是如此,自然也是想要知晓王珠的原因。
“为何会收养端木海戎,此事暂且不提。对于龙章,作为他的母亲,我从来没想过给他一个磨剑石,而且,端木海戎也是不配成为他的磨剑石。”
“章儿的一切,我都是很清楚。他拥有天生的地位、容貌,甚至于天赋。他年纪还小,学习得也很快。这一切,原本都是那样子的一帆风顺,顺理成章。这样子的道路,原本一下子都看得到未来的。丹淑,并不是我偏心自己的儿子,我也观察过端木海戎,他大龙章六岁,说到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与龙章相差甚远。”
丹淑点头:“正是如此,太子殿下天纵之姿,又有几个人能及得上他呢。”
她自然是说得无比的骄傲,无比的肯定。
端木海戎刻意放低姿态,礼贤下士,对谁都一副十分完美的样子。
可是说到人心,看似放纵的龙章,却更容易得到别人的真心。
因为端木龙章拥有真,端木海戎却也是显得假。
“我从来不觉得端木海戎会成为阿章所谓的威胁,而在此之前,他也是表现得十分安分顺从。阿章也并不如何亲近他,可是我忘记了,他到底大阿章六岁。丹淑,你要知晓,小孩子总是容易崇拜大孩子的,就算不见得如何的喜欢,也会觉得对方成熟、强大。他们总是不知道,自己也会长大的了。然后,就是六年前,那时候端木海戎十四岁,和如今的阿章一样大的年纪——”
十四岁,照着中辰的风俗,也象征不再是个孩子了。
比如如今,端木龙章就要挑选妃子。
而这些中辰的贵族少年,十四岁的成人礼,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武决。
而那时候,平时万分低调的端木海戎,在成人礼之上却也是有那等极为不俗的表现。
也因为如此,原本默默无闻的临川王,如今却也是声名大噪了。
世人为之惊艳,也是交头接耳的称赞。
而与此同时,似乎因为临川王十分出挑的表现,因为这个样子,却也是多了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
说若非临川王不是陛下亲生骨血,那么未来的中辰陛下,也是未必会是如今的龙章太子。
说皇后当初有孕时候十分辛苦,故而也并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说陛下原本心疼皇后,其实并不想要这个儿子的。
那种种的流言蜚语,却也是传得绘声绘色,让人不想相信也难。
这些事情,丹淑也是知晓。
她知晓,从那以后,太子殿下人前渐渐流转了疏散姿态了。
越是这样子,将他和临川王做对比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越传,倒是越发显得这个太子殿下平庸。
平白有那么一张好相貌,出身也是不错,实则却也是不及临川王。
在丹淑瞧来,这些闲话可当真好没有道理!
这些人,简直是糊涂透顶,所以口口声声,居然是这样子的无稽之谈。
要知晓,太子殿下是什么年纪,临川王又是什么年纪?
王珠轻笑了一声:“丹淑,你知晓我的,这些所谓的流言蜚语,我也是见识得多了。这般粗浅的计策,对我和陛下而言,根本也是不算什么。很快,我也是查出来,是谁动的手脚。其实,甚至不用查,你心里也是清楚吧。”
丹淑咬牙切齿:“临川王!”
王珠点点头:“是呀,你瞧,他也是没多聪明。这个计策轻轻一下就能瞧透,他那时候也是有十五岁了吧,居然是如此的急切,如此的愚蠢。而且,他还对龙章做了另外一桩事情。”
丹淑惊愕的抬起头。
是了,自己虽然是照顾端木龙章的女官,可是王珠必定是对龙章的一切更为清楚。
端木海戎那个畜生,还对小太子做了什么呢?
“是了,我方才说了,散步流言蜚语,不过是粗浅的计策。可是这个计策,对八岁的孩子还是有些用处的。阿章虽然冲动,可考虑到他的年纪,也是情有可原了。他居然是跑了出去,向着端木海戎挑战。考虑到他的年纪,便是败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丹淑听了,却也是一阵阵的心口痛。
她的小太子啊。
丹淑不觉回忆八岁的端木龙章是什么样儿,那可当真是粉琢玉雕的小金童,精致得不得了。那一双微微绯红的眼眸里面,甚至还几分的天真无邪。
可就是这样子一个玉人儿,居然是被端木海戎败了伤了?
这简直可恨!端木海戎简直是个混账东西!
什么温良君子,什么贤王,统统滚蛋,简直就是个伪君子。
端木海戎那个时候十四岁了,而且还是个早熟的人。
而这样子的一个人,面对九岁的孩子挑战,他居然还有脸应承下来,并且还击败了他。
难怪,难怪从此以后太子殿下便似变了许多。
在那些流言蜚语的攻击之下,愤怒的端木龙章又输掉了,这对于八岁的孩子而言,是何等大的打击。
丹淑武功是很不错的,如今她的血液里面,有一些东西蠢蠢欲动。
她想要除掉那端木海戎。
此人,却也是未免太可恨了。
“当然,还不止如此。在阿章最为虚弱的时候,他身边教导他师父的玉统领,却给他描绘了一副江湖逍遥,不睦权力的美好画面。玉统领从前是一个江湖的剑客,总是有说不完的故事。每个小孩子的内心,都是拥有一个侠客的梦想的。玉统领让小孩子做做梦就好了,可是他却怂恿阿章离开皇宫,远离这些权力的纷纷扰扰。那时候,阿章只有八岁,又是最沮丧的时候,他也是心动了。”
丹淑虽然是知晓端木龙章并没有被拐走,可是仍然是听得心惊胆颤!
她蓦然跪下来,不觉颤声的说道:“属下失职,我在太子身边,竟然是丝毫不知晓。若非皇后阻止,属下已经是铸成了大错了。属下也,也只能以死谢罪。”
丹淑实在是后悔极了,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也恨自己的不小心。
为何当初,自己居然是一点端倪都是没瞧出来。
她更恨端木海戎,想不到端木海戎居然用这般毒计算计!
是了,太子殿下是陛下和皇后的心肝肉,端木海戎纵然是觊觎太子之位,也是断断不敢对端木龙章如何。
倘若他胆敢谋害端木龙章,那一定是死路一条。
所以端木海戎居然就想了这么一条无比歹毒的计策。
他打击小太子的自信,让从来没有受过挫折的小太子品尝到前所未有的屈辱。然后再用计,让小太子自我放纵于江湖。
到时候,这皇位继承人的位置,自然也就空了出来。
便是端木紫麟想挑个过继的,他这个养子,岂不是顺理成章的存在?
这至高无上的皇位,最后也还是会落在了端木海戎的手中。
王珠却也是轻轻的将丹淑给扶起来:“丹淑,这并不是你的错。当初我挑选你作为阿章的女官,我自然是有属于自己一番考量。你会武功,性子又刚烈,也让阿章多些英气。很多皇子因为后宫女子太多,总不免沾染了些脂粉气。更何况,阿章的阴谋算计的本事,本来也另外有人教导,是不归你管。”
丹淑只得起身,她更是坚定无比的相信,皇后对太子殿下是无比的呵护的。
若不是如此的上心,又怎么会将一切都是尽收眼底。
王珠缓缓道:“更何况,你还有一桩事情说错了。就是那一天,我并没有出面阻止阿章。”
丹淑不觉愕然。
王珠眼睛里面却也是流转了回忆之色,仿若又瞧见了那一日的月亮。
“那一天,我躲在了暗处,他瞧不见我,我却瞧着自己的孩子。丹淑,我那时候忍不住想,我和陛下用尽力量,将这全天下最华美的宫殿弄在手中,以后又给我们的孩子。可是这些东西,要是我和陛下的孩子不喜欢又该怎么办呢?可是我又想,他若是不喜欢,难道有错吗?为什么一个八岁的孩子,就要承受这样子的嫉妒,这样子的算计。要被人离间骨肉之情,被人羞辱质疑?只要他站在高处,这些都是决不能断绝的。无论我和陛下站得多高,手腕多狠,可是权力是如此奇妙的东西,总是引得人前仆后继,相继追逐,便算是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如果他不想留在皇宫,就算陛下是中辰的陛下,他也不必做这个太子。我的孩子,无论儿子还是女儿,他们都应该做他们喜欢做的事情。我瞧着我的孩子,我忍不住想,若他决意离开,我便杀了端木海戎,除了欺骗他算计他的人,却会给他自由,更会将他抱在怀中,告诉我有多么的爱他。”
“可那一天,月亮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站了很久很久,到底还是没有走。他最后回到了宫中,仍然是选择做他的中辰太子。而我,就在暗处,这样子的瞧着他,自始至终,并没有走出去。”
说到了这儿,王珠因为心绪的激动,她的面颊浮起了两片的红晕,一双明亮的眸子灼灼生辉。
她嗓音也为当年端木龙章的选择,平添了几许清越:“他是我和陛下的孩子,却和卿卿不同,继承了我们两个人的野心与好胜。他的骄傲,不容许他转身就走。这中辰的陛下,就该属于他的,谁夺走了,他都是会不开心的。”
“所以,我没有处置端木海戎。章儿既然已经决意做中辰的太子,他就要学会处理那些挡在他面前的东西。难道中辰的陛下,会是一个需要父母为他解决一切的小娃娃的?这一件事情,我们可以为他处置,可是以后呢?我和陛下,总不会陪着他一辈子。”
丹淑瞧着王珠,却也是顿时不觉欲言又止了。
不错,端木海戎原本算不得什么磨剑石,可是如今却也是了。
太子殿下,为之而焦躁不已。
“皇后,可是那临川王心计颇深,处处算计太子啊。”
丹淑想起了今日临川王说的那些话儿,心里越发憎恨端木海戎了。
“丹淑,章儿的太子位置,其实是前所未有的的稳固的。这一点,难道他自己不知晓吗?想要求生存活下去死死抓住权位的人,是不会如他一样任性的。你认为他受了很大很大的委屈,可是实则,其实章儿并没有受过什么真正的委屈。无论是地位,还是本身,端木海戎从来没有跟他争的资格。他既然下决心做中辰的王,若连面对端木海戎这样子的人,都是沉不住气。你以为,以后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好似父母一样宽容?”
王珠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摔倒了,有些父母就会赶紧将孩子给扶起来。可是有些父母,却也是宁可瞧着这个孩子,自个儿慢慢的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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