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进在绵里藏针的注视下,步步谨慎地走到窝在墙角那人跟前蹲下身,终于背对着椅上美妇的目光了,他脸上紧绷的神情一松,忧虑之情尽显,不敢开口询问,只得上上下下仔细地看,然后探寻地瞅着她。听到这儿小洛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那个人……,是我娘吗?”
金进点点头。小洛一脸震惊,不解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我记得当时……,明明……”想起当天夜里的最后见到的场景,她真的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她抬起头望着金进,似乎是他在骗她。但是那紧颦的眉峰中透出的只有愁虑,那双眼里满含担忧,好似还沉浸在当时的情景里。“娘……,她……,当时情况怎么样?”
金进还是没有回答她,接着讲当时的情况。
小洛的母亲无力的歪靠在坚硬粗糙的墙面上,冲着金进幽幽一笑,似乎是对他说不要担心,隔着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里漂浮的微尘,那么笑朦胧的有些失真。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此时金进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因恐言语间泄露心机他极力压低声音,小的如同蝇嗡。
“方才听您说是吉祥饭庄的掌柜。”
“是。”
“金掌柜一路进来,这里的情景可都看清了?”
金进因猜不透她如此问有何用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愣愣地看着她没答话。
小洛母亲别开视线,双眼幽幽无焦距的望着金进身后,似乎在回忆中自言自语:“往常每逢我忧烦不思茶饭时,我的儿子……,啊!就是小洛,”她转回视线询问地看着金进,“他给您的饭庄送过几次山货,您可记得他?”
金进点点头,“记得”
小洛母亲释然一笑,接着说:“他总会给我买一种酥皮的、心儿酸酸的糕点,他说就是在您的吉祥饭庄买的,他跟我说过名字的我却忘了。现在他不在我身边,我真的很想再尝尝那个味道,金掌柜可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金进想了想,突然恍悟出她开始问的那句‘一路进来这里的情景可都看清了?’是在暗示他小洛不在这,于是他重重地点点头,用坚定的目光望着她。“我们饭庄里只有一种酸心儿糕点,是用山里特有的野酸枣做得,专门为食淤厌食的客人准备的,吃了很是开胃所以取名叫‘莫愁酥’,是么?”
小洛母亲一怔,似是未料到他答得这样快,继而又一喜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她激动的眼睛里都泛上一层泪光,语带哽咽恳求“还望掌柜费心,了了我这老不死的心愿。”
金进被她绝望的恳求感染,眼眶也有些泛酸,他紧咬牙关,强自逼退心中的酸楚,“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没有了。”
“这点心不难做,我会尽快为您准备的,一定让你再尝到儿子在身边的滋味。”说着他欲站起身,怕再多说引起身后夫人的疑心,也是怕再难控制自己的表情漏了马脚。
小洛的母亲突然伸手抓住了金进的手臂,她颤巍巍自怀中的衣襟里掏出用黑纱包着的一包东西,交到金进手里:“这是餐资,”说着轻蔑地瞟了一眼贵妃椅上的美妇,“人穷志不短,我点名要得东西没道理让旁人为我付银子。不知这些够不够?”
金进接过,匆匆掂了掂揣进怀里:“够了,足够了。”说着他抽回手站起身,退到一旁不再看小洛母亲一眼。
金进抬头看向靠在贵妃椅上的美妇,此时他已经迅速收整好自己的心绪,恭声问:“夫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美妇未答话,只是静静地盯着金进的眼睛。他感觉那双温柔的眼睛真的如水一般,如水一般冷绵绵延延顺着对视的目光渗进他的心里,他虽害怕,却不敢轻易移开视线,唯恐泄露了此时的心虚恐惧。过了一会儿见对方未开口,金进假装恭顺的哈腰一礼,不露痕迹的避开了那两道让他感觉透心凉的目光:“小人饭庄里还有些事情需要搭理,夫人若没其他吩咐,小人就先告退了。”
“不急!”美妇展颜一笑,目光却依旧冰冷地盯着金进的双眼,“金掌柜不打开包裹看看么,谁知道里面是不是银两。”
金进闻言心头一颤,隐在袖中的双手迅速紧握成拳,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意图用肢体的疼痛化解一些心头的恐惧,藉此来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发抖。他也不知道里面包着的是什么,他焦灼地想:叫我来不就是想让我帮忙救小洛吗,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了,为何还要塞给我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他偷偷拿眼角扫了一眼小洛的母亲,希望她能给自己一点提示,这个包裹里面是什么,到底能不能打开。然而小洛的母亲只是闭着眼睛虚弱的靠在墙上,仿佛所有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连呼吸都微弱的几不可闻。此时此刻的金进再无法装作镇定了,磕磕巴巴地说:“不……,不用看了吧,我……,我想她不会骗我的。”
“哦!金掌柜是生意人,对银两真的这么不在意吗!?”说着美妇面色一寒,冷道,“还是你们本就很熟才会如此信赖她。”
“不,不,不是的。她……,她儿子偶尔会帮我打些山货,我跟他们只是生意上的往来……”望着面色越来越冷的美妇,金进手捂着放那包东西的地方手指不自觉的发抖,虽然怕的要命,却知道不拿出来是不行了。
“金掌柜,打开吧让她们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那么不堪的人。”小洛的母亲弱弱地冲金进点点了头,沉静地看着他露出宽慰的笑容,像是在对他说‘放心!没事的!’
“哼!”美妇鄙夷地轻哼一声。
金进暗暗松了口气,然而因方才情绪太过紧张,他掏出银包时手还再不受控制的颤抖,递给美妇时差点掉在地上。美妇见他这般情景,不屑地撇撇嘴,有些不耐烦伸手欲接。
此时小洛的母亲开口讥诮道:“莫说我没提醒你,这是我用来遮脸上疤痕的面纱,前些天呕了口血弄脏了,莫脏了你的玉手。”
“娘吐血了,那她一定受了很重的伤,伤在哪?”听到这里小洛担忧地抢问。
“当时那包银子的黑纱确实很脏,而且摸起来确实是血痂,但却不是你娘呕出的血,一会儿我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你先耐心听我说下去。”
小洛吁了口气,但仍是一脸的担忧,却也知道逼他也没用,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美妇听了小洛母亲的话,伸出去的手倏然一顿,脸上现出厌恶的表情,望着美妇收回去的手,金进捧着银包的手不知所措地僵在半空中。美妇鄙夷地别开脸,睥睨而视他手中的东西,貌似漠不关心地道:“既然银钱是给金掌柜的,你打开看就行了。”
金进本就对黑纱里包着的东西没底,眼见美妇的神情以为有机可乘,于是拖拖拉拉的,寻思着找个理由可以将银包收起来。
美妇见金进未依她的话打开银包,面色有些不悦,她身边的仆妇瞧见她的神色立刻会意,喝道:“墨迹嘛呢,还不快打开看!”
金进无奈,只得颤巍巍打开手里的银包,几枚锈蚀的铜钱渐渐显露出来,随着他颤抖的手,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望着这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室内众人面上皆露出惊疑的神情。金进暗暗松了口气,斜眼偷瞟小洛的母亲,只见她泰然自若的睇着美妇,嘲弄道:“怎样?是不是石头呀。”她明明知道美妇执意要看银包,是担心金进帮她暗中传递信息,却非得如此说。
美妇冷哼一声,吃了瘪却无法反驳她的话,只得转而冲金进发作道:“你一开始干嘛不打开看,何必我多此一举,枉做小人!”
金进知她心中着恼,为了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他故作惶恐,赶忙俯身拜倒逢迎道:“夫人息怒,这些日子为班公子跑腿办差事,公子待我不薄,我只是想着是夫人唤我来的,让小人有幸能报答公子恩德的万一,小人哪里还会在银钱上计较,纵使包着的是石头小人必定会殚精竭力。”
他这话虽说的虚伪,美妇却听得甚为受用,世人皆爱听逢迎之言,尤其这些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一席话毕,美妇脸上立时转愠为喜,展颜温语道:“金掌柜为人仗义,我们也不能落了小气,堂堂饭庄大掌柜亲自山里来来往往跑了这许多天,几枚铜板辱没了您的身份。”转而对身旁的仆妇一使眼色唤道,“婉娘!”
“是”仆妇应声,自怀中取出一锭光灿灿、沉甸甸的银元置于金进手中展开的黑纱里几枚铜钱之上。金进一见惶恐地推辞道:“这,这可使不得……”
美妇摆手打断他的话:“金掌柜莫要推辞,这是我的一片心思,你若不要就是搏我的面子。”
金进一面犹犹豫豫的将银包包好,一边受宠若惊地咛喃:“您看,这……,这多不好意思呀!”说着银包已经揣入怀中。
“金掌柜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您应得的酬劳。另外我还有一事要拜托金掌柜。”
“是,夫人请说。”
“虽说我是来拜访昔日的姐妹,可我毕竟是妇道人家,独自在这荒山野岭的住着,难免惹人非议,所以还请金掌柜莫要再向人提起今日……,当然还有之前那几日在此处的所见所闻,最好能当做从未发生过。”美妇说这番话时,一改先前温软的语气,满是冷冷的警告之意。
金进诚惶诚恐应道:“小人明白。小人都在店里照顾生意,从未上过山,更没有见过什么人,请夫人放心。”
“嗯!”美妇满意的点点头,摆手示意道,“有劳金掌柜了,请回吧!”
金进躬身一礼,如蒙赦令急急退了出来。店伙计还在院外等着金进,一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看他脸色蜡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着急地问:“掌柜的,怎么了,没事吧?”
金进也不搭理他,只一味的低着头向前疾走,下了坡待完全看不见山顶小屋时,他才晃似神魂附体般重重地舒了口气。忽觉方才握着银包汗湿的手黏黏糊糊地很不好受,抬手展开一看,脸上现出惊疑的表情,继而又急忙握了起来。
随行的伙计见他盯着自己的手都能看出百般神情,很是好奇,不解地问:“掌柜的,您的手里怎么了?”
金进转头,一脸迷茫的看着他,急道:“快走,我们回饭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