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谦坐在一张金丝楠木的椅子上,他忽然感觉自己真的不是做大事的人,莫非做大事的人都会坐在这种金贵的椅子上,喝着和黄金一样贵重的纯种太平猴魁茶,然后高谈阔论天南海北?
这道观名叫青松观。
唐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坐在这屋子中,他其实只是想要叨扰一下那道观主人,问上一问这山上除了这一条山路,是否还有其余的路可以走,毕竟这里的地貌已经经过了十万年的变化,还有张开通使用法力进行的改天换地,所以山中大部分地方云里雾里,而唯一的一条山路还只是通向这道观。
道观中坐了很多人,他们都很自然的拿着一杯好茶,鼻子里闻得是上好的沉香,身上是华贵的服饰,嘴里的谈吐,也是四方界的奇事趣事。
唐谦还是有些发懵,他旁边坐着的是华素问和孟婆,孟婆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一样,她只是想要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够见到杜天。
华素问也很是自然,活了十万年,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唯有唐谦,他在这种环境里是真的不自在,浑身都不自在,就像是身上被放了十七八只跳蚤一样,就想要动一动。
这些人是怎么聊这些无聊的东西还能够端坐的?
唐谦又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定力很好。
聊一个大周王朝的皇子和一个小妾的事情,就能聊上一盏茶,两人爱恨情仇,到底有几家阻挠,然后又经历了什么玄奇故事——唐谦很容易就能听出,这里面到底杂糅了多少古今志怪传说,都是些老的不能再老,听得让人耳朵都长茧子的故事,偏偏这些人看起来都听得津津有味。
唐谦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得出,他们寻常讨论的事情绝不是这些无聊故事,而是真正要说的东西,不想要说给他唐谦听。
最上首坐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眉毛很长,都垂落下来,身上穿一白色鹤氅,其上秀了几只游龙,似乎略有凸起,看起来如同马上要活过来一般。
此人就是道观观主,名叫卓松望,道号青松。
青松道人说道:“今日所谈,大抵就是如此,唐谦小友,听说你大概一月之前跌落天堑崖,如今竟然毫发无损的回来,真是让我辈汗颜。”
唐谦之前顺口自报了名姓,然后就后悔了,因为这里的所有修士都似乎不太喜欢他的这个名字,然后他才发现,这些人把自己当做是欺世盗名之辈了。
其中一个修士接口道:“就是,那天堑崖何等的危险,传说若是毫无防护,就算是返虚修士都要丢去半条命,唐谦小兄弟不愧是中州这么多年来不出世的天才,先是抵挡妖祖,转身就突破了天堑崖的屏障,是不是明日,还要去和开通仙人叫板?”这讲话的修士刚刚唐谦也听到了介绍,是玄天宗的副宗主,名叫柯静桓,身材不高,面相凶狠,名字中虽有静字,本身也是道门道士,理当修身养性,却脾气火爆,说起话来也非常的冲,这就差当面指着唐谦鼻子说他是个冒牌货了。
这柯静桓是中州名宿,其师兄也是亲兄弟,名为柯静业,已经带着一批玄天宗的核心弟子,前去崖关支援,此时正在月叶州,
而他本人也嫉恶如仇,传说他下山之后只要遇见不平事,就算是要用三十年洗尽剑上凡尘污血,也要得三日凡间路上心安理得。
简单来说就是个值得尊敬的天命境前辈了。
这一次他没有同去月叶州也有玄天宗保存一份香火的意思在其中。
这样的人问唐谦,唐谦反而不能反唇相讥,只有沉默不语。
此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天堑崖下,地府之中的事情,唐谦是万不能说的,这一点没人告诉过他,他却很明白,因为他和华素问,算是独一份从地府之中活着出来的了,孟婆一路上只要在和两人一起的时候才会说两句地府的事情,只要附近有任何人,甚至是一些小兽,她都闭口不言,唐谦是聪明人,自然也就懂了。
另一个修士附和道:“我等几人也算是有见识的修士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天堑崖下是什么样子,不知小友可否告知?就算是为我等长长见识?”
这第二个修士在打圆场,是一个老者,乃是梅花阁中第一阁老,名叫张讷,又是一位出名的修士,以脾气好,老好人著称,传说四方界都没有能够让他生气的事情。
但是他的话语逼迫之意其实很是明显,毕竟他也很中意那叫做唐谦的后生,如此英雄人物,被人冒充,他张讷也不能容忍。
华素问毫无表情,但是唐谦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手在背后揪在一起,似乎是在竭力憋笑。
毕竟让唐谦都束手无策的情况真的很少。
唐谦应该如何证明自己是唐谦?他从来都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因为“唐谦”这个名字,在天堑崖一事之前,甚至只是白衣的名字最是被人知晓,他唐谦名不见经传,无名小卒一个,有的时候只需要证明他不是中州唐谦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了。
偏偏他现在的穿着,和传说中崖关之上抵挡妖祖粉碎其算计的唐谦一模一样,还说自己叫做唐谦,再加上这些修士虽然看好唐谦,却不认为唐谦能够从天堑崖活着回来,就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唐谦有些为难的说道:“此间经历……实在是不好说出口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做七八个修士都炸了锅一般,七嘴八舌的叫道:“一看你就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莫说是此间经历,小子你知道什么是天堑崖吗,返虚知道吗。天命知道吗?”
“你这修为,连给唐谦提一提鞋跟都不配。”
这道观之中做客的,似乎都是四方界名宿,偏偏还都是那种刚正不阿,为人正直的老前辈,唐谦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是哭是笑?
“我很想知道,唐谦小友。”青松道人又接着说道:“你所谓的不好说出口到底是因为其中有你的修行奥秘呢?还是有什么一出世就会祸乱世间的危险?再就是被什么修士下了三缄其口的禁制?若是其中有什么隐情,你简单说一说,我们也不会怀疑你是假冒的唐谦。”
在雨湖传送阵处,那几个道士还在讨论这件事:“你看刚刚那修士,气息不怎么样,还想要过雨湖上开天山,希望他不要遇到青松师祖,青松师祖不喜欢这
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另一个修士却说道:“不知天高地厚还好,敲打敲打就行,我刚刚看到他们还真的渡湖而去,看来是从哪里打听到了这湖中‘心诚则灵’的奥秘,只要是毫无防备,任由雨水落下,浪头打翻小船,反而能够到达开天山,怕就怕这几个人还假装自己很厉害,能过雨湖就以为自己有了多大能耐,胡乱吹嘘,青松师祖是开通仙人的二弟子,掌管我开通教戒律,最是不喜的就是欺瞒欺骗。”
旁边一个道士嘴上有些哆嗦,一提到这青松师祖,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苦笑道:“我见过师祖生气的样子,我师父因为一些原因损失了一炉丹药,他一口咬定是我炼坏的,其实都是半开玩笑,结果被师祖查了出来,硬是把我师父打的三个月起不来床,似乎原因是师父还要面子不想承认——”
一错再错,青松师祖会更加生气,这是这群开通教修士的共鸣。
青松观内。
唐谦更加的为难,他不能说地府的事情,可是真的要是让他证明天堑崖中的古怪,唐谦真的从天堑崖上来了,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拉着身边的孟婆说道:这个就是你们大家死了之后要见到的地府神仙,孟婆?
他大概会被当成疯子。
唐谦突然灵机一动道:“几位前辈稍等,我有个办法,可是今日诸位看到的东西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青松道人点了点头。那些修士也都安静了下来,似乎要看唐谦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唐谦拿出一张白纸,又拿出笔墨,简单润了润笔,就笔走龙蛇,写下了四个字。
“生死幻身。”
这四个字之中蕴含了那星空读法的奥妙,唐谦很肯定天地间只有他自己会读这种文字,所以只要这些修士看到了这张纸,然后发现无论如何都记不住,自然就会相信他说的话了。
唐谦手上微微一用力,一张白纸竟然激射而出,然后速度突然变缓,停在了青松道人身前。
唐谦这一手对于白纸的力道控制丝毫没有使用任何的法力,纯是力道上的一种掌控。
加上上面那神奇的四个字,总该承认我是唐谦了吧。
结果唐谦只听到了身后华素问轻声叹气,还耳语道:“你应该随便画张百死图的,你这两首就好像是江湖杂耍卖艺人弄了张书法作品给人看——”
唐谦还没想通为什么华素问叹气,华素问的下一句话就让唐谦差点哭出来。
“你忘了寻常人需要一天的时间才会忘记那张破纸上的字了吗?”
华素问的话音还未落,那张纸就被青松道人揉成一团,他看不出有太大的情绪,了解他的人却知道此时此刻他已经很是愤怒了:“我有一处地方,让小友稍歇片刻——”他拍了拍手,唐谦,华素问还有孟婆脚下的石砖突然消失不见,三人落入其中。
唐谦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吃这星光文字记忆时间的亏了,上次是被地藏菩萨看出端倪,这一次又是忘了。
他下落的时候还不忘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脑袋最近怕不是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