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善一把抓住疯跑过来的颜射,急切道:“老颜,我?”
兴奋不已的颜射犹如被人突然在脸上抽了一巴掌,笑容立马僵硬,为难道:“老黄,我,我没细看,你再去瞅瞅,可能在后面会有。。。。”
黄仁善点点头,已然明了,表情依然是冷冷的、酷酷的,又道:“你呢?”
颜射苦着脸道:“我的文采你还不知道?不过是瞎来凑凑数,如果能中,老天爷一定没长。。。。。,呸呸呸,看我瞎说什么,是老天爷格外开恩才对。。。。”
“我中了?你可看清楚了?”旁边早已等得急躁的裴居道不容颜射多啰唆,一把拽他过来问道。
颜射嬉笑道:“刚才眼睛有些昏花,或许看错了。。。。”
裴居道急得要跳脚,丁晋笑道:“裴兄,咱们过去看过便是,那皇榜上清清楚楚写着呢。”
裴居道一拍大脑袋哈哈笑道:“三郎所言正是,我却是昏头了。”
几人说话间,许昼、管同、陈亮等人早已赶到皇榜墙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搜寻自己的名字,裴居道撩起长长的袍子,也急急跑了过去,丁晋拍拍黄仁善和颜射二人的肩膀,微笑道:“二位兄长,容晋也去解解心中急切,待会一起返回,中午咱们在醉心楼一醉方休可好?”
黄仁善冷冷点头:“好!”
颜射也反拍拍高自己一头的丁晋肩膀,半是艳羡半是黯然地道:“三郎,你是一甲十三名,唉,还是你小子厉害,以后富贵了可别忘记兄弟几个。”
丁晋重重捶了他胸口一拳,瞪眼道:“怎么会?要再说这话,就不要当我丁晋是朋友了。”
“呵呵,唉!”颜射嬉笑两声随又变成满脸苦笑,黯然地摇摇头,目送丁晋离去。
丁晋费力地挤入人群中,在周围众人的咒骂叹气喃喃声中看向黄榜,映入眼中的第一个名字就是甲等第一名:状元陶翼。再搜寻自己的名字,果然排在进士科一甲十三名,然后又看到韩泰是第七名,许昼排在二十一名,裴居道排在三十八名,全科甲等乙等共录取了四十三名进士,大大超过往年,让他颇为惊异的是管同管异之竟然正好是第四十三名,也高中了。
本院竟然有五人中第!丁晋初始很是吃惊,整个贡生驿舍大小八十余院落,一个琼华院便出了五名进士,确实是个强悍的比例,不过再细想其中道理,倒大半也在情理之中。
韩泰、许昼能中,丁晋不惊奇,韩家的实力在那摆着,许昼虽狂但其才情众人也皆敬佩,既然不以门荫入仕而巴巴地赶来科考,肯定有其凭借;裴居道能中,虽然才华是有的,但也可能和他十余年奔波在长安城辛苦积累的名声、交情有一定关系;倒是管同管异之中第,让丁晋颇有些惊奇,此人既不擅长交际走动,才华虽有但一味注重严肃刚正,作的诗赋偏激酸腐,对世道和贵族多有指责,这人能中,如果不是和自己一样有窦昭那样的大贵人关照,那便是应了一句士子们常说的话:进士大考,运道第一,关系其次,才华最末;管同却是比自己运气更好的鸿运当头之人了。
“哈哈,昔日龌龊不足嗟,今朝旷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丁晋正自沉思,旁边许昼已看完榜单,兴奋下高声吟完诗篇,随后拿出酒壶一口喝尽,疯癫性情再度爆发,挤开人群,大步走向榜墙,便欲撕下榜单拿回家做个纪念。(这是许昼过后的解释,不过据韩泰暴八卦说他是想揭榜回去,让逼他应考的老爹看看自己的本事,也就是显摆。)
且说“狂生”许昼竟大胆地要上前揭下皇榜,不过守卫榜单的卫士当然不会让这个醉鬼得逞,按照制律,皇榜前八步之内不准任何人踏入,可怜的许昼还没有进入足够近的距离,早已被赶上的卫士左右架住,然后拖行到人群外,像扔一条破麻袋般摔到地上,并严厉地警告几句,惹得周围众人不管是得意还是失意者一片哄笑。
众人哄笑未毕,奇事又生。
前面说过,本朝进士榜的公布地点在长安城中皇城的礼部南院,南院的东墙是专门为公布进士榜而修建的,它比其他的的墙要高,有四米多。进士榜是用黄纸写的,人称黄榜,黄榜的最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礼部贡院。为了防止看榜人损坏进士榜,在这堵墙的前面还专门砌了一道一米高的矮墙,矮墙和进士榜之间还布下了棘藜这种类似现代铁丝网的障碍。
先前,无用的许昼不过是刚刚冲到这个矮墙前,便被守卫的士兵拖着而去,而趁着这个缺少防御的空闲,一个原本傻呆呆站在前面的贡生忽然发疯般硬是越过矮墙,踩过了棘藜,咬牙切齿地跳起来挥手向进士榜扯去。
在那一瞬间,围观众人的心几乎随着他挥起来的手被整个揪起,幸好,这个人个子较矮,第一下跳起竟然稍差毫厘没有够着榜单,待他还要“再接再厉”,早被冲进去的士兵连腰抱起,横着抬了出来。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个“性情士子”的安危,本朝优厚文人,尤其是这些大考贡生,过后顶多给个罚款了事,不会太过追究刑律责任。
且不提这个小小插曲,再说看到自己榜上有名的管同管异之,表现又自和同院的许昼不同,除了一样无法忍耐的激动兴奋外,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榜单,身体犹如木头人般霎时动也不动,毫不怀疑地说,如果没有外界打搅,他可能就这样不言不动地站到日落归西。
此时的丁晋同样喜悦地欣赏着皇榜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犹如吃了几十个人参果般,通体舒泰,先前心中种种焦虑紧张的情绪,都已不翼而飞、无影无踪。
半响,陶醉在幸福中的丁晋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袖,转头一看,只见元秀哭丧着脸,无精打采地站在旁边,看他回过头来,郁闷地说道:“丁兄,我没中第!辜负了你的厚望!”
丁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清楚自己不能在此时露出得意的神色,更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于是拉了元秀边向人群外挤去,边劝慰道:“本才,不要泄气,我三年前同样是金榜无名,就像居道兄说的那样,只要有信心,明年还能再来过,我相信你来日一定能中的!”
“但愿如丁兄所言!”元秀毕竟是第一次大考,没有经历太多的挫折,所以此刻虽然有些失望但失落悲观的情绪较少。
“裴胖子也考中了。”出了人群,元秀有些酸溜溜地道:“还有,想不到管圣人那厮竟然,竟然也及第了。”
“什么?管同也中了?”颜射大老远便听到元秀的念叨,待得两人走近,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们看清楚了?我刚才怎地没见着?”
元秀恨恨道:“他排在最后一名,这厮运道真好。”
丁晋忽道:“诸兄,你们可看着自明兄?”
刚才只顾着高兴看榜,也没注意其他,现在搜寻了半天,却发现琼华院众人中少了一个陈亮。
颜射坏笑道:“刚才见他从榜前发疯一般冲了出来,这厢也不知去哪了,莫非是中了进士又担心中午请客,便偷偷跑了?”
丁晋闻言心中不禁有些担心,恼火地瞪了眼还在开玩笑的颜射,留下句大家回院再见,便急忙牵了坐骑,沿着来路匆匆搜寻陈亮而去。
榜上无名,陈自明自然是再次落第,虽说他“屡战屡败”经历丰富,但丁晋知道此人内心颇为敏感脆弱,家中经济又不堪重负,这次来京赶考更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再次失败,对他打击根本不是外人所能想像的沉重,按颜射的描述,他必定是羞愧绝望而去,丁晋很担心他冲动下会做出什么傻事。
一路上,快马加鞭的丁晋并没有看到陈自明的身影,急切下想要再催动马儿,可惜此时大街上已是人来人往,虽说此街足足宽有数十米,也容不得他鲁莽冲撞,只得耐着性子放慢速度,心中暗暗叫苦。
待得返回琼华院,及至在院中看到陈亮的坐骑安好地栓在马肆中,才大大松了口气,进到屋中,自己担心不已的陈自明正好整无恙地端坐着,手捧着一册书籍静静地阅读,丁晋呼出口气,笑道:“自明兄,怎地不打声招呼便匆匆而回。”
陈亮砰地一声把书册重重摔在桌上,冷笑道:“不回还待怎地?难道等着看你等新晋进士老爷们的得意神情?”
丁晋苦笑着摇摇头,走近前来,双手搭在陈亮肩头,真诚地道:“自明兄,你我是同窗好友,又是同乡之情,今日如是你高中,他日富贵必定不会忘记小弟;同样道理,小弟如侥幸有了前程,也不能忘记兄长,却又怎会在你失意伤心时故意嘲笑于你?自明兄啊,你多虑了!”
陈自明没好气地推开丁晋的手臂,像个赌气的孩子发泄道:“三郎,你能中第我心服口服,那韩泰、许昼等纨绔富贵子弟整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却也能高中,哼哼,人家有门荫有靠山,这也罢了,再说那裴胖子又凭的什么能金榜题名?他能中我就能中,我不服!”
还能生气就好!看陈亮没什么大碍,丁晋心中放下担忧,随着他的心思劝慰道:“唉,这世道就是这样,我等无权无势之人,也只能碰个运气,小弟侥幸得中,只感才学有限甚是惭愧,而陈兄大才却竟然没有被录中,想是天道不公,徒呼奈何啊。”
陈自明黯然地点点头,遂又觉得不妥,老脸红了红道:“三郎说哪里话,你的才华咱们整个院中都是佩服的,想管同兄博闻强记、识见不凡,那是一等一的人才,却也对你赞赏有加,你中进士既是运道也是理所当然,而我,唉,天道不公,徒呼奈何!”
看陈自明一副怀才不遇、摇头叹息的神情,丁晋险些要笑出声来旋又觉得不礼貌,辛苦忍住,见他虽然伤感但表现还算正常,又怕说话太多让其觉得自己在炫耀,于是略交谈几句,便让他自行休息,自己出了房间。
门口人声喧闹,却是裴居道等人回来了。
“想我颜射一表人才、名声显赫,怎就不中呢?”
一路上,颜射聒噪个不停,一直回到贡生院,还在唠叨。
他的身后,黄仁善冷着脸牵马进来,管同脸色淡然但难掩喜悦脚步轻快地牵着毛驴,后面是谈笑的韩泰、许昼、裴居道,最后是元秀牵着两匹马,一匹自己的,一匹韩泰的白马。
“哈哈,仲宣兄,快快请客!”丁晋笑着迎向众人,一把握着韩泰的手臂紧了紧。
“好你个丁三郎,你难道未中第?”韩泰笑道:“整日只想着打我的秋风。”
把马儿栓好的颜射笑嘻嘻地走来道:“丁兄说得甚对,今日这顿正该韩兄请客。”
韩泰笑骂:“岂有此理,你等讲的什么歪理?为何五人同中,偏偏让我请客?”
裴居道任由自己的马儿在院中瞎溜达,不去管它,只顾一屁股坐在院中胡凳上呼呼喘气,此时大笑道:“此理不是歪理,我来给你讲讲。韩兄,你是甲等第七名,论成绩,实乃本院第一才子,其余人等拍马也追赶不上,你说你不请客谁请客?”
韩泰苦笑道:“提这等歪理?你们就说是看俺钱包丰厚不就成了。”
元秀凑趣道:“韩兄这顿请客,绝对是请得心甘情愿,异日外人谈起这段往事,便说道某年某日韩进士宴请四大进士并诸位才子,把酒言欢,大醉方休,不免引为一段佳话。”
韩泰愁眉苦脸道:“好啊!让俺请客还要甘心情愿,俺怕了你们这些瘟神了!”
哈哈,众人看他故作无可奈何之状,神情滑稽,不禁开怀大笑。
大家正谈笑间,一位青衣驿卒走了进来,笑道:“咦,正是凑巧,各位举子都在啊,呵呵,恭喜本院有五位高才得中大科,小的祝各位大爷来日锦绣前程贵不可言,恭喜,恭喜!”
裴居道笑道:“同喜,同喜,这位兄弟,我等就借你美言了。”说完,掏出两串大钱递给驿卒。
让众人奇怪的是,那驿卒却并不想收钱,无奈裴居道热情地硬塞于他,驿卒推辞不果,才无奈地抽了五文钱笑道:“既然官人非要赏赐小的,小的不收就是不识抬举,惹得官人生气可是大大罪过,小的便拿上五枚大钱,以后定当好好珍藏,或许也能沾点五位高才的富贵之气,呵呵。”
众人见这年轻驿卒不仅能言巧语,而且态度不卑不亢,好奇下询问其姓名,他说自己没有姓,别人一直叫他小名:ju花。这名带着脂粉气,但却真的是他的名字。
只听得“ju花”又道:“谨告五位进士高才,俺家大驿丞董老爷三日后设下酒宴想宴请诸位,一是为庆祝各位举子金榜题名;二嘛,本院一下出了五位进士高第,实乃百年难逢的盛事,值得大贺特贺,小的奉命来约诸位进士,万望勿要推辞,让小的回去难以交差。”
每年进士科放榜后,便总有那善于攀附钻营的官员拉拢、巴结新晋进士,这也算是一种人情投资,而且在刚考中进士时投资不仅成本要小而且效果很好,所以这驿舍官员便钻了“地利”之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向进士们抢先“下黑手”了。
不过虽然丁晋等人只不过是刚刚考中进士,但来日的前程可真得说不准,也许运道不好沉浮于偏远地方一辈子便当个升斗小官;但也可能起于泥涂、升腾云空,出将拜相指日可待,所以说万万不可小视这些现今还是“白衣”的士子,这驿站董驿丞不过一芝麻官员,却好像是端了架子,自己连面都不露一下,便要请众人去喝酒,是不是太过自大傲慢了?
那驿卒“ju花”却是个机灵之人,看众人脸色不愉,已明白其中道理,忙笑着解释道:“好教各位进士老爷们知道,我家大人奉了朝廷制令,此时正在前面核实贡生院士子们居宿情况,却是实在忙得无法抽身,不过大人说了,晚间一定过来拜访各位高才,请各位见谅啊。”
既然人家已经说成这样,韩泰等人也不好端甚架子,再说在此住宿月余,劳烦了这位董驿丞不少,人家提出个小要求又怎能矜持推辞,于是便答应了宴请,五人接过驿卒递过的名刺,仔细收好,驿卒又恭敬地向众人施礼,这才诺诺退去。
丁晋心中暗自称赞:观其属下,便可知其上司是个什么样人,有这样精明会办事的下属,这驿丞大人,恐怕也不是一个等闲之人,到时自该尽力结交才是。
丁晋正想着心事,冷不防被裴居道拍了一下,愣怔间只听他问道:“三郎,陈兄没什么事吧?”
“还好,他在屋中休息,我已经劝过他了,他想安静一会。”丁晋道。
裴居道脸上带着喜悦,似叹息又似讲给丁晋听般道:“三郎,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及第了!这是真的吗?我怕这是一场chun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说着,突然又重重拍了丁晋一下,喜道:“是真的,我感觉手掌在痛,这一切是真的!”
丁晋被他拍得龇牙咧嘴,苦笑道:“裴兄,我情愿现在是做梦,你快醒醒吧,哈哈。”
“好小子,竟戏弄我!”裴居道开心地大笑起来,半响,又想起什么似的叹息道:“今日如果榜上无名,我真怕自己会做甚愚蠢之事。唉,你走得匆忙,却是不知皇榜前竟发生了一件痛心悲事,想起那场景,我便思付如自己未中,是否也会那么疯癫。”
丁晋奇道:“是何等悲事?”
裴居道正待说出,只听得那边韩泰催促道:“诸位还不快快收拾一下,完毕后咱们直杀快意楼,今日俺请客!”
裴居道顿了一下,笑道:“今日是喜气之期,不提那些伤感之事,有时间再和你吧。”
“走啰,平生快意楼痛宰韩进士去喽。”颜射猥琐的嬉笑声传来,丁、裴相视一笑,笑声中各自回房准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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