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氏屋里出来,钟庆春心下思忖半晌,想起邵世彦那日的话,终于还是决定回房,摊开信纸,斟酌了一下用词,提笔开始写信。
先是感谢他手下的人救了齐乐婷,随后告知自己十六那日会带着母亲搬到京郊庄上。
写罢自己又细细读了一遍,觉得没有失礼和疏漏之处,这才晾干墨迹,装在信封内,着人拿出去让金松送给邵世彦。
随后钟庆春又来到齐乐婷的房中,简单与黄氏说了母亲的情形,让她放心,待黄氏离开后,这才细细问起遇袭之事。
“其实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出府之后,开始一路都走得很顺当,后来马车突然停住,赶车的小厮说是前面有辆马车坏了,挡在路中一时半会儿过不去,问我要不要换条路走,虽然绕远一些,却比等着要来得快,我觉得也说得有理,便说那就绕路过去好了。没想到七拐八绕的,马车忽然就一个急停,我没做主往前扑倒,就把额角蹭伤了,不过也多亏这一下,车窗外一支羽箭射进来,擦着我的手臂扎进了车厢壁内,若是我还坐在原处,怕是就要被扎个对穿了。”
齐乐婷讲得满不在乎,说到后面还不安分地做了几个动作,向钟庆春示意当时的情形。
钟庆春却听得手脚发冷,若不是邵世彦一直派人跟着,即便她能躲得过第一支箭,却也逃不过第二支。
“我从车帘的缝隙往外看,就瞧见又冲上来几个人,与几个黑衣人打在一处,外面只能听到兵器的碰撞声,却没一个人说话,气氛诡异得很,我也不敢出声,就捂着嘴在车厢内蹲着。”齐乐婷吐吐舌头道,“后来我就看见我未来的姐夫了,他是不认得我,不过初十那日我偷偷瞧见过他。庆姐姐说得当真不错,未来姐夫凶起来,那神情着实吓人,差点儿把我的丫头都吓哭了,以为他是要来抢劫呢!”
钟庆春见她这样,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这个心宽的傻孩子,这么危险的事儿,你都能当个乐子来说,家里今日差点儿被你吓死。”
齐乐婷伸手抓住钟庆春的手,这才发现她又湿又冷,手心的几个月牙形的伤口还渗着血丝,忙招呼丫头:“快去倒水,把大夫刚才开的外敷药拿来。”
说着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去钟庆春手心的冷汗,轻轻吹着道:“庆姐姐,一定很疼吧?伤口浸了汗水是最疼的了,你这是什么时候伤得,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青芙端来温水,给钟庆春轻轻地洗净手心的汗水,涂上外敷的伤药,取了细棉布包好,却也不敢开口劝解,又端着东西悄悄地退了下去。
“你这傻丫头。”钟庆春看着齐乐婷被咬破结痂的下唇,知道她当时定然是被吓得不轻,这会儿还要打起精神来说说笑笑,生怕自己太过担心,眼圈儿又忍不住发热,伸手把她搂到怀里,揉着她的长发哽咽道,“都是姐姐不好,没能好好护着你。”
钟庆春很希望自己能说,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让她心下悲凉的却是,这样的承诺自己根本给不起。
齐乐婷像是能感受到钟庆春的心思,伸出没有受伤的手,环住她的后背,语气轻快地说:“庆姐姐,我以后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不会再出事,你就不要担心我了。再说姐夫对你这么好,还让人跟着你的车护着你,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打心里替你高兴呢!”
钟庆春伸手将齐乐婷鬓边的碎发抿到她耳后,不愿意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说给她知道,只笑着微微点头,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别处。
一直哄着齐乐婷睡下,钟庆春才起身儿回房,着人扣了今日跟出去的车夫和小厮,揉着胀痛的额角,心里计算着大婚之前需要完成的桩桩事项,如今礼部还未拟出婚期,所以她凡事都只能赶早不赶晚,将最近的事项都过了一遍心思,这才传人洗漱。
采蓉领着两个小丫头,端着水盆、面皂进屋,伺候钟庆春除了钗环、洗去脸上的脂粉,又捧了面脂盒子上前。
钟庆春抬眼看着采蓉,心道她的婚事已经不能再拖下去,既拿定了主意,次日一早便叫人传了金松到偏厅说话。
“见过大姑娘。”屋里隔着纱帐,但金松还是有些拘谨,小时候虽也在内宅乱跑过几年,但毕竟都是很早以前的事儿了,尤其最近娘还叮嘱过,南屏苑不比以前那般宽松,所以这回进来愈发小心。
“奶哥哥毋须多礼。”
钟庆春一大早就把采蓉打发出去办事,这会儿身边只有青芙跟着,说话就也没那么多的忌讳,直接问道,“奶哥哥今年该有十九了吧?”
“回姑娘的话,今年虚岁已经二十了。”金松闻言突然心跳有如擂鼓,之前金妈也给他透露过几句,大姑娘似乎有意在婚前给他先指个丫头成家,为着今后带过去做事方便,如今听了这话,眼睛忍不住就朝钟庆春身后的丫头扫过去,虽说隔着纱幔看不清身形模样,但是他一进来就知道,跟在钟庆春后面的是青芙无疑。
“我想做主给你说一门婚事,之前也跟奶娘透过几句,不过今日还想问问你的打算。”钟庆春笑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正理,娘身子不好精神不济,所以只得我出头挑开这层窗户纸,奶哥哥看着如今跟在我身边的采蓉可好?”
金松闻言就是一愣,半晌都没回过神儿来,不知道怎么会把采蓉跟自己扯在一处。
钟庆春见他没有说话,只当他是害臊不好意思开口,也没急着催问,端起茶盏等着他回神儿。
“回姑娘的话……”金松过了良久反应过来,心道成不成的也得拼这一回,不然被乱点了鸳鸯谱,以后的日子怕是也难过,一咬牙跪下道,“姑娘,采蓉姑娘容貌端庄、秀外慧中,小的本不该辞,可……可小的已经有意中人,实在不敢耽误了采蓉姑娘……”
“哦?”钟庆春闻言一愣,但她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随即便笑着问,“奶哥哥若是有了意中人,不妨说出来,我给你去说合,若是能成我一样喝你的谢媒酒。”
金松闭眼咬牙道:“姑娘,小的意中人就是姑娘身边的青芙姐姐,若是青芙姐姐不嫌弃……”
说道这儿,他着实说不下去了,毕竟此时除了钟庆春,青芙本人也在场,若是她不答应,自己也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青芙在钟庆春后面站着,本来听金松说不喜欢采蓉,另有别的意中人的时候,还满腹的愤愤不平,心道采蓉姐姐这么好的人居然还嫌弃,这小子真是皮痒痒了。
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然扯到了自己身上,脑子顿时就不够用了,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连害臊都被惊得忘了。
钟庆春也没想到金松的意中人竟然是青芙,不过转念想来倒也不难理解,两个人都是府上的家生子,自小青梅竹马长大,近来自己有事传话也多让青芙出去,相处得多自然也就有了感情,只不过扭头看看青芙的模样,这傻丫头怕是还没开窍。
“若是这样,这婚事近期倒是不好办了。”钟庆春故意笑着说,“采蓉比青芙的岁数大,如今得先张罗她的婚事,你们的延后再说。”
金松听了钟庆春开头的话,心里猛地一紧,听到后面见似乎还有希望,这才复又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的全听姑娘的。”
“听我的可没用,我素来不做那强迫姻缘的事儿,你的婚事能不能成,还得看青芙点不点头,至于怎么让她点头,那你就自个儿掂量吧!”钟庆春说罢起身儿,也没管傻愣着的青芙,自个儿先行回了内室。
青芙在纱帐后站了半天,半点儿声音都没有,金松看得担心,心道该不会是自己说话太过直接,一下子就把心事捅到了姑娘面前,若是得罪了青芙这位姑奶奶,那估计想要哄好可不容易。
“青……”金松的话刚出口,就见青芙猛地从纱帐后面冲出来,直走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才又站稳。
“你……”青芙踮着脚,伸手点着金松的脑门道,“你这人,当着姑娘的面儿说得都是什么浑话,采蓉姐姐哪里不好,你凭什么看不上她?”
饶是谁一下子听到这种逻辑,也得愣住,金松自然也不例外,被青芙点着脑门训得发懵,这丫头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竟能说出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不过回过神儿来细看,却不难发现,她虽然叉腰气势汹汹的模样,可早已羞红了脸颊,耳边的几缕碎发也难掩发红的耳垂。
金松心下明白她只是害羞,忍不住笑道:“我哪儿敢瞧不上采蓉姐姐,是我配不上人家。”
“哦,你配不上她,就能配得上我了?”青芙一时间口不择言,几乎连脖子都羞成粉红,话刚出口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我也配不上你,我是想高攀你。”金松伸手从怀里掏出早就买了却不敢送的一只荷包,递过去道,“咱们从小一处长大,一起伺候姑娘,其实我心里早就装着你了,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压根儿也不敢开口,只盼着姑娘能多派给我差事,好能让你来传句话,多看你几眼,多跟你说两句话……我、我没什么大本事,只知道一心为姑娘办事,但是你若是肯跟着我,我肯定一辈子对你好,不让你吃苦。”
青芙被他几句大胆的话说得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才好,指着金松脑门的指尖早就羞得缩了回来,这会儿低头揉着衣角,丝毫瞧不出刚才泼辣的模样。
金松见她没接荷包,心里也有些没底,只能用说话来掩饰自己越来越紧张的心情,举着荷包道:“这、这荷包是前些天送姑娘去庙里上香的时候,在庙门口买的,卖荷包的人说,只要一心一意地在庙里求支签文,装在荷包里送给心上人,就能百年好合,我……我当时瞧着就觉得该买个送你,只不过我一直没这个胆子,今日要不是姑娘问我,我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敢把荷包送你,我……”
青芙此时耳中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金松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心上人”、“百年好合”之类的词,还是钻进了耳朵,一路钻到心里,撩拨得她心乱如麻。
她头不敢抬话不敢说,一把从金松手中抢过荷包,扭头就跑进了内室。
金松举着手在屋里傻站了半天,才会意过来青芙这该是应了,顿时收回右手,挠挠后脑,咧嘴笑了起来。
金妈进屋正瞧见,上前朝他后脑敲了一记道:“你怎么到里头来了,越发不懂规矩,站在这儿傻笑什么?”
“娘。”金松揉着被打的后脑,依旧呲牙笑道,“我这就出去。”
“这小子,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金妈疑惑地看着儿子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出屋子,掀开纱幔到内间道,“姑娘可是交代了金松去办事儿?怎么一脸的傻样,可别耽误了姑娘的差事。”
钟庆春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指指红着脸在擦书桌的青芙,轻笑着说:“奶娘等着娶儿媳妇吧!”
金妈眼尖地瞧见青芙腰间比早晨多了个香囊,心下一喜,“难不成是我家那傻小子开窍了?”
“我本想把采蓉说给奶哥哥的,谁知他竟早就瞧上了青芙,如今看他俩倒是两厢情愿,再过些日子,等采蓉的婚事有了着落,我一起给他们办喜事。”钟庆春知道金松的人品,如今见青芙的模样,心里也为她高兴,“趁着我成亲之前把这两桩喜事办了,让娘也跟着欢喜欢喜。”
青芙一直不敢抬头,越发地跟书桌较劲,恨不能给擦成个镜面。
“你快饶过我的桌子吧,都快让你擦去了一寸厚,今个儿给你放假,快下去拿冰敷敷你那张脸,都能烤番薯了。”钟庆春忍不住取笑道。
“姑娘……”青芙闻言跺脚,却也知道自己早就涨红了脸,扭身快步跑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