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十分无礼,钟华春脸上的笑容差点儿挂不住,她知道自家大姐不是个任人拿捏的,生怕她当场翻脸。
不过钟庆春却丝毫不受影响,脸上的笑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的加深,对宁五姑娘道:“我家的园子都是十几年前建的了,就算在当时小有名气,放在如今也没什么看头了。若是宁姑娘不嫌弃,我陪你过去走走,顺便在我那边用了午膳可好?”
“那就有劳了。”宁五姑娘虽然只是个庶出的女儿,但是在宁府却备受宠爱,经常在父亲的授意下四处结交,习惯了别人的讨好逢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当年建造南屏苑的时候,钟家也是下了不小本钱的,齐家疼女儿,后来又给添置修缮了几次,所以整个园子的确不俗,虽说占地算不得太大,但是一草一木无不是大师手笔,用料亦皆是极好,十几年后也丝毫不比官宦人家的园子逊色多少。
钟庆春特意吩咐抬轿的婆子到侧门落轿,直接带着二人从后花园进院,逛了小半个花园,这才穿过游廊来到前面。
在花厅坐定,宁五姑娘的眼睛在屋内一扫,心下顿时有了大致的计较,之前在钟二姑娘屋里茶会,虽说看似热热闹闹的,琉璃炕屏和白玉茶具也都不是俗品,但是屋里其他摆设却逊色太多,她倒是一个劲儿的显摆,殊不知明眼人一下就能瞧出来,不过是借了旁人的东西来充场面的。
钟家三房就更不用提,如今环顾大房的屋内,家具摆设用料用工无一不精,却又不张扬奢华,心下也不得不承认,这才像是大户人家的气派。
想到这儿,她又抬眼打量钟庆春,十四五的年纪,眉眼舒展,没有钟华春的明艳动人,但是别有一番书卷气,倒是个耐得住看的模样。
“宁姑娘请用茶。”钟庆春毫不介意地任她打量完事,这才笑着客气,“我上去刚做了玉兰花糕,中午还熬了玉兰花粥,不如中午就在我这儿随便用用,也免得你们还要来回折腾。”
“那就叨扰了。”宁五姑娘端起茶盏,用碗盖轻撇,看见汤色、问到茶香就知道是好茶,吃了一口赞道,“好茶!”
“江南的庄子新送来的,也不是什么名茶,不过是自家山上天生天养的几株茶树,每年产那么几斤茶,因着口味淡家里人都不喜,独独只我爱吃这个味儿,便年年都制了给我送来,难得遇见有人跟我口味相仿,宁姑娘若是喜欢,走时我给你包些。”
“来了又吃又喝的已经十分搅扰,哪有还要再拿着走的道理。”宁五姑娘原本因着最近与钟华春相处,见她行事说话十分幼稚,对钟家略有些不屑,此时与钟庆春相处,才觉得钟家原来也有能拿得上台面的姑娘,言语间渐渐客气了许多。
“这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话音未落,青芙就进来道:“姑娘,宁姑娘,三姑娘,到午膳时候了,今日是摆在花厅还是摆在大厅里?”
钟庆春摆摆手:“今个儿外头太阳好又没风,你们把午膳摆在后面的敞轩内,我们一边看着园子里的花儿一边吃饭多好。”说罢又问,“乐婷那丫头呢?我怎么一上午都没瞧见她。”
青芙抿嘴笑道:“舅太太说姑娘昨个儿没歇好,今个儿特意把乐婷姑娘拘在身边不许过来,说是怕她吵了您,乐婷姑娘的嘴都撅着一上午了。”
“把她叫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钟庆春只有提到乐婷的时候,眉眼间闪动的才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声音中也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不多时敞轩内就收拾妥当,只四个人也没设大桌,只摆了四张小花几,饭菜精致,还有阵阵的玉兰花香,也不知是园子里吹来的,还是桌上的吃食散发出来的。
三人刚到敞轩,齐乐婷就提着裙摆从另一边跑进来,直接腻到钟庆春身边撒娇道:“庆姐姐,你到现在才想起我来,上午都没人陪我,只能坐着听我娘和姑母说话,闷都闷死了。”
“有客人在你还这么疯疯癫癫的,让人家宁姑娘看笑话。”钟庆春扯出帕子给她擦着额头的汗水,然后略带歉意地对宁五姑娘道,“这是我外祖家的妹妹齐乐婷,从小娇养惯了,有些大大咧咧的性子,宁姑娘莫要见怪。”
“宁姐姐好。”齐乐婷素来笑脸迎人,开口更是亲昵,她本来就生得娃娃脸,模样十分可爱,素来人缘儿极好。
“齐妹妹好。”宁五姑娘笑着说,“就是这样真性情才好,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捧在手心儿里宠着长大的,钟姑娘应该也十分疼她才是。”
“舅母就她一个女儿,少不得偏疼些,她虽说娇惯却不蛮横,很是惹人喜欢。”钟庆春说着请宁五姑娘落座,齐乐婷坐在了自己的右手边,钟华春坐在宁五姑娘的左手一侧。
没有长辈在旁,自然也没了食不言的规矩压着,摆在敞轩内又本就不拘束,尤其是有齐乐婷在,说说笑笑,一顿饭吃得十分热闹。
钟华春一直勉强撑着笑容,看着凑在钟庆春身边的齐乐婷,她们才是姐妹,自己坐在一旁反倒像是外人,尤其是自己的朋友还在身边,这种感觉让她坐立不安,更不敢去看朋友的神色,生怕在其中看到同情。
午膳后用过茶,说了几句话宁五姑娘就起身儿告辞道:“今日原本只是来看华春,没成想搅扰了这么久,当真得回去了,不然家里该着急了。”
青芙捧着装好的茶叶,还有另外包起来的玉兰花糕上来,钟庆春起身儿对宁五姑娘道:“一包是花糕,一包是茶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家弄来顽儿的,宁姑娘别嫌弃。”
“姐姐这话让我怎么接?不收下都不行了。”宁五姑娘示意身后的丫头从青芙手里接过东西,边往外走边说,“今日承蒙姐姐招呼,以后有空到我家来坐。”
钟华春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刺,自己跟宁五姑娘认识这么久,她也从未邀请过自己到宁府去,如今只第一次见到钟庆春,就已经忍不住开口相邀,微抬眼皮看着走在前面的钟庆春,她狠狠地咬住下唇,难道自己就命中注定要一辈子不如她,连唯一的好友都要被她抢走……
满腹心事地送走了宁五姑娘,回到自己房中,正碰上柳氏回来,无精打采地上前行礼道:“娘。”
“怎么这般没有精神?”柳氏不知道钟华春刚才也去了南屏苑,还特意带了玉兰花粥和花糕过来,见她神色恹恹,忙上前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会是病了吧?”
“娘,我没事。”钟华春略有不耐地躲开了柳氏的手,问道,“娘过来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我中午在你大伯母处用的午饭,特意给你带回来的吃食,都是玉兰花……”
听了柳氏的话,钟华春更加觉得心底烦躁不已,急急地打断她的话道:“我午饭是在大姐那边用的,我都吃到了,娘留着给大哥吃吧。”
“哦,那也好。”柳氏压根儿没在意女儿的不耐,让丫头把食盒搁在桌上,又从怀中掏出个小绒布包,取出一对儿耳环道,“你看看,这个喜欢不?”
钟华春抬眼看去,竟是一对儿水头不错的翡翠耳坠子,不由得伸手接过来问:“这是哪里来的?瞧着水头应该不便宜吧?”
“是你大伯母给的,今个儿去正赶上她跟齐家的舅太太收拾东西,要给你大姐准备嫁妆,我看见这对儿耳坠子好看,就随口赞了一句,哪知道你大伯母就非包了塞给我,我怎么都推辞不掉,又想着你肤色白,戴这个一定好看,便就收下……”柳氏看着坠子在女儿白皙的手里,衬得如水如翠,越发觉得自己眼光极好,却没发现钟华春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钟华春努力压着心底的不耐,但是听着柳氏在自己耳边不停地说话,又扯到大房对自己如何如何好的老生常谈上去,心里的躁意顿时化作了怒火,将手里的耳坠子往地上一砸,挥手又将桌上的纸盒推到地上,碗破碟碎,玉兰花糕和粥撒了满地。
柳氏被女儿的样子吓了一跳,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半晌才跳起来去拉她的胳膊,扯着她到榻边坐下,惊讶地问:“华春,你、你这是怎么了?”
钟华春甩开柳氏的手,冲着她大喊:“大房、大房,你如今天天就把大房挂在嘴边,人家不过给了你些衣服首饰,就能让你这么感恩戴德的?你要知道,那都是人家不要了才施舍给咱们的,就跟她们平时赏丫头、赏下人是一个样儿的!你倒好,非但不以为耻,还恨不得去巴结讨好,你自己不觉得丢人吗?”
喊到最后她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将心底的压抑宣泄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