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下子安静下去,幸好外头有丫头进来道:“夫人,二老爷和三老爷带着爷们来给您请安。”
“外面天冷,赶紧请进来。”刘氏听说儿子和孙子们来了,这才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坐起身子靠在引枕上,一叠声地叫快进来。
屋里的人也都起身迎接,钟庆春不动神色地走到三姑娘身边,扭头冲她笑笑,三姑娘这才只得在韦氏凌厉的目光下,蹭开了几步朝下首处过去。
猩猩毡的门帘子挑开,却是庶出的三老爷钟永祥领着儿子钟宏辉先进来,给刘氏请安后,应答几句,说二哥有些事绊住了脚随后就到,也知道自己在这儿不受待见,很快就规规矩矩地行礼退了出去。
不多时,钟宏天满头大汗地跑进来,直接拱进刘氏的怀里撒娇道:“祖母晨安,母亲晨安。”
韦氏看见儿子进来,也露出满脸的笑意,虽然明知道刘氏不会怪罪,却还是笑嗔道:“你这猴儿,一来就闹着祖母,还不规规矩矩地行个礼再上来。”
刘氏伸手搂着钟宏天,先扯着帕子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捏捏衣裳穿得还算厚实,又摸摸手见很暖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才说:“他年纪还小,你别总拘着他,行不行礼的有什么打紧。”又问,“你爹怎么还没过来?”
“太爷有信儿捎回来交代给爹爹,爹爹打发了我先过来。”钟宏天还没到变声的时候,撒娇的时候说起话来格外软糯,在刘氏身边蹭来蹭去,没半刻的老实。
“给母亲请安。”钟永元又过了半刻才进门,给刘氏行礼之后,坐在韦氏让出来的位子上。
底下的人又都行礼道:“给二老爷请安。”
钟庆春也随着大流行礼,起身儿时正对上了钟永元的眼睛,本就细狭的眼睛还微微眯着,中间闪着辨不出情绪的寒光。想起搜园子的事儿,她就对钟永元恨得牙痒痒,却落落大方地挺直背站着,冲他展颜一笑说:“此番治丧,多亏二叔在外操办,母亲和侄女儿都感激不尽,母亲如今身子不好,不能亲自前来道谢,早晨还特嘱咐侄女儿,一定要跟二叔道谢。”说着盈盈下拜,给钟永元行了个大礼。
“罢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虽说钟永元觉得这根本就是反话,但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还是长辈,所以神色变幻了几次,到底还是没有发作。
不料钟庆春又道:“侄女儿还有一事想要劳烦二叔。”
“如今大哥不在,我自然要照拂寡嫂和侄女,谈什么劳烦不劳烦。”钟永元的笑虚虚地挂在脸上,眼睛盯着钟庆春,似乎想看透她究竟是什么心思。
“二叔应该知道,林贵是我娘当年陪房来的,这些年一直跟着爹爹身边,家里外面的庄子地产也都是他一手操办,我前几日就想找他问问如今我们还剩下什么东西,觉得在守灵不好妄动,谁知道如今回了家,竟是问谁都不知道他的踪影,到好似凭空没了似的,不知二叔可否找人帮忙四处打探一下?”钟庆春字斟句酌地说着,她心里有个七八成觉得贵叔是落在了钟永元的手里,但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就算有证据也没拆解的法子,只能先拿话扣住,说东西还在林贵手里,让钟永元投鼠忌器,暂时还不能伤他性命,以后再慢慢打算。
钟永元半晌没有说话,似乎在揣度钟庆春此番言语的可信度,最后咳嗽一声道:“这大胆奴才,难道见主家身故,就卷款跑了不成?”
钟庆春立刻道:“这倒也未必,他娘老子和媳妇儿女都还在家中,若是要逃,该早有安排才是。”
“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那么多房契地契,拿出去能换多少银子,什么媳妇买不到,儿女也都还能再生,谁能不动心。”钟永元几句话就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刘氏在哄着孙子没留意这边,韦氏听得他说话不妥,用力咳嗽一声。
钟永元扫了韦氏一眼,面色不豫却没再吭声,心下想着大房搜了一圈儿什么都没找到,看来定然还在那林贵手里。他刚接到信儿,钟老爷子不日就要回来,自己手里还有一万多两银子的账目未平,想到这儿还如何能坐得住,随意陪着刘氏说了几句话,就屁股长尖儿似的走了。
从刘氏屋里请安出来,一路坐着暖轿回到南屏苑,青芙散了钱儿给婆子,扶着钟庆春下轿往里头走。
刚步入穿堂,就听见外面的园子里有人说话,青芙只听了一耳朵要出去骂人,被钟庆春抬手拦住,“且听听!”
“……你就是个憨的,既然大姑娘说让放人出去,你何苦不出去,你老子娘好歹在府里还是有些体面的,给你弄个什么活计不比在这儿苦熬着强!”
“大太太和大姑娘都是极好的人,这里活儿轻还时常有赏钱,我何苦还要换地方。”这听着却是廊下的小丫头衫儿的声音。
“说你憨都是抬举你,我看你就是个傻的!”
传来衫儿呼痛的声音,似乎是被人掐了或是拧了,十分委屈地说:“嫂子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来训我,我得了银钱也没少孝敬爹娘,更没少贴补哥嫂,今个儿这到底是为这什么,我倒是不知道了。”
“你如今已经十四了,还只是个廊下的小丫头,当初大老爷还在倒也罢了,如今只剩下大太太和姑娘,你又没那个本事做上姑娘的心腹,再过两年姑娘出了门子,你在家里守着个寡居又没主意的大太太,还有什么前途可言?难不成就只等着出去配小厮?”
“那……那我如何是好?”衫儿的声音听着也有些紧张起来,带着颤音地说,“姑娘昨个儿刚说,当日出去的就也罢了,事后再找补可就晚了,那日按倒打了三个呢,我若是也挨那些板子,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这傻丫头,公爹婆母就你一个闺女,既然要捞你出去,哪儿会舍得让你挨打,你只要装病便是了,到时候搬出去养病,再费点儿功夫求求大太太,就也慢慢挪腾出去了。”
“这法子真不错,难为你想得出来。”钟庆春从穿堂绕过去,看着两个惊慌失措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冷笑着说,“只可惜你们这么会算计,怎么也没选个僻静的地方谋划,偏生儿地让我给听见了!”
“大姑娘,奴婢……奴婢是跟我家小姑混说着玩儿的,您万万莫要当真……”衫儿的嫂子吓得魂飞魄散的,心道自己在外头放了个丫头望风,怎么却没来报个信儿,前两天冯荣家的已经被撵了出去,如今自己竟然也撞在了刀口上。
“原来是说着玩儿的,那可还真是个好笑话儿。”钟庆春的笑意重新挂上了脸颊,“正好这几日祖母没什么精神儿,为了爹爹过世的事儿正是伤神呢,你这般会说笑话,便去给祖母说个听听,能逗得她老人家一笑,也算是你的孝心。”
钟庆春并不知道这媳妇子是谁,但是青芙却是知道的,衫儿的娘正是二姑娘的乳母,当初因着这边油水多才被塞了进来,一直都不受待见晾在外面。但是大房的主子和善活计少,赏赐又本就比别处要多,再有个花钱不当数的董妈妈,所以算得上是肥缺儿,就一直也没挪地方,可如今大老爷没了,底下的就开始人心浮动,各奔出路。
两个人跪在下面磕头如捣蒜,钟庆春却全然不为所动,招呼了个婆子看着,自己径自朝屋里看齐氏去。
齐氏已经醒了,但是觉得倦怠还歪着未起身儿,钟庆春陪着说了会子话,又问了早晨可用了什么,胃口如何的话,这才起身儿回自己屋里。
金妈迎出来伺候,听青芙叽叽喳喳说了刚才的事儿,忍不住道:“姑娘何苦非急在这个时候立威?一个弄不好得罪了人,今后的日子岂不是难过?”
“妈妈莫要担心,正好借着这事儿闹一闹,把采买丫头的事儿办了。”钟庆春心下计议已定,又吩咐道,“劳烦金妈妈上外祖家去一趟,就说我如今身上有孝不能出门,一来给外祖母报喜报平安,二来替我给外祖母请安,三来就说太太在家憋闷,请大舅太太过来住几日。”
金妈妈照着庆春的吩咐去了齐府,自然是先去给齐老太太磕头请安,又说了齐氏的有孕的消息。
齐老太太喜欢得什么似的,一连串地直念阿弥陀佛,又扯了帕子拭泪道:“天可怜见儿的,我膝下已无男丁撑门立户,只盼着她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得个儿子傍身,我哪日若是撒手去了,也闭得上眼。”
黄妈妈听老太太这话说得悲切,不敢胡乱应声。
倒是一旁的齐家大太太黄氏劝道:“娘,您素来都是最豁达的人,姑奶奶有了身孕这是大喜的事儿,您怎么反倒说这样的话,咱家姑奶奶素来是个心思沉的人,若是给她知道了,心里怕是又要不痛快,她那病弱的身子,如何经得起这样。”
“倒是你说的对,我老糊涂了。”齐老太太擦拭了眼泪,这才又问黄妈道,“你们那边可有什么短少的,只管说来,咱们家里虽说没什么人,却好歹不缺吃穿银钱。”
“劳烦老太太惦记,这倒是都不缺的,大姑娘有着成算呢!”黄妈妈也没告状诉苦,只依着庆春的嘱咐笑着说,“只是大姑娘说,我们太太身子弱,大冷天的也没法散闷儿,想请大舅太太过去陪着住几日,娘们儿一处说说话散心也是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