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院子里刚打罚了下人,刘氏那边即刻就得了消息,气得连摔了两个茶盏,红菱略劝了两句也被赏了耳光,没得奈何只好又请了冯妈过来。
冯妈进屋见刘氏歪在纱橱内的榻上,自个儿便上前扯了薄毯给她搭上腿脚道:“如今天冷,夫人腿脚最怕受凉,即便屋里烧得暖和,也得提防那窗缝子里进风,得多搭一件儿才是。”
刘氏心里烦躁但是却也没落冯妈的脸面,就着她的手吃了俩热**,这才平复了心气儿,抬手招呼红菱道:“过来我瞧瞧,可是打得疼了?”
红菱乖巧地上前道:“奴婢皮糙肉厚知道什么疼不疼的,只是怕打疼了夫人的手。”
“夫人瞧这孩子多乖觉,您不白疼她。”冯妈抬起松弛的眼皮,扫了红菱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之前冯荣媳妇的事儿让冯妈落了老大个没脸,自己在宅子里要强了一辈子,儿媳妇却被夫人打了发去庄子,这口气她噎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窝得心口疼。虽说正根儿是在庆春身上,但她也免不得迁怒红菱。
“疼也都是白疼,一个个都不中用!”刘氏顿时又气上心头,“只自个儿好有什么用,连底下的丫头都不会调教,如今那边院子里竟是连个眼线都没了,庆春那个死丫头,这一年多是越发狠绝了。”
冯妈闻言,先将屋里站着的人都打发了,这才搭边儿坐在榻前绣墩上,对刘氏低声道:“不瞒太太说,那院子里还有奴婢早年间认的一个干女儿,唤作如卉。”
刘氏对冯妈素来倚重信任,听得这话非但没有疑心,反而欢喜道:“到底还是你有法子。”
冯妈笑道:“其实奴婢这也是无心插柳,如卉这丫头从小没了爹娘,奴婢看着她可怜就收进来,虽说认我做干娘,却一直养在几个粗使婆子处,奴婢偶尔去帮衬一下,没人知道她与奴婢的干系。前几年府里放出去一大批丫头,各处都要重新选人,奴婢就把她的名儿报了上去,寻思着不管能分到哪一处,以后许就是个当用的,可巧儿就让大姑娘给挑中了,搁在了大房屋里,她从小就乖巧、手脚也利落,如今已经升了二等丫头,奴婢这几年从未找过她,想来该得了那边儿的信任,以后也好给夫人办事儿。”
“还是你知道为我打算,我如今上了年纪,府里又这么一大摊子事儿,精神头和脑子都越发跟不上了,饶是有十分的心气儿,都顶不上三分的力气,幸好有你在我身边,不然我可怎么处。”刘氏拉着冯妈的手。
“说句越矩的话,奴婢看着您长大,又带了您膝下的哥儿姐儿,这辈子就靠着您活了,为您打算还不就是为了自个儿打算。”冯妈说着贴近了刘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直说得刘氏眼神一亮,精神大振。
这边主仆二人背地谋划,钟庆春却也在房中跟金妈妈说话儿。
“今个儿打了三人,一共出去了十二个,如今太太屋里只剩下一个大丫头采蓉,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坠儿和含儿,都是太太陪房家里送进来的,已经调教了大半年,能堪当些用处了,媳妇子只林家媳妇一个,还有董妈妈和林贵家的两个妈妈。”金妈妈斜签了身子,坐在床前的绣墩上跟庆春报备。
“丫头们少了再添就是,只那董妈妈虽一心为太太打算,但是为人没个算计,当不得什么大用,林婶子管钱倒是一把好手,可别的也用不上。太太屋里总该有个厉害些有成算的妈妈震慑着,才能叫人放心。”钟庆春自个儿盘算着,“这也不是随便买个就当用的,若是还从陪房里挑,进来了却又难服众,尤其若是身份压不过董妈妈去,就是进来也白搭……”
金妈见庆春陷入沉思,也不敢多话,只在下面坐等着,眼神儿不由自主地就朝庆春打量,十五岁的年纪已经开始拔个子了,眉眼间也越发长开了,只是原本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如今削瘦得没点儿血色,抬手托腮,面色几乎与那苍白的袖子分不出彼此……
正看得心疼不已,正想着该如何给钟庆春好生进补,就听她开口道:“罢了,我这几日累得脑仁儿直疼,如今人能使得开就先这样,也不急着再添,贸贸然叫人伢子进来,那边又免不得多话。”
钟庆春自己心里没拿出个章程,想着明日还要早起请安,就准备歇下,心下却惦记着,什么时候寻个适当的机会,既买了人进来又让别人挑不出毛病才好。
青芙领人进来伺候钟庆春睡下,自个儿在一旁的榻上值夜,一夜无话,次日卯正时分再伺候钟庆春起身儿。
齐氏有孕在身又身子不好,自然是免了晨昏定省,钟庆春却还要去刘氏面前请安。
照着平时的习惯,梳洗过吃了些热粥小菜垫底儿,却又忽地有人传信进来,说是贵叔这两日没了踪影,遍寻不到。钟庆春疑心是有人搞鬼,交代了金松出去查访,这才传了小轿朝瑾怀园过去。
本是特意提早了些来,谁知进屋的时候却见已经坐了满屋子的人,刘氏面色阴沉地坐在上头,刑姨奶奶站在一旁帮她揉捏着肩头,刑氏的儿媳柳氏偏坐在踏脚处,用一对儿美人锤给刘氏敲腿,端得摆了好大的架势。
刘氏的亲儿媳韦氏坐在西边炕上垂眸喝茶,她房里的二姑娘钟慧春和四姑娘钟宁春坐在下首处,柳氏亲生的三姑娘华春坐在东面第一把椅子上,那原本是钟庆春的位子,她却浑然没有让座的自觉,只低头拘谨地盯着手里的帕子。
钟庆春不动声色地朝时辰钟扫了一眼,自己按照时辰来的并没有迟到,就也不管屋里没人理睬自己,直接解开大氅丢给青芙,笑着上前行礼道:“给祖母请安,怎么今个儿竟是改了请安的时辰?如今天气还冷,祖母早晨该再多歇会儿才好,不然若是休息不好,家里上下都该担心了!”
刘氏见自己的冷脸没起什么作用,没好气地说:“我没那么好命,家里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儿,全都来闹我,想多歇歇哪里能成?”
钟庆春见三姑娘没有起身儿的意思,自己若是落座就只能坐在她的下首,干脆直接斜签身子坐在榻边,凑近刘氏撒娇说:“祖母这话说的,让二婶娘如何自处。”
韦氏依旧低头喝茶,但是眉梢却已经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两下,虽然如今钱财还是握在刘氏手里的,但在外面看来家里早就是她管家,这话被钟庆春一提,竟活像刘氏对自己最近处事不满似的。
刘氏长出一口气,皱眉道:“下头又不是没地方坐,挤挤**地非要在我这儿起腻。”
“我好几日没在家,都没来给祖母请安,自然要先亲近亲近。”庆春抬头看向钟华春,笑盈盈地说:“祖母您看,华妹妹的绣鞋儿真好看。”
钟华春不提防被提到自己,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把脚往裙下缩,但是她的裙子也不知是多早做的,虽然瞧着还算鲜亮,可小孩子贪长,裙摆已经遮盖不住鞋面,稍一动弹都连着上面的绣花布袜都隐约看到。
四姑娘钟宁春年方八岁,还听不出钟庆春这话里的深意,心直口快地说:“大姐你眼花了吧,三姐姐的鞋儿不就是年前做得那双嘛,怎么今儿单单看出好看来了?三姐姐也是,那裙子都穿了一年多了,又短又小的,何苦还……”
韦氏听得脸色越发难看,早就知道这个大姑娘难缠,可她不过十五的年纪,说话也太会暗中挤兑人了,偏生自己的闺女也不争气,还帮她接下茬儿。
她开口打断了钟宁春的话,冲着柳氏语气不满地说:“弟妹,不是我当着夫人和孩子们的面儿说你,虽说你一心只疼儿子,可闺女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正是贪长的时候,做衣裳别舍不得料子,咱家又不是那穿不起的人家,何苦委屈了她,让人看着也不像话。”
柳氏素来唯唯诺诺,对韦氏的话丝毫不敢反对,虽然心里委屈但还是得连连点头称是。
刘氏见气氛不好,顿时把话题转回到钟庆春身上问:“我听说你昨个儿在院子里打杀了丫头?咱们这样的人家,如何能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祖母,昨日是她们自行求去的,孙女仁至义尽,还特意每人赏了五两银子,又允许她们收拾行李,谁知就这样还有三个人手脚不干不净,夹带东西,打量我好欺负呢!”钟庆春这件事完全占着理,丝毫不惧切说得很是气愤,“当场查获了偷的银子和蜀锦料子,那么多丫头、媳妇子、婆子都看着,若是不管教,以后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孙女不过是按例罚了二十板子,谁知道那丫头太过单薄,竟没能承受得住。”
刘氏被她一番话气得嘴角直抽抽,家里打罚下人的猫腻她还能不清楚,若是想打死,十板子就足够死得透透的,若是不想打死,便是打个三十板子也不过是个皮外伤。那丫头是自己插进大房去的,庆春一直不冷不热地对待,却在这个时候一顿板子给打死,又说了那一番话,分明就是杀鸡儆猴,警告自己别再乱动手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