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正在屋里做针线,听得丫头通传说大姑娘来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拈着针线一愣,抬头问:“谁来了?”
还是她身边的大丫头雨翠反应快些,收拾了炕桌上的针黹道:“太太,是大姑娘来了。”说罢已经起身儿迎出去了。
钟庆春从回廊过来,已经快要走到门口,见了雨翠笑着说:“姐姐怎么还迎出来了,我怎么当得起,三婶儿在做什么?我这会儿来没打扰了吧?”
“太太在里头做针线呢,正说着没趣儿,可巧姑娘就来了。”因着三老爷是庶出,所以三房在府中素来都没什么地位,所以三房的人大多都低调,也都养成了见谁都赔笑说话的习惯。
雨翠亲自给庆春打了帘子让她进屋,给她拿了踏脚的炭笼和小手炉道:“我们屋子里烧得没那么暖,姑娘身子刚好可别冻着。”
钟庆春心下知道,家里只有正房和自家是弄了地龙的,三房这边银霜炭怕是也份例不多,屋里能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便领情地接了手炉,冲雨翠笑笑说:“我不过是来找三婶解闷儿,你这么客气我以后不敢来了。”
雨翠看出钟庆春似乎有话要说,便拉着青芙的手笑着说:“那姑娘在这儿坐着,奴婢跟青芙妹妹到外头自己顽去。”然后又挥手叫屋里的两个小丫头一并跟着下去了。
“就是这样才好。”钟庆春看着丫头们都出去,伸手拿起桌上绣了一半的扇套子,夸道,“三婶儿的手可真巧,这扇套子绣的真好,可是给宏辉做的吧?”
“是啊,我在家也是闲来无事,随便做做罢了!”柳氏就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如珠似宝的疼着,从小大到他身上里外的东西,都是自己带着身边的丫头做,从来都交给针线婆子或是外面的绣娘,十几年下来,本来就不错的针线手艺,越发练得精纯细致。
钟庆春拈着那扇套子没松手,若有所指地道:“是啊,做娘的心都是一样的,恨不能把自己有的都给了孩子,三婶儿,你说是不是?”
柳氏不太适应这样的对话,也摸不清楚钟庆春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只笑着点点头:“做娘的自然都是这样,大太太对姑娘也是一样的。”
“是啊!”钟庆春的指尖划过扇套上的绣花,叹了口气道,“所以我就有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跟三婶儿说……”
“什么事儿,可是宏辉他……”柳氏顿时就有些着急,前倾着身子问道。
“三婶儿别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我前两日在后花园子里瞧见,宏辉领着他贴身的小厮在假山里钻来钻去,弄得衣裳乱七八糟的,虽然男孩子免不得淘气些,可是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三婶儿你说是吧?”钟庆春看着柳氏苍白了的脸色,顿时知道了自己的猜测没错,这事柳氏早就知道,上次把那小厮应该就是被抓住了丑事,难怪宏辉大冷天的要跑去花园子里偷偷摸摸,心下顿时就有了底儿,意有所指地道,“我听说前些天刚打出去一个小厮,谁知道换了个进来,倒也还是这样。”
柳氏的双手绞在一起,脸色苍白得像外面廊下的雪,她眼神惊慌地抬头看向钟庆春,脸上带着浓浓的哀求,却又不敢开口说什么,最后干脆垂头开始拭泪。
“三婶儿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钟庆春扯了帕子递给柳氏,“被人瞧见还以为是我冲撞了三婶儿。”
“没、没有,不知怎么的竟迷了眼睛。”柳氏慌忙道,捏着钟庆春的帕子也不敢用,强忍着泪地憋着。
钟庆春见她吓成这样,登时换了语气道:“三婶儿,其实从我爹爹过世到现在,我心里一直在想,我娘如今膝下只有我一个,虽说如今又有了身孕,却也不知是男是女,今后我不管是嫁人还是如何,没有个兄弟做臂膀,总归是没有底气的,宏辉只比我小一岁,若是以后能有出息,我也多个依靠不是?所以我是真心替婶子着急,婶子莫要会错了意思。”
柳氏虽然软弱,但是对这一个独子可谓是掏心掏肺的好,听了钟庆春这番话,忍不住又伤心起来,哽咽道:“你三叔素来都不管他,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家中越发说不上话,你大弟弟如今都十四了,还跟着宏天一起念书,进度比旁人慢了不知多少,他自己也是个不知道争气的,我心里的苦都不知道跟谁诉去。”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跟婶子的心是一样的,我也盼着宏辉能出人头地,至少咱们两房关系一直不错,他有了出息也不会忘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钟庆春拉着柳氏的手说,“我寻思着,让我外祖家给宏辉寻个好的师傅如何?”
“这敢情好……”柳氏先是一喜,但是随后又意识到,在这深宅大院里,谁对谁的好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钟庆春先给自己迎头一棒,而后又给了甜枣,接下来肯定就要步入正题,提她的条件了。
柳氏人虽然软弱但却并不笨,她心里盘算着,自己婆婆本就是个姨娘,如今年老色衰也早就不得老爷子的喜欢,男人也是个唯唯诺诺指不上的,二房有儿有女的也不待见自家,大房虽说孤儿寡母的,可到底还是嫡出而且有银子能撑体面,总好过自己如今要钱没钱、要什么没什么的,心下计议已定,便抬头看向钟庆春道:“大姑娘,我素来都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只要对宏辉好,能让他有出息的,做什么我都愿意。”
“三婶儿真是个爽快人,我娘若是能有三婶儿这样的心思,我也就能少操心些了。”钟庆春并没有直说让柳氏做什么,反而起身儿告辞道,“一转眼在这儿坐了这么久,我也得赶紧回去了,不然我娘该着急了,三婶儿有空去我们那边坐坐,陪我娘解解闷也是好的。”
一出门正碰见三姑娘钟华春过来,钟庆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青芙,我记得咱们屋里还有好些个颜色鲜亮的料子,回去记得取些拿来给三姑娘裁衣裳,我这三年都用不到这些,白搁着可惜了。”
送走了钟庆春以后,柳氏坐在屋里炕上发呆了半晌,被女儿叫了几声才回过神儿来。
“娘,大姐真的要送我衣裳料子吗?那我是不是就有新衣裳穿了?”钟华春在家中素来都得不到什么重视和关注,平时也很善于在众人面前掩饰自己的存在感,可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知道有新衣裳总归是开心得很。
柳氏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心道即便拿了料子来,家里也没有请绣娘的银子,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自己领着丫头们做。
不多时,大房果然来了四个丫头,两个捧着几匹料子,另外两个拎着两个包袱进来道:“奴婢见过三太太,见过三姑娘。”
领头的丫头是迎夏,上前道:“大姑娘打发奴婢来给三姑娘送衣料,都是些鲜亮的颜色,正衬着三姑娘的年纪和肤色,这四匹是春装的料子,这四匹是夏装的料子,我们姑娘说了,今日也没去库房里翻,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先拿这些来给三姑娘用着。还有几件儿我们姑娘年前做了还没上身儿的衣裳,如今在孝里不好再穿,三太太若是不嫌弃,略改改想来三姑娘是能穿的,若是不喜欢,便赏了下面的丫头就是了。”
说着伸手打开包着料子和衣裳的包布,果然都是些鹅黄、嫩绿、桃红之类的颜色,两个小包袱里都是冬衣,一件是大红的鹤氅,另一件是银红撒花嵌白狐皮边儿的袄子。
柳氏没想到钟庆春一上来就出手如此大方,看着女儿开心的模样,心里又忍不住觉得这么多年太过亏待女儿,推辞的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了回去,扭头对女儿道:“就只顾着高兴,还不回去换身儿衣裳,去谢谢你大姐。”
见钟华春笑应着下去了,柳氏才扭头对迎夏道:“多谢大姑娘惦记着我们,以后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便打发人来说一句。”
“三太太客气了。”迎夏笑着递过来一张条子道,“这是大姑娘写的条子,金绣坊是大太太的陪嫁生意,就等于是自家的一样,三太太若是要做衣裳,拿着料子和条子送去便是。”
迎夏领着丫头走了之后,柳氏在屋里转了几圈,有些坐不住了,直接去了婆婆刑氏的屋里,把事情前后跟她说了一遍。
刑氏本来盘腿坐在炕上捻念珠,听了这话才慢慢睁开眼睛,看看媳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如今你还想怎么办,且不说宏辉的把柄在她手里,就算是没有把柄,她想整咱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你以为咱们这些年巴结着刘氏和韦氏,到时候她们就会护着咱们?她们只会落井下石。”
柳氏听得心里发颤,叹气道:“那便只有听大姑娘的吩咐了?”
“她出落得越来越像当年的夫人了。”刑氏突如其来地感慨了一句,重新闭上眼睛,对媳妇道:“你回去罢,帮着她总归有你的好处,跟着韦氏才是死路一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