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庆春听到响动,抬眼没想到只太后一人进来,忙跪下行礼,起身后上前搀扶。
“今日之事吓到你了吧?”太后神情和善,让钟庆春在榻前的绣墩上坐定回话。
“多谢娘娘关心,臣女无事。”钟庆春垂眸道。
“吾已经训斥过世彦,无论如何,这般血腥的事儿,怎么能让个闺阁女子上前。”太后说罢,见钟庆春神色略显关切、然后极快地掩饰下去,不由眼角唇边的弧线又柔和了几分,猛地转了话题道,“你祖父前些日子到南边儿采买,差事办得不错,送进宫不少新鲜玩意儿,吾本想着赏你两件回去把玩,琪秀却说这些东西也只有宫中看着新奇,外头的人却早已把玩得无趣了,这才作罢了。”
钟庆春觉得太后话里有话,却又看不出丝毫的不满,觉得兴许只是提点,忙诺诺地应着,心道回去该与老爷子透个底,让他自己琢磨意思去。
“上午我见你腕子,似乎没戴什么金玉之物,倒像是串念珠?你小小年纪,瞧不出是礼佛之人。”
“娘娘眼神犀利,的确是串念珠。”钟庆春说着微微拉起袖管,将腕上的念珠露出来道,“臣女并不礼佛,但一直心怀敬畏,此念珠乃圣恩寺的法一大师所赐,臣女以为是份缘法,便一直系在腕间。”
“法一大师这些日子一直在宫中盘桓,皇上喜欢听他**,吾偶尔也会召他来解说经书,人虽年轻却有真才实学,既是他所赠,你就戴着吧。”
太后这话说罢,夏嬷嬷已经捧着东西回来,经书装在紫檀镂雕的匣内,其下夹层填放有香料,未掀开盖子就已经觉得清香沉静。
太后伸手轻抚最后落款的时间,微微叹气道:“景熙十七年正月里,当时兆雅沉疴在身,吾却只能在宫中抄经祈福……”
钟庆春不知太后所言的兆雅是何人,听着这话也不敢接言,随即就听太后又道,“抄经能凝神静心、修身养性,你闲暇时候也可试试,这卷经书在吾枕边放了二十年,如今也早就看开了,便给你拿回去看吧!”
“臣女无德无能,不敢得娘娘如此重……”钟庆春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口有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僵直了身子跪着。
“皇祖母……”邵世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心经……”
太后像是没瞧见邵世彦进来,继续问钟庆春:“瞧你身量容貌,像十四五的年纪,可曾说了人家?”
“回娘娘的话,臣女今年虚岁十五,尚未许过人家,如今家父过世,正是孝内。”太后的问题跳跃性极大,钟庆春被这种不按理出牌的方式弄得略有措手不及,不过好在都是照实回话,声音神色都还算镇定。
“这年纪,也差不多该说亲了,自己可有心仪之人?”
“臣女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曾识得什么男子,更无心仪之人。”钟庆春的心紧紧地提到喉咙口,嗓子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每个字都挤出来似的生硬别扭,双手抵在身侧,紧紧地抓住身下的羊绒地毯,汗水已经将手中的羊绒**。
“听说你家中尚有寡母,还是莫要远嫁为好,京中世家子弟许多,若是相中哪家儿子,吾给你做主赐婚。”太后说罢才带着深意地看向邵世彦道,“吾今日累了,你陪着钟姑娘逛逛园子,晚上把人好生送回去。”
钟庆春听了太后这话,就觉得刚才紧提着的心猛然落回了远处,待太后的裙摆消失在屏风后面,她腿一软就坐在了地毯上,双手却还牢牢地捧着檀木匣子。
“见到死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邵世彦呆立了片刻,见钟庆春还坐在地上,这才微微喷着鼻息地说。
“死了的有什么可怕,她还能跳起来咬我!”钟庆春下意识地还了一句嘴,随后觉得出言不妥,又重新咬住了下唇。
邵世彦原本满腹的心事,听了这话竟消散了大半,略有些忍俊不禁地说:“本来挺有趣一个人,偏要装出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样给谁看?”
这话说得过于暧昧,钟庆春脸上一热,忙低下了头。
“钟姑娘还不起身儿,可是等着邵某来扶?”邵世彦却得寸进尺地又上前两步。
钟庆春忙起身儿后退两步,抱着匣子羞恼道:“原以为邵大人是个严肃正派的人,没想到却也如登徒子一般。”
“皇祖母着我照顾姑娘,总板着脸怎么成?”邵世彦觉得钟庆春面颊飞红、薄怒微嗔的模样,比她故作沉着老成的时候要可爱得多。
“大人若是当真要陪着民女,不如说说上次寺里的案子,最后如何结案的?”钟庆春见他眼中带着调笑的模样,想起之前他冲口而出的话,虽说心里知道不过是句戏言,却是自己两世头一遭被男子求婚,当时被尸首分散了注意力,此时想起只觉心跳加快,在邵世彦注视的眼神下更是无措,忙挑了个尽量安全的话题,想要从现在的尴尬情形中解脱出来。
“我们审了原阳公主身边所有的近侍,也找到了行凶之人,却乃是公主之胞弟,杀人的手法与你所言一般无二。”邵世彦看向钟庆春的眼神中带着赞许,因说到公事,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说起来也是皇室丑闻,一母同胞的姐弟却于私下有苟且之事,如今公主到了待嫁之年,原阳王有意在大齐招婿,却不料出了这等祸事。”
“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没掀起什么波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遮掩过去,也实属难得。”钟庆春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辛秘内幕,却也对邵世彦的控制力在心里表示赞许,这么大的丑闻,就算是在信息传播不发达的古代,在京城这种小道消息无孔不入的地方,能瞒得外面无人得知,着实不是易事。
“不过是个交易罢了!”邵世彦无奈地摇摇头,“原阳要把事情压下去,自然就要付出些代价。公主的胞弟乃是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这一系的人马自然要全力保他……”说到这儿他突然住口,这些利益的争夺和讨价还价,涉及许多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自然也不能跟钟庆春细说,最后只道,“所以说,和亲这件事,姑娘是自己帮了自己,今日得了皇祖母的金口玉言,也该放下心了才是。”
“大人过谦了,若非大人从中周旋,民女也难如愿。”钟庆春从邵世彦的话里大致理出了头绪,原阳为了压下丑闻,尤其是皇子一派更是要保住这个继承人的地位,就不得不舍弃一些利益与大齐讨价还价。原阳虽说是边陲小国,但是骁勇善战,国力并不孱弱,想要绝色女子也并非难事,和亲之事本就如同鸡肋,加上邵世彦帮自己周旋,这才有了这样的结果,所以心下着实感激,行礼道谢。
先前见过的小宫女叩门进来,磕头行礼道:“邵公子,钟姑娘,园子里要开宴了,娘娘今个儿身子不适,着庄小主代宴,奴婢……。”
邵世彦听到最后,神色陡然冷了下来,沉声道:“知道了,下去吧,这儿用不着你伺候。”
小宫女起身儿却没有离开,望着邵世彦的脸色欲言又止,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钟庆春。
钟庆春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缘故,虽然对小宫女的印象不错,却也不愿为此触了邵世彦的霉头,只低头看着手里的匣子,就跟上头的雕花变活了似的。
“现如今,我说话不顶用?”邵世彦的脸整个黑下来,腰杆儿挺直,双手背在身后,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慑人的气魄。
小宫女面上还挂着僵硬讨好的笑容,眼圈儿却已经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只可惜这副人见犹怜的模样,丝毫没能博得邵世彦的好感,半个字也不敢再多说,躬身退出了敞轩。
邵世彦走到南边儿,推开一直关着的折扇门,钟庆春这才发现站在这里,就几乎将整个园子尽收眼底,回廊下、庭院中已经多了许多人,有雍容华贵的官夫人,有争奇斗艳的各家贵女,还有不少手摇折扇的青年男子,不过虽说同处一园,男女间却还是隐隐地保持着距离。花木假山之间已经布了十余个圆桌,此时还未到入席的时辰,偶尔有几个穿着绿色褙子的宫女在其间穿梭。
“若是天黑掌灯以后,从这里看出去,满园子点点的灯光,比现在好看得多。”邵世彦见钟庆春站在栏杆前朝外打量,走到她身后说道。
钟庆春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顿时想要躲开,可自己身前就是栏杆,左右都被折扇门遮挡,而邵世彦就站在身后不到一步的距离,说话间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这样的情况比对着几具血腥的尸体还让她不知所措,忙着想要转移话题,下意识地又扯出公事问:“邵公子,上午的那具女尸,可曾剖开细细研查过?”
邵世彦闻言无奈,怕也只有她能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煞风景的话,不过他却浅浅地勾起了唇角,这丫头,似乎只要一紧张,就会用这样的事情来转移话题,似乎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毕竟一想起那血淋淋的尸首,怕是谁也没心情再说其他。
为自己观察到的这个小细节觉得好笑,邵世彦却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已经着人去查验了,那女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娘娘已经下令彻查,虽说不能大张旗鼓的折腾,但若有了结果我会告知于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