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怀园此时已经灯火通明,家里的女眷除了齐氏有孕未来,其余的都已经聚在内室,二老爷和三老爷也都在外间坐着,老太爷虽然未来,但是丁大管家已经在外间廊下垂首候着吩咐。
韦氏和冯妈在里间床边伺候,钟庆春进屋后先上前请安探视,见刘氏脸色蜡黄、满头虚汗,呼吸急促得鼻翼不住扇动。
钟庆春扭头低声去问红菱,“怎么病得这样厉害了才请大夫?”
“昨晚大姑娘回去后,夫人只说倦了,就早早地歇下了。”红菱的神色略有闪烁,“昨夜里是巧梅和香桃儿值夜,奴婢也不知怎么的,被巧梅唤醒过来的时候,夫人就已经这般了。”
钟庆春听到香桃儿的名字,盯着红菱问:“你可知道香桃儿如今在何处?”
红菱的眼神儿一缩,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颤抖着声音道:“奴、奴婢听说是出了什么事儿,反正,奴婢夜里起来的时候,香桃儿就已经不在房中了。”
“祖母可知道了香桃儿的事?”钟庆春声音严厉地问。
“尚不知道!”红菱这回应得十分利落,反倒却暴露了她在说谎。
钟庆春心下有数,便不再过多追问,放缓了语气十分关切地说:“万幸,这件事先别说与祖母知道,毕竟是房里的丫头,平日里天天在眼前儿转,一下子没了,任是谁都得难受些日子,祖母现在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两个人说话间,钟慧春上前不悦道:“大姐在这里嘀嘀咕咕的做什么?没看见祖母还在床上躺着。”
钟庆春撇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地说:“我说得自然是病情有关的正事。倒是二妹妹,既然知道祖母病着,穿得这样花团锦簇而来,往小了说算是锦衣夜行,媚眼儿抛给了瞎子?往大了说,妹妹这可是……”
咽下了后面的话,看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钟慧春,钟庆春走过她身侧,偏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妹妹,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姐妹,还是和睦些才各有好处不是?”
钟慧春暗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心里百般的不愿,却也知道钟庆春说得没错,韦氏今日已经再三叮嘱过她,与钟庆春搞好了关系,今后对自己的婚事和前程都有好处,想到这儿,她硬咬着牙道:“姐姐说得是,妹妹谨记在心。”
大夫很快就请了回来,诊脉后说了一大堆医书上的话,又开了方子让抓药煎服。
天亮后钟老爷子过来瞧了一眼,随即吩咐道:“老二和老三,你们两家轮着到你母亲床前侍疾。”随后对钟庆春道,“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此时还不到卯正,家里各处都是在洒扫的下人,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今年天暖得早,园子里的玉兰已经悄悄萌出莹白色的花苞,俏立在枝头,尖端微微绽开,小心翼翼地吐露着芬芳。
看到这样的景色,钟庆春的心情难得有些放松,经过书房前的竹林,猛地想起上次在这里撞到邵世彦的情形,脸上忍不住一热。
“今日叫你过来,是为着备嫁妆之事,原本该是你祖母与你说的,可她却不巧病了。”钟老爷子在书桌后坐定才道,“我昨晚与你祖母商议过了,你是家里的大姑娘,嫁得又是公府的大公子,还有太后赐婚的恩宠,无论如何都不能寒酸了。”
“让祖父和祖母操心劳神,实是孙女不孝。”钟庆春垂眸道。
“这也不止是你自己的事儿,更是咱们全家的事,你嫁得体面,下面的弟弟妹妹才能水涨船高。”钟老爷子今日说话倒是直白,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个木匣道,“这里是两处京郊的庄子和两个南城的铺面,房契、地契连下人的卖身契一并在匣子里,你自己好生收着。家里另出五千两银子给你置办嫁妆,我已经着人去开库房点银子,你也跟过去看看,有什么瞧上的古玩摆设,一并拿去就是。”
钟庆春闻言立即推辞道:“公中拿出五千两银子,孙女已经感激不已,更何况祖父还送了庄子、铺面,如何还能再动贪念。库房重地,孙女也不便前去,更何况我娘在家还惦记着夫人的身子,得回去送个信儿才是。”
钟老爷子抬眼看看她,知道她还在为上次被抄了园子的事儿介怀,叹气道:“庆丫头,我已经老了,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如今你爹没了,你三叔是个不成器的,家里以后的顶梁柱,也只能是你二叔。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些误会和芥蒂,可咱家人丁不盛,想要不至落败,你们需得相互帮扶才是正理。”
“祖父言重,孙女承受不起。”钟庆春垂眸遮去眼中的恨意,“我是晚辈,即便有什么不睦,也都是我的错,今后定然与二叔好好相处。”
钟老爷子听出钟庆春言语中的些许勉强,却反倒有几分信了她这话,语气越发温和道:“你二叔那人性子是急躁了些,可也不是个不知道分寸进退的,他有错的地方我自会说他。”
“孙女省得。”钟庆春唇角忍不住勾起浅浅的弧度,没用亲情之类的鬼话打发自己,听起来倒像是当真有那么几分诚意,“父亲已经不在,我又没有亲生兄弟,嫁入的还是那等门第,要想能挺直腰杆儿,自然要靠娘家的体面。”
只要识大体就好,钟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抬头看着钟庆春忽然说:“其实你很像你的亲祖母。”
钟庆春不知道亲祖母究竟是什么样子,父母也从未提起,这会儿听老爷子说起,忍不住问:“祖父,亲祖母……是什么样儿的?”
钟老爷子偏头看向后窗外的白玉兰,微微眯起眼睛,半晌才道:“你祖母,是个很温柔贤婉的女子,而且十分聪慧,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她都烂熟于心……你这几年长大了,眉眼越发地像她。”
“难怪爹喜欢读书,原来也有这个缘故。”钟庆春听着话头正好说自己的事儿,顺着道,“说到读书,孙女有个不情之请,如今家里几个姐妹年纪虽然参差,可都是在自己房里随便识几个字,背几篇女则、女训,着实有些单薄。孙女以为,不如请个女先生回来教几位妹妹,古语有云,腹有诗书气自华,虽说是女儿家,多些学识总不是坏事。”
“这倒是我疏忽了,早就该请个才是。”钟老爷子点头道,“此事不难,着人去寻个学问好、品行端的女先生,请到家里来住着教她们三个就是。”
“我前几日路过小书房,听书房的先生如今讲得还是十分浅显,宏辉如今都已经虚岁都已经十四,若说年纪都该能去参加童生试了,总该请个有真才实学的先生回来才是。”钟庆春十分认真地看着老爷子,“祖父刚才也说,自家人要相互帮扶,如今宏天年纪尚小,不能放松了对宏辉的管教,哪怕不求他今后飞黄腾达,总也不能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钟老爷子闻言皱起眉头,看向钟庆春的眼神略有些犀利地问:“家里的先生教得不尽职吗?书房那边素来是你二叔看顾,我也没怎么过问。”
“如今宏辉跟宏天进度相仿。”钟庆春说罢又似乎急着补充道,“许是宏辉太过蠢笨,读不通也是有可能的……”
“胡闹!”钟老爷子拍案而起,“再如何蠢笨,也不至于与宏天进度一样。”
“祖父息怒,孙女也不过是路过听到几句罢了,是不是如此尚且不知,想来是先生偷懒也是有的,听说三叔已经张罗着在寻新的先生了,许是已经得知此事。”钟庆春并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刑氏对自己依旧有些遮遮掩掩,还是让三房也扛起些事为好。
“行了,此事我知道了。”钟老爷子摆摆手,对钟庆春道,“你也折腾了大半夜,回去歇着吧。”
从书房出来,钟庆春的步子比昨晚轻快了许多,看着路边的玉兰花越发觉得喜欢,对身后的采蓉吩咐道:“打发小丫头去采些玉兰花回来,今个儿咱们自己做玉兰糕吃。若是你们喜欢多采些,咱们也可以做些粉来用用。”
“这敢情好!”采蓉难得见钟庆春这般欢喜的模样,忙打发药儿和笔儿先回去,让她们取了篮子领着粗使丫头到偏僻处**苞,自个儿陪着钟庆春慢慢往回走,凑趣道,“其实玉兰花的用处多得很,用花瓣、面粉、蜜糖拌和,入锅煎炸,也好吃得紧,奴婢中午做了给姑娘尝尝可好?”
“那你再备些山楂、蜂蜜,连玉兰花瓣一起熬粳米粥,也十分酸甜爽口,娘肯定爱吃。”
钟庆春素来喜欢玉兰花,不管是模样和味道,都十分合她的心思,钟府内外夹道,大小的园子,初春时候的白玉兰,初夏时候的广玉兰,几乎随处可见,听得采蓉这话,越发来了兴致。
看着枝头随风微颤的玉白色花苞,她忽地想起刚才老爷子看向玉兰花的眼神,倒像是透过那花儿看到了什么别的,心下一动说:“做好的吃食,记得装一份给祖父送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