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手里抓着胸前对襟褂子上的盘扣,那气势不知下一句要从嘴里蹦出多难听的话,岚琪忙打圆场道:“荣姐姐逗你玩儿呢,宫里几位有身份的还没在东西六宫落脚,她们新来的怎么就能住进翊坤宫,就算你答应,皇上也不能答应,翊坤宫是何等尊贵的地儿?”
荣妃在一旁笑道:“可不是,你屋子里两位阿哥两位公主已经忙不过来,我若把新人塞到你那里,皇上该怨我了。”说着赔笑,“等她们入了宫,去过宁寿宫磕头,就让她们来给你行礼,好不好?”
可是宜妃已经有些生气,荣妃兴许真是随口开的玩笑,可在她看来,却像是嘲笑她如今没再有过恩宠,又要像从前霸占着敏常在一样,把新人留在屋子里勾引皇帝,不禁嗤笑:“荣姐姐这话,有本事冲长春宫那位说去,袁答应可还热乎着呢,她那儿如今多清静,正好都是江南来的女子,不如把新人塞进长春宫?”
荣妃岂能叫她抢白,冷笑道:“都说了新人没资格住进东西六宫,妹妹怎么没听见呢?”
宜妃正要发作,忽听得门前一片混乱,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毓庆宫文福晋坐在了台阶上,周围一圈宫女嬷嬷围着,她捧着肚子直喊疼,众人问是不是要生了,七手八脚乱作一团。
岚琪和荣妃不得不上前指挥她们该怎么做,惊动了太后把文福晋先安置在宁寿宫偏殿里,今日她的堂姐晨起闹不舒服没来请安,文福晋挺着肚子一人来的,刚刚在太后面前说话还好好的,这会儿竟就要生了,太后连催两三位太医来诊治,宁寿宫里紧张得愁云密布。
毓溪本是请安后早早就退回去,此刻听说太子侧福晋在宁寿宫要分娩,便又过来瞧瞧光景,皇子福晋大多在宫外,就剩下她还能和文福晋说得上话,太后怕荣妃德妃要避嫌不宜进入,边让毓溪进去瞧瞧,众人彼时都没多心什么,事后岚琪才很后悔,没有多小心些,竟让毓溪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
谁能想到,文福晋在宁寿宫折腾半天后,竟是产下一胎死婴,当时毓溪幸好没瞧见,听见稳婆们尖叫时,文福晋正紧紧抓着她的手,她才有幸没能转过去瞧一眼,只等外头一片慌乱,文福晋昏睡过去后,她才被环春着急地带出去。
岚琪听说毓溪没见着死婴,心里才安定些,打发她回去不想她再插手这里的事,可毓溪却说:“文福晋挺可怜的,儿臣想陪陪她,额娘,她才失去了孩子呢。”
岚琪与环春面面相觑,她沉声说:“那里不大吉利,你年轻轻的,身子也不好,何必去撞晦气。”
毓溪平静地说:“儿臣对她好些,也算积德行善,太子这会儿从南苑回来,少说下午才能到,她醒来孤零零怪可怜的。”
环春朝主子使了眼色,岚琪心里也明白,儿媳妇很少开口求她什么,这事儿虽算不上求,可与自己的意思相悖,难得她还能坚持,竟有些不忍心驳回,再三思量后便道:“就今日陪一陪,估摸着傍晚就该送她回毓庆宫,倒时候你就别再为她操心。”
毓溪见岚琪答应,脸上微微有笑意,起身向岚琪施礼后,就往文福晋的屋子去,岚琪也该去太后跟前瞧瞧光景,环春却凑在她耳边说:“好好的怎么会是死婴,文福晋怀这胎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岚琪蹙眉道:“别管毓庆宫的事。”一面说,心下则担心毓溪,不明白那孩子怎么突然对文福晋那么在意。
此刻毓溪到了文福晋榻边,瞧见贴身跟着文福晋的宫女傻傻地坐在一旁地上,毓溪唤了她两声都没动静,上前一推,那宫女才醒过神,战战兢兢地给四福晋磕了头。
“你怎么了?”毓溪问。
“奴、奴婢没什么……”那宫女吞吞吐吐,埋下脸不敢看人。
毓溪再要问时,听见一声咳嗽,文福晋苏醒了。宫女赶紧上前问主子怎么样,文福晋抓了她的手说:“你别害怕,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往后你还安心跟着我。”
毓溪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就在身边,文福晋朝她微微一笑,虚弱地说:“今天多亏你陪在我身边。”
毓溪连一声节哀都说不出口,轻声道:“既然醒了,就让太医送汤药进来,产后要好好养着身子。”
文福晋晃了晃脑袋:“不需要,他们爱送不送,我模样虚弱一些,太子回来看见才会更心疼。”
毓溪心头一紧,那宫女已搬来凳子让她坐下,一面去外头守着,好像不愿叫闲杂人等进来。又因文福晋生了死胎没好处,底下奴才都不肯殷勤来照顾,都候着太后正殿里,看太后有没有不自在需要用人,反是这边冷冷清清,就等着把文福晋送回毓庆宫了。
毓溪竟成了唯一来照顾文福晋的人,而这两年里,宗亲相聚人多时,她们俩算能说得上话,只因毓溪遵守岚琪的要求,不与毓庆宫多往来,彼此到底还是生疏的。
可不知为什么,大概是四阿哥的新人就要进门了,毓溪很快要像所有贵族家女主人一样开始照顾丈夫并管束妾室的生活,即便是她至今顺风顺水的人生里,也看尽了女人共侍一夫的悲剧,即便她满心期待新人能给四阿哥生儿育女,也不敢想象将来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模样。
看着文福晋,毓溪心生怜悯的同时,更怀着几分好奇心,虽然文福晋的堂姐也只是侧福晋,可总有先来后到,是文福晋进入毓庆宫搅乱了太子与她堂姐的生活,将来毓溪会面对自家的新人,她很好奇在新人们的眼里,是怎么看待丈夫身边最早的那一个人,也就是自己。
“我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文福晋终于关心起她夭折的孩子,比起之前那个女儿还存活了几个月,这一胎就没见过天日。
“她们说是个女孩儿。”毓溪应,一面安抚她,“嫂嫂您还年轻,还会生养的。”
文福晋凄惨一笑:“我不过是个侧室,受不起四福晋一声‘您’,咱们年纪相当,你若不嫌弃,就寻常说话可好?”
毓溪点了点头,搀扶文福晋稍稍坐起来,给她端来一碗热水,她果然口干舌燥,喝下大半碗后重重喘息,看到棉被下已经空瘪的肚子,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脸颊滑落。
屋子里很冷清,文福晋未能生下健康的孩子,竟在堂堂宁寿宫都受到这样的冷遇,毓溪知道婆婆不来照顾文福晋,是因为不愿插手毓庆宫的事,别的妃嫔大多也都这样,可是那些宫女嬷嬷,是不是也太冷漠无情了。
“你知道吗?”文福晋苦笑起来,不等毓溪奇怪这些事,文福晋就道,“毓庆宫里也好,紫禁城里也好,但凡堂姐她能伸手的地方,就连个扫地的太监都不敢对我殷勤,你看看她多厉害?”
毓溪面色紧绷,文福晋方才就旁若无人地对宫女说奇怪的话,现在又毫无顾忌地冲她讲这些,她一面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肚子,一面眼中含了恨意冷笑:“这下她可不会好过了,会生儿子又怎么样,这一胎再生儿子又怎么样,我会让胤礽好好记着,是谁害了我们的孩子,她这一生一世,都别想赢回胤礽的心。”
“嫂嫂……”毓溪听文福晋直接喊太子名讳,就晓得他们应当情谊笃深,可是?
“刚才那个宫女,虽是贴身伺候我的,可也是堂姐的人,两个月前我就发现她给我吃的安胎药有问题,那时候胎儿就不好了,太医跟我说生下来也是死胎,说不定还会害了自己的性命。”文福晋咳嗽了两声,继续冷幽幽地说,“我斗不过她,没她有本事,她可以让所有人欺负我,可她就是赢不到胤礽的心,胤礽的心里只有我,哪怕我死了,她往后也不过是胤礽身边一具行尸走肉,她既然想害我,那就让她做得彻底些。”
毓溪心惊胆战,文福晋抬起幽期期的目光望着她,善意从眼底一晃而过,好像能看到她最初清秀温婉的模样,可是很快有变成狰狞的凄惨。
“四福晋,将来家里人多了,你可要小心呀,失去了四阿哥的心,你再厉害也斗不过别人的。你们一直都没孩子,宫里人都知道,给四阿哥侧福晋就是用来生养的。”文福晋眼泪扑簌簌落下,看似坚强冷血的人,又仿佛突然在这一刻崩,哭着道,“她还不是福晋,就这样对我,大家都是女人来的,何苦呢?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害我的孩子……”
毓溪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闷了半天说不出话,文福晋拉着她语无伦次地一直哭,直到后来累了没气儿了,才软绵绵地瘫倒下去。毓溪不知所措,去门外喊进那个宫女,那小宫女站在外头几乎都冻僵了,可眼神里失魂落魄根本不顶事。
毓溪唯有自己强打精神,喊来太医照看文福晋,又勒令这里的宫女嬷嬷过来伺候,折腾半天总算让文福晋缓过一口气,可她再不敢在跟前待着,匆匆忙忙就离了宁寿宫。
彼时岚琪已经回到永和宫,一直让环春留心儿媳妇那里的事,希望她能早些回来,没想到毓溪回来的比她预想得早,可小妇人一进门就哭成了泪人,扑在她怀里说:“额娘,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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