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听,我便能说。”胤禛将妻子揽入怀,温和细语,“只怕将来诸多身不由己时,你不要误会我。”
毓溪的手指在他胸前轻轻打转,抬头望他,但见眼波流转,笑容妩媚,“我就是听不厌,你将来也要常常对我说。不过今晚……”她轻轻推开了胤禛,正经地说,“白天在额娘跟前发生了一些事,你最好今晚就解决,拖下去彼此生疑,无益于家宅安宁。”
胤禛却往边上一坐,摇头:“今晚是不走了。”
毓溪往镜台前坐下,拆下沉甸甸的金凤,看着镜中懒洋洋的人笑:“你留下,我也不伺候你的。”
胤禛却跑上前,笨拙地帮她拆发髻上的首饰,笑着:“我伺候你可好?”
“胡闹,轻点儿……”毓溪被他扯痛了发丝,胤禛赶紧给她揉揉,肌肤相亲,屋子里暖如阳春,便是难分难舍,毓溪卸下身份地位的矜持,自有一番外人不得见的风情。
外头因听见嬉闹声,贴身伺候的人便知王爷留下了,让不相干的人稍稍离远些,却见门前两盏灯笼进来,琳格格带着丫头端了汤水来。这边的人赶紧上前摆摆手,琳格格立刻会意,匆忙带人退出去后,回身瞧见丫头辛苦捧来的汤点,想了想,便辗转来耿格格的屋子,而耿氏正抱着孩子哄睡。
“不怕弘历醒来闹吗?”弘昼在怀里睡着,耿氏终于松口气,略尝了琳格格送来的汤点,想起白天的事,忙道,“被孩子一闹,转身就忘记了,回来后一直想着去告诉姐姐,您知道吗,今天咱们去贵妃娘娘跟前时,德妃娘娘和福晋在瑞景轩把避孕的事儿和我家小姐挑明了。”
耿氏至今改不了称呼融芳小姐的习惯,在人前尚可,这般没有防备的说话时,连自己说错了都不知道,一声声小姐如何如何,她又问:“之后我们要去跟她说清楚吗?”
琳格格笑:“说清楚才好,大家心里都坦荡荡的,咱们也不是要害侧福晋,是为了她好。不然被人家知道,胡言乱语地挑唆什么,就没意思了。”
耿氏知道她指谁,在年家跟着小姐出入高门大院,京城也来过几回,耿氏自身又精明,这些年了,岂能看不出王府里的人情世故,轻声笑道:“我懂,那边两位,总是不大安生的。你看咱们俩见面,说高兴话玩笑话,可那位宋姐姐每次来,咋咋呼呼吓得弘昼哭不说,还总爱挑拨,说的话刻薄又难听,正如你说的,那样做人实在太累了。”
两人说了有一个时辰的话,时辰虽不晚,但冬日里天色早就漆黑一片,待耿氏送琳儿出门时,却见有人从福晋院子的方向匆匆而来,到跟前冲耿氏道:“格格,王爷刚得到消息,年家老夫人没了,王爷让您到侧福晋那儿去,帮着说说,别叫侧福晋急坏了。”
耿氏跟着小姐长大,夫人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她夺了小姐的新婚之夜,夫人还写信让小姐对她好些,纵然这里头有顾着体面大局的意思,但幼年时的好总还在心里,不等她到融芳跟前,已经哭成泪人。
融芳得到消息,更是惊天霹雳,连母亲生病都不曾听说,突然就没了,原本还为了自己避孕的事忐忑不安,这下忘得干干净净,伤心欲绝不能自已,毓溪之后赶来,安抚她道:“等回过额娘,若是额娘开恩的,就让你回家一趟,若不然你也不能去奔丧,到底不是在京城,隔得太远了。”
融芳已然神情呆滞,伏在耿氏怀里一动不动,耿格格还冷静,央求毓溪能不能通融一下,毓溪不好满口答应她,还是说要看上头的意思,劝了几句,想想自己当年丧母之痛,由着融芳哭哭啼啼。
可没想到的是,隔天这事儿有了转机,原本年遐龄和年羹尧都要回京述职,这次听闻年夫人故世,皇帝便下旨将年遐龄调回京城,这样一来即便融芳不能赶回去,过些日子父亲就要回来,她在京城也真正算有娘家了,可惜娘却不在了。
那一阵子,融芳再不像花蝴蝶似的在园子里飞来飞去,也听不到年侧福晋的笑声,福晋和其他姐妹虽然对她很照顾,可要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的确不容易。偏偏胤禛那几天突然忙碌,他们在园子里住着去各部本都不方便,每日光往来就很耗费功夫,尽力挤出时间来安抚她,可只言片语杯水车薪,只有靠融芳自己慢慢缓过精神。
腊月末,赶着除夕前,年遐龄终于回到京城,年羹尧则受皇恩此前赶回家中服丧,便随父亲一同进京,等待皇帝宣召的时候,先来了圆明园向胤禛请安。
是日大雪,园中积雪有膝盖那么深,耿氏带着下人过来伺候侧福晋,进门时听说年大人已经进园子,赶紧跑来告诉小姐。融芳本懒懒地拥着暖炉发呆,听说哥哥来了,立刻起身要跑出去,吓得丫头们拿衣裳打伞,七手八脚地拦着她,才没叫她穿着屋子里的便服就跑出去见人。
胤禛在圆明园见外客,或在书房,或在前厅,年羹尧身上有重孝,便只在前厅见了他,他们好好说着话,胤祥也在侧,却突然听见有人喊哥哥,融芳一袭香色大氅闯了进来,身上落满了积雪,氅衣下摆都被路上的积雪打湿了。一进门,没看到胤禛也没看到十三爷,就哭着跑到哥哥面前,年羹尧被妹妹这架势吓着了,愣了愣后,赶紧离座行礼,道侧福晋吉祥。
融芳一怔,才醒过神,转身见胤禛和胤祥坐在一旁,她泪眼通红,也不知说什么好,胤祥干咳了一声:“四哥,我该走了。”
胤禛道:“你等下,随我到后头去,你四嫂有东西给你。”便顺口吩咐年羹尧,“侧福晋既然过来了,你们兄妹说说话,一会儿就回去吧,别耽误皇上召见你。”
兄弟俩说着起身往外走,胤禛走过融芳身边时,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了她,解下她湿漉漉的大氅丢给侍女,无视年羹尧的存在,关切地说:“早些回去,沾了雪水的衣裳捂着,要捂出病来。”
融芳低垂着脑袋嗫嚅一声是,二位爷便走了,他们一离开,年羹尧和她都松口气,但兄妹不及互相安慰丧母之痛,年羹尧先道:“侧福晋,您这样子实在不合规矩,我在外头听说一些事,还以为是有人谣传,没想到……侧福晋,您怎么能随便跑出来见外臣?”
融芳怔怔地看着哥哥,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她还想问问额娘最后的日子如何,怎么一开口先说这些,他们还是不是兄妹了?
她低头看见手炉,是刚才胤禛怀里的,他用东西一向节俭,去年前年都是这只手炉,面上的珐琅彩都秃了,他也舍不得换。想到这些日子,胤禛只要有时间,就会陪在她身边,虽然自己反应淡淡的,可人家也没不耐烦。福晋对自己更是体谅容忍,要不然谁能让她在家里天天哭夜夜哭,德妃娘娘也传话要她节哀,还为她母亲请了长明灯。这一家子人,都对她好,可眼前的骨肉血亲,却好像已隔开千山万水了。
“下次,我不这样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融芳心里痛得像被针扎一般,垂首摸着胤禛的手炉,慢慢道,“看到二哥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一会子皇上还要召见你,这边过去畅春园虽不远,大雪天路也不好走,回头得空了咱们兄妹再说说话,等阿玛安顿下来,王爷准我回家一趟的。”
说着这些话,兄妹来直到分开,也没提及母亲身前身后的事,看着哥哥的身影在雪地里越走越远,融芳脸上止不住地淌泪,大冬天风一吹就皴在脸上,那模样真是难看极了。
畅春园里,岚琪本在清溪书屋陪玄烨下棋,听说年家父子到了,玄烨要她夜里再过来继续那局棋,岚琪就先退下了。
宫女太监撑伞提暖炉,十数人拥簇着她往回走,岚琪年轻时为人低调,如今也由不得她,这大雪天里的路就不好走,没有人在前头扫雪,没有人在身边搀扶,她还真走不下去。这会儿往瑞景轩逶迤而去,半路上却遇见许久不见的隆科多。
大雪地里,隆科多直接就跪在地上向德妃娘娘请安,倒是岚琪客气要他起身,让身边的人把暖炉提过去给隆科多烤一烤火,笑着问:“这是从贵妃娘娘那儿来的?”
隆科多躬身称是,原是佟国维染病,贵妃宣召隆科多来问话,隆科多说年岁大了总是多病的,并没什么大碍。
岚琪见他低眉顺眼,到跟前就不曾直起过腰来,胤禛曾说隆科多根本不像佟家的人,没有佟国维的智慧,没有佟国纲的豪迈,连舜安颜还有一身正气,这隆科多却行事猥琐,浑身小人做派,他很看不惯。但胤禛也说,偏偏是这样的“小人”,在官场里胡搅蛮缠死皮赖脸地,还能混出方寸立足之地。
“贵妃娘娘如今爱热闹,正月里让你家福晋带着孩子常来请安,都是自家人,非要娘娘召见你才来,那么生疏做什么?”岚琪客气地笑着,吩咐身边的太监,“你们跟着大人出去吧,那么远的路,把鞋袜都要走湿了,仔细用火烤着。”
说罢这句,岚琪带人缓缓离去,隆科多那边照旧是跪伏在雪地里谢恩,环春回身瞧见,与主子说:“十三阿哥上回说他狡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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