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多月,织田信长还是没来。根据报告上面的说法,他在一个月前就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停在了南近江的长光寺城。按理说琵琶湖畔此刻正是一片萧条,应该没什么可看的啦!
灰白色的天空上飘落着零星的小冰晶,配着地面上不剩一片叶子的花木枯枝,显出了一股说不出的萧瑟意味。院子里人并不少,亲兵和旗本们直挺挺的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不动、不说、不笑、甚至没有丝毫喜怒哀乐的表情,就像一尊尊毫无生命气息的雕像。在这种气氛下,我寂寥的情绪更加浓重。
原本以为直接见到织田信长说清楚就完了,并没想着要在近畿这边过年。因而不但家人没有跟来,就是阿雪也因为某些原因并未一道随行。倒是也和正亲町季秀一起去参加过几次公卿们小范围内的酒宴,可戴着假面具的嘻嘻哈哈并无助于心境的缓解。
“还是去逛街吧!”感到越来越困我只得给自己找点事干,总不能刚吃完早饭就再躺下吧?找伊木半七带上七八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暗里再有十来个忍者,换好便装我们一行人溜溜达达出了大门。
虽然离过年尚有一个多月,但街面上已隐隐带上了些许喜庆的气氛,各大商号的货品在款式和数量上与平常均有了大大的不同。各处外地的行商已经不多,即便有也是一些来自堺町、奈良等近处的。其实市面的繁荣除了安定这个主要因素外,公卿们恢复生气而带动高档商品消费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
“真没想到,您居然大家光临!”在角仓总店的大门口,角仓了以对我深深一躬。如今他已开始正式执掌家业,再不是当初的小与七了。(吉田宗忠已于去年过世)
“怎么,你要出去?”看着他一身整齐而正式的装束我随口问到。
“是!原想到狩野大师那里去一趟,不过没关系……”他急忙把我往屋里让。
“那你去忙吧!我只是在街上随便转转,也没什么正经事。”我不想影响他的正常生意,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闲极无聊的。
“那怎么可以!”他诚惶诚恐的摆着手,好像被我的话吓着了。“要是……您不介意的话,就请和我一道去吧!”他看我有些意兴阑珊就又提议到。“狩野大师最近出了几幅新作品,我是想去瞻仰一番。虽然还有其他两位客人,但也都是熟人,没有什么关系!”
“那就……走吧!”反正我也是信马由缰,到哪里也没什么差别。
狩野永德住在京都郊外的一座独立院落里,前后两进被齐胸的竹竿篱笆围起,古旧的柴扉上面是一个茅草顶的门楼,里面错落地栽着几株枝干如铁的梅花,欲放的蓓蕾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
见到我的到来狩野永德和他的两个客人一起出来把我迎了进去,那两位一个是今井宗久,另一个是长谷川宗仁。
“今井老板怎么也到京都来了,想赶在年下里再作上一笔大生意?”我看到总店并不在京都的今井宗久在场,就随口拿他开了句玩笑。
“没您不圣明的!”没想到我的话竟招来了他的一番感触,一脸无奈苦笑的对我说到。“一点小事犯不着在狩野大师这里扰您清净,我们还是一起欣赏大师的杰作吧!”
“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光靠清风明月也是填不饱肚子的!”狩野永德边打趣边从箱子里拿出了几幅卷轴,依次展开铺在我们面前的地上。
狩野永德如今还不到四十岁,虽然继承了这个历史悠久的艺术流派,但为人却并没有那种虚伪的清高。也许是少年时经历了京都的战乱和各地颠沛流离的凄楚,所以他不但画风广泛不拘一格,而且为人也不排斥市井趣味和下层百姓。
在这几幅画作我看中了一张尺幅很大的《秋山行旅图》,应该说这是一个极为老套的题材,但表现的意境却相当清雅,不但写意、工笔相得益彰,而且用笔与留白也是恰到好处。
我既然看中了这件东西,其他几个人自然不会再争,但我也同样不能显得太小气,最后支付了65贯的价格,另外几个人也买下了几幅其他作品。之后就是一阵闲聊,这也是这种艺术家寓所聚会的一个主要内容,画家多少还好些,要是茶人只怕就要联系政治了!
“多谢各位的慷慨,这下最近的手头就宽裕不少了!”狩野永德亲自替我们换上了新沏的茶水,兴奋而感激地说到。
“怎么,大师遇到了什么难处吗?”角仓了以和我来的一样晚,所以并没有听到他们之前说的话。
“原本是一些好事,只是在下有些自不量力了!”狩野永德微微叹了口气,但那样子并不像是后悔。“……自从浅井、朝仓被右大将消灭以来,近畿就没了战事,百姓生活安定衣食丰足,整个日本也算是少见了!皇室、公卿既然恢复了精神,自然京都也会重新兴旺,流散外乡数十年的诗人、画家、伶人、匠人多从骏府、越前等地返回。这些人虽然身负各种绝艺,但毕竟刚刚回归,所以我就想为他们的安置尽一份力,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大师如此的急公好义,如果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听了他的话众人纷纷作出上述表示,不管怎么说结纳艺术家不但普遍被认为是一种高雅且高尚的行为,而且是一种重要的交际手段,对于贵族、商人都是如此。
“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只不过是喜欢管管闲事罢了!”狩野永德倒不是取巧卖乖的人,自己做的那些并不是为了牟取什么,不过随着这一内容的展开,大家也就谈起了“生活”的话题。
“今井老板,那件事恐怕要叫您失望了……”长谷川宗仁微显尴尬的向金井宗久叹了口气,抱歉的口气听来充满了无可奈何。“这次只筹到了15000贯,其他的在下也就无能为力了!最近因为生意扩大资金方面一直比较紧缺,而且一个月前右大将又下达命令,要我储备价值50000贯的粮食随时待用。面对现在这样一个到处都是机会的市场,手里却没有足够的资金,对于商人来说还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啊!”
“这已经非常感谢了!”金井宗久对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要抱歉的是,我筹到的还不如长谷川老板呢!”角仓了以年轻的脸上有些发红,不管多么聪明毕竟年轻人更好面子。“……原本环境安定日子好过,积年的沉当或赎或卖‘走’了不少。可也是在一个月前,右大将也向我们下了命令:要筹集大量建筑材料和华丽的砖瓦!其中的兽头瓦和鱼鳞瓦款式独特,必须都要建造专窑烧制,这一下子就占用了十万多贯的资金。这次只为您筹出了11000贯,实在是非常的不好意思!”
“您二位的关照我一定铭记在心,能够通融这么大笔款项已经是大大帮了我的忙!”今井宗久虽然感激地一再拱手,但还是隐隐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怎么,今井老板的头寸不凑手了?这可是有些意外啊!”从他们的话里我听出了个大概,就对今井宗久玩笑到。虽然现在日本各地的重要商埠均有一些可以称得上豪商的人,但够在全国都叫得响的人还是没有几个,而今井宗久又绝对是个中翘楚。虽然我的主要生意往来是津田宗及,但和今井也是有着一定业务关系的,别的不说,仅是他取得了织田直辖领内的独家矿山开采权一项,利润就够吓人的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也是我没计划好……”今井宗久回答时脸上的肉皮一阵扭曲,是一种商人在蚀本时才会出现地苦笑。“今年初我看形势发展非常好,就一下子动手新建了五艘大海船,而且其它大部分资金也全变成了货物!不想上个月我突然接到消息:有一船大明精品瓷器就要到港!这些东西是原本要销往天方的,在到达南蛮时临时决定转港。现在公卿和大名们对这类东西需求很大,加上大明的海禁最近愈发的严格了,所以我就想一下子吃下来,可却没想到粘住了手脚!”
“这么说来,今井老板你是看着钱却挣不到了?这还真是……”我原想对今井宗久甜蜜的折磨揶揄一番,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正在地下仓库里沉睡的那巨大平氏财富,一个想法模模糊糊地探出头来。“还有……多大的缺口?”
“大约70000贯吧!”今井宗久直接了当地回答到。
“要是我能向您通融80000贯左右……”
“为期4个月,我给您一成五的利润!”今井宗久不愧是《太阁立志传》中的第一商人,反应和决断都是毫不含糊的。他顷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并且第一时间计算出了恰当的资本报酬率。
“痛快!80000贯现钱,半个月内一定送到堺町!”
“大恩大德感激不尽!”今井宗久五体投地。
“不愧是予州殿下!这份气度和手段,真不是那些委琐的外乡诸侯所能比的!难怪祖父在日常说,予州殿下实为当今天下大名第一人……”角仓了以钦佩的恭维到。
“这算什么,我如今不能再像当年那样角逐商场,只好借着诸位老板之手赚几个零用钱了!”我的话引起了一阵畅快的笑声。
说真的,我确实并不是看重这一万多贯的收益,而是忽然想进行一项新的尝试,如果这次尝试成功的话,那么影响绝不会仅仅是在经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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