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赋是赋税制度的重中之重,它的改革虽然有利于国家和最低层的农民,但它却损害了所有既得利益团体的利益,这其中包括地方官府、官僚和地主等所有土地拥有者的利益,其改革难度之大,难以想象。
董小丑马上把这份策议看了第三遍,他想从中找到解决的办法,但长孙康宁显然也没有拿出一个稳妥的解决之策,相反,为了让此策可以最大程度地达到预期效果,他把主要矛头对准了朝廷、地方官府和官僚。
朝廷的内外府、地方官府都有官田,其中包括保证府署开支的官庄田和维持官吏俸禄的职分田。
按照长孙康宁的方案,田赋折银与解决官田重赋结合起来,民田科则较轻,基本上是征米麦布帛等实物,而官田科则较重,必须缴纳白银、布匹等,这一政策随即成为调节均衡官田、民田赋税的重要手段。
官田都是招佃农耕种,由官府府收取地租,称为“公田之赋”,但官田本身无人交纳秋夏二税,往往又把二税加到佃农头上,加重地租数量,即所谓“重复取税”,这也是官田重赋的由来。各级官府的日常开支和路、州、县的各级官吏的俸禄就靠官田了,此策等于拿刀子割朝廷、地方官府和官僚身上的肉,可以想象一下,这个政策一旦实施,后果是什么。
长孙康宁当然知道此策实施的难度,为了赢得朝廷大员的支持,同时也是为了试探一下朝廷的反应,他建议在实施此策之前,先改革朝廷官员的俸禄制,以货币代替实物。
本朝官员的俸禄非常优厚,除了正常的俸钱、禄粟外,还可以领到春、冬服和侍从的衣粮,另外还有厨料、薪炭、茶、酒、盐、马刍粟(马饲料)和纸等。地方官员还掌握一份职田,其收入可由自己支配。也就是说,在京官僚没有职田,俸禄主要是以米麦和绢帛为主,这样一来,在商品交换逐渐频繁的条件下,为满足生活的多种需要,官僚们必须以米易货。如今中土分裂,长安朝廷在李虎的主持下坚持变革,官制得以修改,官员俸禄降低,但米价却一直在涨,官员们的实际俸禄还是很高的。
如果中央官员的俸禄以货币代替实物米麦绢帛,那么显然,他们的俸禄降低了,这事实上等于捅了马蜂窝,后果堪屡。
从大局来说,田赋货币化的改革政策势在必行,而且有利于统一大业,但本朝过去的制度积弊已深,做这种直接触及到统治阶层利益的改革必将引来一连串的激烈反应,所以从长安朝廷来说,田赋货币化的政策又不利于稳定和团结,不利于统一大业。
董小丑仔细权衡利弊,觉得还是应该推行这一政策,毕竟它的好处远远大于它的坏处。
董小丑又仔细看了第四遍,沉思良久,又犹豫了。这一政策将严重侵害官僚阶层和地主阶层的利益,就目前的形势来说,内部的稳定和团结高于一切,否则统一大业从何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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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思南也在反复思量。今天下午长孙康宁已经把这份策议的内容向她做了详细的解释,其中的利弊和厉害关系他都解释得很清楚。长孙康宁做为巨商富贾的领军人物,他必须为这一团体谋取最高利益,在此基础上兼顾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但在现有财富总量不足的条件下,他只能牺牲其它人的利益,这是没办法的选择。
长孙康宁当然知道这份策议公开的后果,所以他必须把自己的团体和虎烈人牢牢捆到一起,否则,以他这个团体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官僚阶层相抗衡。
罗思南看到董小丑合上了文卷,马上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董小丑难作取舍,虽然这其中的利弊一目了然,但弊断一旦控制不住,则足以致命,李虎和虎烈军可能瞬间败亡。
“我想知道,长孙康宁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拿出这份变革方案?”董小丑手抚长须,眉头深皱,忧色重重。
“西征胜利了,西夏灭亡了,天下大势变了,大帅也迅速整编了西北军,此刻还有谁可以阻挡我虎烈军统一中土的脚步?”罗思南毫不犹豫地说道。
董小丑顿感窒息,他知道罗思南被长孙康宁说服了,接下来的事很难阻止了。
“长孙康宁这份策议说到底一句话,损害它人的理由来保护自己的利益。”董小丑举起手上的文卷说道,“他的目的就是要发展工商业,继而从财赋上影响和控制国政,最终攫取国家权柄,让国家用政策来保护他的利益,给他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
“你对他有成见?”罗思南惊讶地问道,“你看了这么长时间,最后的结论就是这个?你看这份策议应该从虎烈人的角度,从整个王国的利益出发,而不是仅仅从他个人攫取利益的角度出发。”
董小丑冷笑,把手上的文卷扔到了案几上,“这是一个陷阱。长孙康宁抛出了一个诱饵,他想诱使我们上当,想把我们赶出中土。”
“我们败亡了,长孙康宁又能独善其身?他又能保住自己的利益?”罗思南质问道,“你说句实话,说长孙康宁这个办法行不行。”
“长孙康宁在这里给我们描述了一个美丽的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甚至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董小丑担心罗思南迫不及待地实施这个策略,当即给罗思南泼了一盆冷水,“官员俸禄货币化,田赋货币化,赋役货币化,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统一货币,但长孙康宁的货币政策却是白银货币化,而中土的白银有多少?中土所有的白银加起来,也无法满足货币的流通,那么他所有的改革岂不是空中楼阁?”
“长孙康宁拿出来的只是一个变革策略,一个财经制度的改革方向,它的实现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一百年甚至两百年都有可能,不可能一蹴而就。”罗思南有些激动了,面孔微红,声音也大了,“但这是中土振兴的方向,是中土走向辉煌的基础,我们不能因为现在没有实施的条件就放弃它,我们这一代人应该知难而上,应该给后代打下一个腾飞的基础。”
“愿望是一回事,现实是另外一回事,我们不能因为愿望而无视现实,我们必须正视现实,我们当务之急是统一,而不是去构建一座空中楼阁。”
“统一?我们现在拿什么统一?”罗思南拿起一叠信,冲着董小丑大声说道,“这是耶律马哥和铁帅的求援信,还有王渊和岳飞的,他们要粮草武器,要人要马,但我没有,请问这种情况下,如何打仗?按照议事大堂那帮宰执大臣的设想,我们要议和金国与东南叛逆,要安心发展几年,但几年后,三分格局已经牢固,统一大业将要耽误多少年?难道你愿意看到自己的子孙一代代战死疆场、马革裹尸?”
董小丑沉默了,这句话说中了他的心事。为了官僚阶层的利益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置百姓利益于不顾,显然是错误的,大宋走到今天这一步正是因为犯了这个错误,如果虎烈人犯同样的错误,重蹈覆辙,不要说统一大业了,能否守住三足鼎立的局面都是个未知数。但让人害怕的是,这一政策直接拿官僚阶层开刀,从中央到地方,从皇帝、宰相到最低层的小吏,无不受到利益伤害,这其中所蕴含的危险太大,一场西征胜利所带来的强悍威力根本镇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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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颜匆匆赶来,同来的还有黄涉、柴云,这两位是被罗思南请来的。
屋内的气氛很不好。董小丑神情冷峻,眼睛里隐约透出一股杀气。罗思南玉脸如霜,恼怒不已。
黄涉首先看完书信,脸色当即就变了。柴云和无颜凑在一起看完之后,也是一脸震惊。
“川蜀竟然有如此人物。”无颜连连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将来中土如若振兴,长孙康宁居功至伟。”
“白银货币化,田赋货币化,赋役货币化……”黄涉看看坐在几人,连声称赞,“先不要说此策能否实施,单以这个策略本身来说,就是个天才般的设想。”
“牵一发而动全身,厉害,厉害……”柴云轻轻拍了一下案几,“田赋货币化一旦实施,货币流通量剧增,工商业势必高速发展,整个中兴策略就开始走上了正途,接下来,农工商并重齐头并进的发展策略就再也难以遏制,未来的改革方向必将沿着我们设计的路飞速前进。”
董小丑冷笑,“知道要杀多少人吗?知道我们的对手是谁吗?”
柴云苦笑,无颜则低头不语。
“现在不杀,将来后患无穷。”黄涉看看脸色稍缓的罗思南,“以我看,马上派人急告大帅,请他尽快返回长安。”
罗思南点点头,“这件事瞒不住那帮大臣,只要传出去了,他们必定知道这是长孙康宁等人拿出来的策略,那帮人肯定要报复。”
“长孙康宁可有自保之策?”黄涉问道。
“他提出和董帅联姻。”罗思南说道,“我已经答应了。”
“此计甚好。”黄涉不假思索地说道,“先把联姻的事办妥,然后大帅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接着我们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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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