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吉祥和南宫季云便带着人马去了秋水湖行宫。
不过太后只召见了吉祥,却让南宫季云等人在偏厅里候着。
太后斜靠在软榻上,原本精致细腻的肌肤已经不复从前的光彩,双眼也早已不再灵动,宛若一具失了魂的木偶一般。从前的她,容貌气质看上去像是十多岁的少女,而今看上去却如垂垂老矣的妇人,长发斑白,容颜褪色,全无半点生气。
吉祥忍着哽咽行了叩拜大礼,太后叹息道:“起来吧,这兴许便是你给哀家行的最后一个大礼了。”
“母后,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吉祥忍不住红了眼圈,含着泪安慰道。
“哀家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心里明白。你也不用安慰我,来,坐到床边来,咱们娘儿俩好好说会儿话。”太后抬手朝吉祥招了招,小容知道太后与吉祥有些私密话要说,忙带着屋子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退了出去,待吉祥坐到床边后,太后握住她的手,笑问道:“那位世子,对你可好?”
吉祥本不欲跟任何人讲她与南宫季云之间的事情,但是见太后带着几分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得挑了些好笑的事情,当是笑话一般讲给太后听,也算对长辈的一种安慰罢。太后听说他们写了契约,又听说南宫季云假装吐血,忍不住发笑,眼里也渐渐有了些神采。
吉祥说完后,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这孩子,也是有福的,走到哪里都招人爱,其实,我当初跟你父皇,也不是一见面就投缘的,最初他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他不耐烦呢。他没少捉弄我,那些宫里人,见他不满意我,便都跟我对着干,但是你父皇,偏偏就是个怪人,他欺负我欺负得要死,却不准别人动我分毫,哪怕是有一句不中听的话被他听到了,他也要找人算账。后来,先皇与先皇后便瞧出了端倪,打算把我换走,你父皇这才收敛了,又向他们求了情,说保证不会对我有私情,这才将我留了下来。这一晃也过了二三十年了,回想起当年的事儿,却仿佛就在昨天似的,那时,他还是年少英俊的皇子……”
吉祥陪着太后回忆了不少的从前,太后的精神倒是好了些,絮叨了许久后笑道:“你看哀家,岁数到底是大了,唠叨了半晌。你们年轻人,不爱听这些。”
吉祥忙道:“母后说的哪里话,儿臣听着母后说的这些,就像是说儿臣自己的事儿一样,感觉十分亲切,只是儿臣不如母后那般敢爱敢恨,到如今儿臣也还没接受他呢。”
“你还想再考验他?”
“也谈不上是考验,只是怕他对我是一时兴趣,怕他的感情不得长久罢了。”吉祥有些脸红,低声应道。
“感情长久不长久,责任不在对方,而在自己。至于考验,只需要一时,或者一次,若是次数太多,时间太久,真的也会变成假的了,哀家瞧着那位世子,虽然行事有些浮躁孟浪,但却是个实心的人,若他对你是真心的,那便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了。只是可惜了皇帝的一番打算。”
吉祥听得心里一惊,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兄他……他原本有什么打算?”
太后拍了拍吉祥的手背道:“他原以为你与那位世子并不是真心相待,便想着召你回来,将你留在大兴国,只是得委屈你,从此隐姓埋名了,不过,眼下你既与那位世子两情相悦,那番打算大约也用不上了。”
吉祥听了太后的话,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若是他能早些,再早些,把自己带离宁国,或许自己的心还不至于沦陷,还可以回头,只是,现在做什么都迟了,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南宫季云,又如何还能回得去从前。
太后见吉祥失魂落魄的样子,笑道:“你也不用害怕,哀家就与你做个约定,你且就在行宫里住上一日,不见那位世子,任凭皇帝怎么去跟他说,若他肯等你,你便跟他回去,若是他走了,你便留在这行宫里,如何?”
“母后……”吉祥慌了神,不知道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后笑道:“你就当是给皇帝一个死心的机会罢,省得他总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也当是给那位世子的考验,他若是通过了考验,你便安安心心跟他过一辈子,若是通不过,你现下回头还来得及。”
吉祥心知自己哪里还能回头,不由得急道:“母后!”
太后眯了眯眼,松开吉祥的手道:“你且退下吧,替哀家传姐姐进来,哀家也有许久未曾见过她了。去吧。”
吉祥还想再分辨几句,但见太后已然闭上了眼,显然主意已定不想再多说了,吉祥无奈,只得应了声是,然后行礼退下。
殿外小容正等着,见吉祥出来忙上前行礼道:“太后命奴婢送殿下前往偏殿住下,公主殿下请随奴婢来吧。”
吉祥吩咐宫女去请黑鹰来面见太后,然后跟着小容去了另一边的偏殿。
太后的决定,让吉祥心中说不上来到底是该喜还是该悲,又或者是怒,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替自己报当年被掳走的仇,让自己看清楚他的真心,但是这到底是别人替她做的决定,而不是她自己的。自古小人物的命运都被掌握在当权者手中,向左还是向右,全不由得自己,除非上位者不稀罕替你做这个决定。
林如风下了早朝便骑马赶到行宫,先去看过了太后,然后便直接去了吉祥住的偏殿。
偏殿里布置得十分温馨,房间里地上、柜子上摆着各种盆栽的花卉,春色满屋,窗户开着,有阳光照进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花香味。
吉祥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绿树红花,心里却在想着,不知南宫季云这会儿在做什么,有没有被气得直跳脚,以他那般高傲的性子,得知自己的妻子被扣了,偏偏他却什么都不能做,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子。想着,不由得有些想笑,转念却又担心起来,若他一气之下自己走了,又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就听见门口有人咳了一声,吉祥转头发现是林如风来了,忙起身准备行礼,林如风摆了摆手道:“不用多礼,你还是坐着吧,朕……我只是来看看你,跟你说几句话就好。”
吉祥笑了笑,也不推辞,又坐下,林如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方才吉祥看的风景,半晌后才低声问道:“这里,风景是否依旧?”
吉祥侧过脸看了看他,发现他始终注视着窗外,并不曾看向自己,于是也转头看向窗外,应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即使看着相似的风景,也不会跟去年一样了。也许还是开着一样的花,但一定不是去年那一朵了。”
林如风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悲哀,淡淡地道:“终究还是不一样了么?朕明白了,皇妹且安心住着,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小容,她会替你安排。”说罢深深地看了吉祥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如风离开偏殿后,又去见了南宫季云。
南宫季云此时在偏殿里已经坐不住了,一上午的时间也没见吉祥出来,他心里着急,找了宫人来问,都说太后已经睡下了,吉祥公主没在太后那里,又问吉祥到底在哪里,却没人说得出来了。于是南宫季云心里有了无数种不好的猜测,林如风的到来更是火上浇油。
“你把吉祥弄到哪里去了?”南宫季云劈头盖脸地冲着林如风吼着。
林如风嘴角扬了扬,淡淡地道:“皇妹与母后母女团圆,一时悲伤过度,伤了身子,御医说她情形有些不妙,不宜见客,要不,世子你先回宁国去,待皇妹身体恢复了,朕再将她送回去。”
南宫季云咬牙切齿地道:“林如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身为大兴国的皇帝,怎么能如此卑鄙!”
林如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南宫季云,你别信口雌黄,皇妹要留在行宫修养些时日,你爱等就等吧,朕是好意,你不领情就算了。”说罢竟然一拂袖,走了。
南宫季云气得直瞪眼,心里骂道:好意!你会有好意才怪。
但是不管他怎么骂怎么瞪眼,却依旧是无可奈何。去正殿求见太后,宫女只一句“太后正在休息”,便把他打发了,想冲进去,又打不过太后的护卫,只得在正殿外急得团团转。他最担心的不是此时不让他见吉祥,而是过两天再传出来一句“吉祥公主殁了”,那才真的是回天乏术。
他自然不会相信上午还精神奕奕的吉祥会真的生病,这一切不过是林如风母子俩的阴谋而已,先说病了,然后再说没了,凭空把一个人改名换姓变成另外一个人,这种招数他见得多了,只是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被用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而且是用在他最最不能失去的吉祥身上。
他不敢想象,若吉祥真被改了名字留在皇宫里,成为林如风的妃嫔,到时候他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燃烧似的,再也坐不住了,再次来到正殿前,对宫女道:“我要见吉祥,不管她是不是病了,我是她的夫君,我理当在她身旁。”
宫女为难地道:“世子殿下,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奴婢也没有办法呀。”
南宫季云道:“我也不为难你,我就在这里等着,直到见到吉祥为止。”说罢真的退后两步站定,身体挺得笔直。
那宫女见南宫季云站在日头下,不撑伞也不找处阴凉的地方避着,不由得有些担心,忙回身进了正殿,向太后禀告此事,太后此时正与黑鹰说话呢,听了宫女的禀告只摆了摆手道:“去偏殿告诉吉祥公主,另外,叮嘱她不许出来。”
那宫女有些不理解,但还是领命去了偏殿。
吉祥听了宫女的话,猛地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焦急,随后又慢慢安静下来,对那宫女道:“知道了,你且去吧。”
“也不知他才受过伤的身体能否支撑得住,若是晒出个好歹来该怎么办?”吉祥咬着嘴唇心里想着,这会儿却再也无法静下来欣赏风景了。小容见她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得捂嘴偷笑。
南宫季云在正殿外从晌午站到傍晚,宫女太监们都轮换了几批了,他还在那里站着,引得宫女太监们窃窃私语。到日头西沉时,天空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乌云,几声雷响后,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顷刻间便把南宫季云浑身淋了个透。
有宫女撑着伞跑到南宫季云身边给他遮住雨水,然后劝道:“世子殿下还是来屋檐下避避雨吧,若是病了怎生是好。”
南宫季云也不开口,只摇了摇头,那宫女撑了一会儿伞,自己浑身也湿透了,打了几个喷嚏,被其他宫女太监们拖走换衣裳去了。
吉祥在偏殿里,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心思却没在这里,只想着,这么大的雨,万一他生病了怎么办,越想越是心急,此时正好小容从外头进来,将一把滴着水的油伞放在门边,抱怨道:“这雨来得也太猛了些,听宫里老人说,只怕得下到明儿早晨去。”
吉祥听了这话,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拿了小容的伞,冒雨冲了出去。
南宫季云被大雨淋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视线一片模糊,虽说还在夏季,但是这种雨天,衣裳又都湿透了,还是会觉得冷,又加上他两顿没吃饭,这会儿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耳朵里只能听见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雨声雷声,眼睛里只看得见前方正殿里那一抹灰黄色的光。
一道身影挡住了那抹光,随即倾盆的大雨仿佛突然停了下来似的,残留的雨水离开了他的眼睛,让他的视觉慢慢地恢复过来,南宫季云这才看清,站在面前的人竟然是吉祥。
他一把将吉祥搂进怀里,低喃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吉祥丢了手里的伞,紧紧地回抱着南宫季云,任雨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大声地道:“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此时正殿里,太后床前,黑鹰笑道:“你怎地还是那么喜欢恶作剧,若是淋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太后笑了笑,小声地道:“他们心里美着呢,哪里那么容易生病,倒是我的风儿……哎……”
远在皇宫里的林如风,此时正站在寝宫的屋檐下,面容隐藏在黑暗里,听着太监的回报,知道那个人在日头下站了一下午,大约这会儿还站在雨里。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站在雨里的那个人是自己。只是,如吉祥所说,有的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即使重来,也再不会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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