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我又收到了一封信。
信件代收点是老地方, 印度咖喱屋的信箱, 说是印度咖喱屋,熬咖喱所用的香料其实不是外国人常吃的那种, 用老板的话来说,他进行了改良让它们(咖喱)更加符合日本人的口味。
我最喜欢的激辣咖喱不属于此行列, 老板说吃得人很少, 但我每次去都要吃。
老板语:真说的话, 这应该是中华风味的咖喱吧, 他们的香料能又辣又香。
“打扰了。”我拉开门, 熟练地坐上吧台前的高凳, 现在是上午10时30分,店才开门, 几乎没有谁会这么早来吃咖喱,正值壮年的老板回头看我一眼说“等一下”。
一晚热腾腾的咖喱猪扒饭放在台面上,他随后又递上一封信。
“就这一封?”我问。
“没错。”老板说,“最近的信有点少。”
“他说他领养了一个孩子。”我伸出手, “有裁纸刀吗,老板。”
“早就准备好了。”说着递上一把刀。
我把刀尖挑入信封边缘,裁开, 今天的信很短, 只有薄薄一张纸,纸上写了寥寥几字。
“养了个孩子啊。”老板这里不禁烟,他自己就是个老烟枪,我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会让肺成对称的黑炭块,他却说人生只有几十年,不及时行乐就没有机会了。
我想店里生意还说得过去有一半是不禁烟令吸引过来的。
[但咖喱真的很好吃。]
“养了孩子的话人生就会变得很不一样。”老板说,“绝大部分时间都会花在孩子身上,自己的生活都被压缩了,因为得花时间教养孩子,还要挣钱为了养他们。”
“所以你没有孩子?”我问。
老板说:“我是不婚一族。”他又吐了个烟圈,“现在日本我这种人很多。”
“唔。”我说,“是这样吗?”
“是的。”
我把咖喱吃完了,用热毛巾擦干净手,开始读信。
/亲爱的o先生:(开头总是一一成不变的,我想)
最近因忙于教导那个孩子,连写信的时间好像都变少了,不,真要说的话也不是忙于教导,而是“思考如何教导他”,如你所见直到现在都没什么头绪。
他跟我想得不大一样,对我的态度也十分拘谨,总体说来像个不善言辞的人,我猜他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把那些都藏在心里。
这可能不是好事。
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你迷惑的d。/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再怎么被说成早熟,我也只是个14岁的青少年而已,以普世价值,我这岁数甚至能被称为孩子,教养八九岁的孩子(d曾说过他领养的孩子有那么大)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思索一会儿还是决定求助于更有生活经验的人,我问老板:“小孩不愿意跟监护人说话怎么办?”
“很正常。”锅里的咖喱煮开了,浓稠的酱面上泛小气泡咕咚咕咚直响,窗户大开,抽油烟机在发挥作用,我却还能闻到咖喱香。
“我青年那会儿很讨厌跟父母说话,一回家就把门关上还要上锁。”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没有父母,用更容易理解的词汇来描述,就是我是孤儿,无论是家庭教育还是与父母的隔阂这些词汇都对我太遥远,老板知道这些事情,所以他对我的过去闭口不谈,从来不问,这是体贴成年人会做的事。
其实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孤儿院长人不错,我得以完成教育,至于现在做的工作则是得益于我敏锐的运动神经还有不那么强的异能力。
我虽然没有父母却也用工作养活自己,我不以此为耻,反因此而满足。
“如果想要孩子多说点话,就让他去交朋友,不愿意跟父母说的话都会跟朋友说。”老板讲,“只要有朋友就能变成健全人。”
我不知道老板说得是否正确,但他既然这么说应该就有道理,人应该对更年长的人怀揣敬畏之心,他们的部分经验在社会中很起作用,于是我问他要了纸笔回信。
我的字不算好看,却也称得上是工整,老板说这是小印刷体,我说大概吧,是照着书本上的字练出来的,平假名圆弧的弯折角度都一模一样。
/尊敬的d先生:
我没有教养过孩子,但常去咖喱店的老板说可以让他们多交些朋友,只要远离家长孩子就会变得活泼。(他只问了我这一个问题,我需要回答的也就这么多,至于生活是一成不变的,无非就是学习还有工作,最近也没有读好书,就不用跟d先生聊心得了。)
你忠实的o/
d先生是我认识最博学的人,他什么都知道。我平素喜好阅读,阅读内容不仅限于小说,还有些与人体骨骼相关的专业书籍,有一次我因被问题就就困扰,找不到答案便死马当作活马医在信中抱怨了我的烦恼,想不到下次竟得到了完整而精确的解释。次从往后我俩的信件对话便多出了教育的性质,这实在很好。
我把信纸折叠得四四方方,塞入信封里,后又用胶水粘上,出了咖喱店一路向西走,到路的尽头有座深绿色的邮筒,即使是在日本愿意通过信交流的人也不多了,邮筒里大约是空空荡荡的,最多有些明信片,它们都是外国人写的,买下具有横滨特色的明信片,承载友人的期待漂洋过海,驶向未知的远方。
我与d先生的信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站在那,等了会儿邮差,他把我的信从桶里拿出来,装进包里,心里燃起了淡淡的期待。
[下一封信,何时能接到?]
……
“没问题吗?”飞鸟警探问。他办公室旁有间小屋子,房内有椭圆形的大桌与椅子,桌顶端的墙壁上白幕卷起,这房间有投影仪装置,平时给他们开会和制定策略用。
两个成年人从地下室搬了有半个成年人高的文件袋,好在牛皮纸封面上的灰尘已经被擦干净了,落在桌面上也没有灰扬起。
“什么?”太宰治问。
“就是小朋友。”飞鸟惊觉自己不知道那孩子的姓名,甚至不知道他与太宰治的关系,只能以年龄代称,“放他一个人在外到处爬,就算有佐佐木跟着也不大好吧。”
“有个朋友告诉我,”太宰打开第一份文件袋,“孩子健康成长的秘籍是让他们脱离大人的视线,自主交友。”
[这么说其实没错。]飞鸟想,[但就佐佐木与小朋友的年龄差来看,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朋友吧,充其量就是大人带着孩子见识场面。]
[话说,太宰先生跟小朋友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是父子吗?那太宰先生究竟多少岁?]飞鸟的大脑也疲劳了,故无法集中精力工作反倒是胡思乱想起来,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太宰治,只觉得这人实在是看不出年纪。
他看他长相不过二十岁的光景,也许更小些,十八、十九?但他的眼神又实在不会是二十岁人会有的,且别说是而是,就是四十五十,都不见得跟他一样,眼里透不出一点儿光亮来。
[大概是二十大几岁吧。]飞鸟警探猜,[这样的话确实生得出那么大的小朋友,果然还是父子吧。]
“所以小朋友句那样?让他跟着佐佐木?”飞鸟问。
“佐佐木先生的话,不是碰上了大案子吗?”他们刚才都听说了,警局内情报流传速度很快,“而且跟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太宰治说,“这样的话还是让修治君跟着他吧,会帮上大忙的。”
飞鸟还试图打消太宰的念头,他说:“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他说,“查案风险很大,万一受伤了……”
“没事。”他说着说着又笑了,太宰实在是很喜欢笑,但他的笑容每次都不一样,嘴角上扬的弧度不一样,其中所蕴藏的深长意味也不一样,现在,他的脸冷白炽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像张轻飘飘的纸,贝齿才咬过上嘴唇,以至于两片红色的唇瓣不自然地充血,艳丽得咄咄逼人,“我知道那孩子的一切。”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他在说这话时的模样像极了寂小姐。
飞鸟的瞳孔中倒映着太宰治,他、他战栗了。
原身家庭带给人的影响是无与伦比的。
“他会做的事情不过就那样。”
[你看过夜莺吗?不、不是说金丝雀,它要更加稀有,有婉转的歌喉夜夜欢快地歌唱。]
[但歌唱,是在笼子里。]
太宰说:“好了,先不谈这个问题,来整理一下藤原清水先生的生平吧。”他说,“我坚持,这是破案中最关键的一环。”
[因为藤原先生是最早的牺牲者嘛。]
……
今天是5月3日。
今岁夫人抬头看了眼日历,她家的日历是挂在墙上的,过一日就撕一张,纸是再生纸张,不仅不浪费还给它们创造了二次利用的机会。
话虽如此,市面上生产此类挂历的厂家也越来越少了。
昨日母亲从有马专程打电话来,她和父亲在有马温泉疗养,人年纪到了就会生出各种问题,关节骨骼也会变得脆弱,泡温泉可以缓解疼痛。
“明天就是清水的三周年忌日了。”母亲嘱咐说,“记得带金平牛蒡去看他,阿止。”
“他是个好小伙子,对你也很好,只是你的命不好。”
今岁止右手持电话,这年头人少有在家中置办座机,多是一通手机横跨地球连接南北,她家却不尽然,古老的电话机是婚前的遗物,她坚持要接通电话线,就跟她坚持只用最简单的非智能手机一样。
“好的,妈妈。”知道人不在眼前却还下意识地鞠躬,拖鞋内足背弓起,她把全部的忍耐都灌在无人知晓的雪白足面上,五只脚趾蜷缩着紧贴脚底心。
这动作既不优雅,也不符合礼仪,若被年轻时的妈妈看见绝对会用薄竹条抽击她的脚背。
“最近有相熟的男性吗,阿止?”电话另一头,上年纪的老妇双手捧电话听筒,她的左手贴耳朵,右手靠近脸颊,说是上年纪,除了眼角的鱼尾纹外就无甚留下岁月痕迹的地方了,银发丝被染黑,藏在发髻里。
她连手背都弓起来了。
“还没有,妈妈。”
电话挂断了。
[总是这样。]今岁止想,她很冷漠,从表情到心都如此,心似秋风,身像泥古不化的雪,每当听见母亲说这些话时她就想[我听过多少遍了?]
“是你命苦,阿止。”
“对不起,我不应该给你取这个名字。”
“清水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结婚时也是那样,听说藤原清水是她国中时代的学长,用听说二字是因为对方认识她,又拿了盖相同校徽章的毕业证,但他们学校一共有三个年级三千名学生,她又怎么可能认识上一年度的学长?
有一天西装革履的青年敲开他们家的门,今岁不在家,她上的是女子高中,藤原拜访时家里只有父亲与母亲,他那时候已经很高了,就父母眼光看来是英俊的帅小伙,父亲讲了千八百遍,说他土下座跪倒在地请父母把自己嫁给他。
父亲与其说是气氛不如说是感到荒谬:“你才见过阿止几次,就像要求亲了?她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过你。”
“拜托了,伯父。”藤原清水肯定是有些问题的,他偏执得比精神病患还疯,“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不能没有她。”
“一派胡言!”父亲严厉呵斥,“想要娶我家的女儿,起码也要功成名就才行!”
他不依不饶地问:“如果功成名就了,是不是就可以娶令千金?”
“那要等你有成就再说!”
[藤原是拼命三郎。]事到如今,今岁止可以用无限冷静的思想来追忆自己的前夫,[他很拼命,年纪轻轻就升任高级警探,父亲很满意,军警的身份在他眼中不仅不差反而很体面,母亲担心他年纪轻轻逝世,后又知晓藤原无父母,又愿意让我成为牺牲后的唯一受益人,于是就连她也同意了。]
[用现代话语来形容,这行为无疑就是卖女儿吧,但他们又不缺那份钱,也就是说是认为藤原前途无量菜做主将我嫁给他。]
“军警的话也不是能干很长的职业,等到退下来后正好可以帮你爸爸。”
“得找个继承人把家业传下去才行,我看他不错。”“心性也合适。”
[稀里糊涂地就结婚了,婚前只吃过几顿饭而已,而且是在被告知这是未婚夫的大前提下,选择的店都是高级的螃蟹料理,怀食料理等,我与藤原面对面坐,总觉自己是瓷器盘上的螃蟹,可被食客以视线大卸八块。]
今岁止回想当时的自己,却总觉得是在雾里看花,十年下来她变得更加坚韧与强大,以至于那时的虚与委蛇摇摇欲坠悬在面皮上的微笑还有内心的痛恨与无助都蒙上了一层茫茫的水雾。
[母亲垂泪说:这就是命啊。]
当她失去第一个孩子时,当她失去第二个孩子时,当她的丈夫失踪时,母亲总会这样说。
[不要去抱怨谁,阿止,是你的命不好。]
“我的命,真的不好吗?”她探头看五月三的挂历,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询问自己。
[我从来不那么认为。]
她走入自己的房间,那是她少女时代的房间,在结婚后就没有居住过了,藤原死后再度搬回家中发现父母只把房间门关上床头蒙防尘布,衣柜、书架、网球拍、尤克里里、梳妆镜,她少女时代的残留物无人动。
今岁以贵小姐特有的端庄姿态坐在梳妆镜前,坐下前确保裙子平整地摊在椅子上又伸手扶弄平褶皱,身体微微向前倾斜背却直得像用铁尺比过。
她用鲜艳的红色涂满唇。
上扬的嘴角似笑脸。
……
传说中仙鹤衔着包裹送到善人夫妇家中,善良的农民打开包裹一看,发现里面装了个孩子。
[我现在的心情,就跟农民夫妇差不多吧。]
门被弯曲的手指扣三下,他不懂门铃就在外为何不按门铃,心里疑惑着手上还是打开门,于是就看见了津岛修治。
他们下午才见过面。
“你……”下意识看眼手机屏幕,晚上十点三十二分,实在不该是孩子在街道上游荡的时刻,晚上六点他们才分手,佐佐木还请津岛修治吃了一份可丽饼。
“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监护人不要我啦。”津岛修治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想抽出手机报警,这年头还有人敢挑战遗弃法实在是看胆大包天。
“我骗你的。”津岛修治等他大惊失色按下第三个电话键后忽然说,看他手忙脚乱撤销通话还笑出声来。
这是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但基本上就那么一回事,他们到现在还在加班,我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就只能来找你了。”
佐佐木说:“我应该讲什么?”
“说请进就可以了。”
直到小孩子登堂入室他还稀里糊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
“嘛,其实事情就像他说得一样。”佐佐木知道第二天上午才见到胡来的成年人,他恐怕是自称津岛修治孩童的哥哥或是父亲。具体身份是不清楚的,飞鸟前辈只说对方是空降的侦探,权力大得惊人。
飞鸟前辈悄悄嘱咐他:“如果是太过分的要求,拒绝也没关系,我会尽量帮你商谈的。”
[话虽如此,既然是空降的上级,就算是前辈也会很为难吧。]佐佐木想,[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孩子也还算乖巧,收留住两天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要多欠前辈一个人情了。]
于是他说:“没问题的,飞鸟前辈。”他随即一顿,“但我能见一下那位监护人先生吗?”
佐佐木见到了太宰。
“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说?”能被称为青年的人抬高长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动作充满了夸张的戏剧范与童趣,太宰深深弯下腰,一只手放在胸口的位置,行了个不伦不类的西洋礼节,“我们家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夸张无疑会让中规中矩的日本男子产生不适感,他略有些失礼地想:[这样的男人,确实做得出把孩子往外推的事吧?]
“这样的男人,确实做得出把孩子往外推的事吧?”佐佐木还以为自己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惊出一身冷汗,却发现是眼前青年说的,“先生你满脸都写着失礼的话。”
人被戳破心事都会慌乱,他几乎想要鞠躬道歉了,却又听眼前人自说自话道:“但他说得其实也没错,比起跟着我,还是和你在一起过得更愉快些,修治君只要不在我跟前就会变得活泼,想想看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你就带着他吧佐佐木先生,正好不是在追查无名骸骨事件吗,有那孩子帮助会事半功倍。”
[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不过……]
“那也太危险了。”佐佐木实在忍不住了说,“先生您应该也知道,我们的工作危险系数很高,说不定就遇上恶性报复与恐怖袭击事件了,让一个孩子跟着出入危险场合,实在不该是家长应该做的事。”他尽量收敛,但吐露的言语无非还是会冒犯到上级。
太宰治不为所动:“啊,没关系的。”
“能伤害到修治君的东西很多,危险却偏偏不包括在内。”
[更何况,这件事单纯由我来解决,就太无聊了。]他几乎是百无聊赖地想。
……
因以上众原因,佐佐木家迎来了不知离期的租客。
下午四时,小泽川一通电话打到佐佐木这里:“骨龄已经测出来了,”他说,“都是23到30的健壮男子,符合失踪宝田君等人的年龄层,此外我还找到了当时宝田、多门垛、锦寸寺当时的拍片报告。”他正坐在椅子上,腿高高翘起,脚跟压住桌面,半透明的x片背举过头顶,软薄塑料材质很有韧性,片头向下垂落,他捏住薄片的手指是唯一的支点,手机被夹在腮帮子与肩膀之间,头颅微向左倾斜,后又用多余的右手弹了片子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真应该过来看看,就连骨骼的裂痕都一模一样。”他在说这话时还有点愉快,“如果从这角度入手,就可以确定死者的身份了。”
佐佐木的心沉下去了。
“恭喜你,”小泽川却说,“它们绝对是突破性的线索,听说失踪案积压了几年对吧,如果借此机会一举侦破,就能进职了佐佐木先生。”
[话是这么说,却无法高兴得起来。]
“唔,当年藤水就连续侦破了好几个大案一路晋升,想想也真可惜,还差一点儿就可以成为不出外勤的督查了。”小泽川说起不沾边的新话题,不知是不是佐佐木疑神疑鬼,他总觉得对方的话意有所指。
“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他又增加了一句,“那些骨头虽然属于壮年男性,质地却脆,像是被用溶解性液体浸泡过一样,脆得不太正常。”
他最后说“努力点吧,佐佐木先生,真希望你能晋升到坐办公室那一步啊。”
“说坐办公室什么的……”佐佐木挂断电话又开始研究地下水管道图,东京的管道错综复杂,由碎骨头片的发现地一路向上推算,既又衍生出无数条分支,他只能划定一个十分宽泛的区域,但又不能确定凶手就是从这里来的,他若是借用了公共管道冲下碎骨又怎么办?
“不是公共管道,”津岛修治站在桌子边上,[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佐佐木没有察觉。
“碎骨头是作为厨余垃圾从池子里冲下去的。”他说,“本来东京的排水系统就分为纯净水排水与厕所排水,后者用的是净化过的再生水没有达到人食用级别,流通的管道也不同,至于厨房用水,洗脸池供水就属于另外一个系统。”
“这我也考虑到了。”佐佐木先辨驳了两句,“但从厨房管道走,这不可能的吧,那里的管道很细,骨头稍微宽点,立刻就卡死了。”
“你见过厨房管道吗?”津岛修治忽然说。
“不,没见过。”
孩子夸张地大叹一口气:“我很讨厌那样,不过庸俗的大多数往往如此。”
“你看,就比如说你佐佐木先生,明明没有看过厨房的管道,就先入为主地认为,如果把碎骨头放里面是不可能的,明明没有验证过就已经否定了,根本不讲究证据嘛。”
[竟然、竟然被训斥了?]他目瞪口呆却偏偏没有反驳的余地,于是低下成年人没骨头支撑的脖颈说:“真的很抱歉。”
他跑出去找家五金店买了管道,充分证明只要一点一点儿放那些骨头是可以被冲下去的,如果没有其他阻碍,就能顺畅地到他们所发现的位置。
“这也就是只有在日本出现的奇迹了。”说这话的时候津岛修治毫无赞许的意思,“你看,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会直接把细碎的厨房垃圾冲入管道中,本国的国民却不会,就连碗上的油污都要用报纸擦干净以可燃垃圾的身份分门别类,不让油污冲入下水道给排水系统的人造成负担,更不要说是碎骨头之流。“
不管人品高低,在这方面是极度自律的。
”那为什么就不可能是在公共管道扔的?”佐佐木却觉得津岛修治的话没办法完全说服他,“在公共管道扔的话,一样没毛病啊。”
津岛修治夸张地笑了两下:“那你大可去查一下公共管道的堵塞情况,比家庭住宅区差远了。”
“为什么?”不刚才还在说极度自律吗?
“因为游客啊。”津岛修治说,“社会公共管道面向的可是大多数,日本每年接待的外国游客高达8000万次,倒不是说他们会随意丢垃圾,分不清本国错综复杂的垃圾分类把错误的垃圾丢入公共管道冲走是理所当然的吧。”
[好吧。]
佐佐木想:[我完全被说服了。]
“不过。”津岛修治用两根手指头摩挲下巴,“有件事,却让我有点想不透。”
[为什么,要把碎骨头扔进下水管道?]
[就像是故意露出破绽,对其他人说“就是我干的”一样。]
……
五月四日,夜,天上无云。
今岁止去扫墓了,金平牛蒡是没有的,最多不过两三朵白花,她穿了一席黑裙,以白珍珠点缀柔润的合法,黑裙贴身衬得她身段袅娜,裙摆以a字型微微打摆。今岁坐在电车上,这个点铜像墓园的电车,往来乘客并不是很多,无论男性女性在路过这节车厢时却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她两眼。
黑猫黑裙,抱束白花,像新丧的少妇。
墓园静谧,铁栅栏环绕在外,圈出块私人领地,栅栏后是半人高的矮树丛,巧妙地遮挡住内外的窥视,更当初并列而行的石碑。园丁把墓园照顾得很好,树丛里不见黄叶,地上还盛放着小小的黄色的花,三两朵并蒂,它们的生命力中和了死亡的沉寂。
今岁走在小路上,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自己回家了。
她拐过最后一道弯,见藤原清水的墓前站了一人。
“好久不见,森前辈。”今岁以熟稔的语气说,“在政府的任期结束了吗?我们已经有三年不曾见了。”
“唔。”穿白大褂的男人转身,“与其说是结束,不如说是被扫地出门了吧,现在我啊可又变成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了,真惨啊,真惨啊。”他看着很温和,甚至还有些中年大叔的颓废气,可能是男人下巴上的胡须没有刮干净才导致的。
“太过无所事事,今天早上看日历的时候忽然发现已经五月四号了,想到几年都没有来看藤原君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遇见你了。”他问,“最近过得怎么样,今岁君,有重操旧业吗,你在医学院的成绩很不错,现在应该成为名大夫了吧?”
“你记错了,森前辈。”今岁夫人说,“我毕业后就直接嫁人了,没有在医院里呆过哪怕一天呀。”
“是吗。”穿白大褂的男人用手摸摸后颈,“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
他嗅嗅鼻子忽然说:“你喷香水了吗,柠檬味的?”
“不。”今岁说,“使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陆陆续续放人物出来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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