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指抚上文香兰的脸颊,她微微颤抖了一下。
久违了的触觉,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布满了整个脸庞,感觉是这样的真实,她期待了足足三个月了。
他说,兰,辛苦你了。
那毫无温度的手指,依旧在她的脸庞流连,没有打算离开。
文香兰激动的说不出话,眼中噙着的泪像是再也撑不住了,不住的往下落。
摇头,再摇头。
她此刻说不出一句话,但是她的表情已经代替了千言万语,被段元平看了个仔细。
他死死盯着文香兰的脸庞,一刻也不敢别开眼睛。
仿佛移开了眼,就会少看她一眼,他要把她的样子,死死记住,走上黄泉路也不要忘记这个他这样深爱的女人。
“兰,对不起。”
这句话,是他真心想说的,他欠她的已经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的。但是现在,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不,不,不!!!
文香兰摇头,眼泪顺着脸庞一粒粒的滑落,形成了一个小水滩。
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说的对不起,她只要他在身边,别的什么都不要了。
原来自己所以为的坚强,在看到他醒了以后变得不堪一击,他说的话,在她的心理落下一个又一个陷阱。
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不,”她哽咽着,依旧没有平息激动的情绪,她多想在此刻昭告全天下人她的幸福,没有什么比他在她身边更重要“不要说对不起。”
他们已经为这一句对不起痛苦了三个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不要听见他的对不起。
“兰,我想看夕阳。”
段元平的眼,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他想多看她一眼,再多看她一眼……
想到丈夫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睁开眼睛了,这个要求对他来说,并不离谱。
文香兰很高兴丈夫提这样的要求,她已经忘了,他上一次陪她看夕阳是什么时候。
他的身子依旧很虚弱,能说话,能站立,已经是极限,走起路来十分的吃力,要不是段元平坚持要去山丘上看夕阳,她也就不会这样辛苦的搀扶着他上山。
一路上虽然辛苦,但对于想要尽量满足段元平要求的文香兰来说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丈夫能好起来,只要他能在她身边。
等他们到山上的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句话曾听人说过千百遍,但对于此刻的段元平来说,是无限的感慨,夕阳太美太好了,这样美好的东西,却怎么也留不住。
他的身子显然比上来之前更弱了。
以为是爬山太累的缘故,文香兰没有多想,找了个最好的位置让丈夫坐下,她就坐在他的身边。
枯黄的杂草在风中摇曳着,段元平吃力的靠在文香兰的肩上。
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想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静。
耳边除了风声,就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那样的沉静,那样的,紧密。
“兰,你说的出我的十个特点吗?”
半晌,他问,低哑的声音迅速被风吹散,几不可闻。
“能啊。”
文香兰宠溺的看看靠在自己肩上的段元平,然后又把目光转向红色的夕阳,红色笼罩着两人,成为一幅美丽不可方物的风景图。
“吃菜只吃叶子,吃鱼只吃头,上chuang前从不主动洗脚,一定要看了书才能睡着,喜欢在睡觉前把我的头发束起来,喜欢喝茶,喜欢钓鱼,喜欢和我谈论天气,好脾气,从来不和人吵架。”
她一口气说了十个,没有丝毫停顿。
“还有一个。”他问,不依不饶。
文香兰把目光移向他,动也不动的看着她,“还有,你爱的人,是我。”
这一点,她怎么会不知道,尽管曾经受过多大的伤害,但是怎样都不能否认他爱她这一点。
在他们的面前,这从来都不是秘密。
呵呵。
段元平笑了,笑的好不开心,低哑的嗓音回荡在山谷间,没有很大声,却让文香兰在他的笑里迷失了。
“如果下辈子你遇到一个吃菜只吃叶子,吃鱼只吃头,上chuang前从不主动洗脚,一定要看了书才能睡着,喜欢在睡觉前把我的头发束起来,喜欢喝茶,喜欢钓鱼,喜欢和我谈论天气,好脾气,从来不和人吵架的人,一定要记得,那个人是我。“
他顿了顿,然后继续往下说,“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最爱的人,是你。”
细细的盯着她的脸,他要把她,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这次换她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你说的是什么傻话,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不管在哪里。”
再美好的愿望也不能要求时间停转,太阳一点一点下山了,黑暗渐渐笼罩了大地,他们谁都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兰,答应我,就算我不在身边,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文香兰没能听到他说的是什么,一阵风吹过,一切都化为乌有。
许久,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文香兰摇了摇段元平的身子,“相公,我们回去了。”
段元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靠在文香兰身上。
文香兰安抚自己,他只是睡着了,努力忽略从肩上传来的冰凉。
她已经麻木了。
当家丁第二天早晨在山顶上找到文香兰和段元平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结满了厚厚的霜,段元平再没能起来。
他靠在文香兰肩上,走完了安静的一生。
最放不下的,还是只有那个他最深爱的女人,他欠她的,何止是一句对不起。
文香兰醒来的时候,段元平已经出殡了。
这是段英德的意思,他怕文香兰醒来了以后会受不了,也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她这一觉睡得太长了,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别人的错,怪只怪,他们的相遇,不是时候。
文香兰的表情太过冷静了,让所有人为她担惊受怕。
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每天一样的吃饭,看书,睡觉……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好像,段元平还在宅子里,都是一样的。至少,这是文香兰给所有人的感觉。
也正因为这样,才让宅子里的人感到害怕。
他们宁可她大哭大闹,大可上演一幕悲痛欲绝,也不要她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文家好几次派人来接她回去,她都拒绝了。
气得文老爷文夫人直说要跟她断绝关系,虽然谁都知道他们只是说说而已,但这次大少奶奶的表现实在太出乎别人的意料了。
段元平的死,受伤最重的除了文香兰以外,还要数段家两老,他们在七年前丧失了两个儿子,在七年后丧失了一个孙子,又没了一个曾孙。
如果说这不是造孽,又是什么呢?
想他段英德,一生没有遇到过挫折,却在老年时挫折连连。
他已经不想再管宅子里的事了,和妻子一起退居佛堂。
准备这辈子到死,都不出佛堂一步。
而段元刚,由于妻子的私心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大哥,他曾经那样深爱的女人,他曾经想要原谅的女人,叫他有什么理由,去原谅她。
于是,段家的担子都落到了段元儒的肩上,虽然,桂枝还没有回来,虽然,他也是那个失意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