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上挂着的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打上了厚厚的霜,西苑飘香了一季的桂花已经失去了浓浓的香味,留下的淡雅,随风而逝。
冬,深了。
段元儒没有见到桂枝已经三个月了,他疯狂的思念她,那个人,是她的妻子。
但现在这个样子的段家,他是万万不能离开的。
段家不是他的责任,但这却是他身为段家的人,唯一能为段家做的。
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只有那个前不久丧夫的大嫂文香兰,她的沉默,令整个宅子跟着阴霾。
时常的自言自语,时常的独自发笑,所有人都说她已经疯了,妄想着大哥还没死,还在她身边。
就像此时,她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怒视着对面空荡荡的碗筷。
“说了不许只吃菜叶,你偏不听,身子已经这样差了,你是不是想让我提前做寡妇。”
这样的场景在南苑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她时常会对着空气发呆,时笑,时哭,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这样的大嫂,对宅子里的人来说,仿佛是一个定了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之前的她太沉默了,沉默的好像随时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沉默以后,她便是这样的,假装,段元平没死,假装,他还是在的。
谁都没有承认她是真的疯了,但是这一点,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大嫂,你在做什么?”
他走近她身边,文香兰实在是太认真了,直到段元儒走近她身边,她才察觉。
“是三弟啊,吃了饭没,我给你去盛。”
然后转头怒瞪这眼前空空如已的椅子,“相公,三弟来了,你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表情之认真,让段元儒以为前面真的做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死去的段元平。可是没有,段元儒确认,椅子上没有坐人。
“大嫂不用忙了,我已经吃过了。”
他低声说,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说给文香兰听。
更想知道,此刻的文香兰,能不能听懂自己所说的话,段元儒挣扎着。
“三弟你来有什么事吗?”
文香兰很认真的吃着饭,不时给自己对面的空碗夹上菜。对段元儒的提问,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很认真的想问他来做什么。
见段元儒没有说话,文香兰起身,把碗筷收拾干净,把自己对面堆得跟小山似地饭菜全都倒掉,然后进屋。
这个举动让段元儒有所深思,他静静的跟着文香兰进了屋。
屋子里的文香兰是沉默的,她没有说话,没有做一些妄想段元平还在身边的举动,只是静静的望着天空。
沉默,沉默!!!
“他已经死了。”
段元儒在她的身后轻轻说着,像是说给她听,但文香兰恍若未闻。
“段元平。已经死了。”
文香兰仍旧寂寞的望着窗外的天,眼泪已经不自觉流了满面,她连转身面对事实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已经死了,你醒醒好不好。”
段元儒飞快的走到文香兰面前,轻松的提起她瘦骨嶙峋的身子,摇晃着她的肩,像是要把她从睡梦中摇醒。
看到她被泪水浸湿的脸庞,他沉默了,说不了一句话。
她并没有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已经疯了,她比谁都清醒,只是他的举动,把她的梦一举打碎了。
让她连做梦的自由都没有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却没想到会在此刻做了这样残忍的事情。
他,亲手打碎了大嫂的梦。
“你放手,你放手。”
文香兰的泪,如雨下。
她连挥手抹去泪水的力气都没有了,静静的跌坐在地上,没有一点声响,连哭着,她也是沉默的。
“你们放过我啊,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她哭得歇斯底里,想要把那些憋在心里许久许久的话一次性说完。
“让我假装他还在身边不行吗,让我最后陪陪他不行吗?我只是单纯的想要陪陪他,陪在他身边,弥补那一段没有补好的缺口,就连这样,也不行吗?”
她的眼神渐渐空洞起来。
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
段元儒被她绝望的语气和空荡的眼神吓到了,吓得落荒而逃。
那天以后的文香兰,变得更沉默了,几乎没有再说过什么话。
不看书,不睡觉,甚至,连吃饭也忘了。
这并不是谁想要的结果,段元儒把这一切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那一天,他没有把文香兰从沉醉的梦中摇醒,也许现在的她还活在虚幻中,也许,她还是快乐的。
段元儒也渐渐的吃不下饭,只一心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弥补自己的过时。
看着文香兰日渐消瘦的身子,不论谁看了都是不好过的,谁都想要做些什么,然而谁都无能为力。
终于有一天,文香兰出现在了北苑。
刚下过雪,整个世界是明晃晃的白色,北苑的竹子青翠染了点点斑白,谁看了都恍若置身画里。
这些竹子,是桂枝种的。
也只有看着这些竹子的时候,段元儒的心情才能得到一点点平静,他太想安静了,可是世俗扰得他不得安宁,现在有多了一份该死的愧疚。
当看到文香兰的身影,在竹子下出现的时候,段元儒是无比惊讶的。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出寝房门一步了,段元儒叫人紧紧的盯着南苑的一举一动,深怕她会有什么闪失,他该怎么向大哥交代。
然而今天她却出门了。
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在这样美丽景色的衬托下,已经超脱了凡尘。但是她消瘦的身体不是狐裘可以掩盖的。
几天不见,她已经变得不成人形了。
“三弟,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远远的,她站在竹林下,而段元儒则站在书房门口,静静的看着她,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许久不见的桂枝。
“大嫂,来屋里坐吧,外面冷。”
江南的冬天寒冷而潮湿,他怀疑像大嫂这样瘦的人怎么受的住。
“不,说完,我就走了。”
段元儒没能看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她语气中的坚定,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三弟,你大哥唯一的心愿,”她的声音好低,低的段元儒几乎没能听见,他只好走向前去,“就是没能生下一个我和他的孩子。”
文香兰低着头,段元儒没能看清楚她的表情,她说这话的语气,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沉寂。
“你和桂枝不能让段家绝后。”
停顿了好久,她才继续说“桂枝是个好孩子,从她进这家门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欢她这个女孩。”
她抬头,看看被积雪压住的脆弱的竹叶。
“可是,她终究是不适合这里的,不适合这样的深宅大院。”
一阵风吹过,打落了叶子上的积雪,发出了声响。
可是,她终究是不适合这里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