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金陵城几乎已经完全戒严,她要在孟眠春和谢平懋、谢家的眼皮下熘走并不容易,这一点方清仪帮不了她,但还有一个人,却有这样的能力。
暮色渐晚,寻常热闹非凡的城内,如今虽然灯火依旧,但行人寥落不少。
路边一间普通的茶棚里坐着两个人。
卓甘棠没有料到过面前之人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
“为何是我?”
柳照影与他相约的地方,却是他们第一次见的地方,风门那个据点外的茶摊。
卓甘棠确实不解:“你是自由之人,要走要留旁人岂会为难你?”
柳照影道:“此间事了,我另有筹谋,如国舅爷和谢三公子那里……我不欲他们干涉太多。何况卓大人不是也曾劝过我,与国舅爷谋事不是长久之计?”
她脸上带着笑,卓甘棠却是眉头紧皱,他想起以往种种,也实在不解孟眠春和谢平懋两人为何这么喜欢盯着她,这个柳照人机灵又聪慧,他很欣赏不错,但也只是欣赏罢了,反而是那两个人处处透着不正常。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凝重地看着她:
“帮你不难,但你若是做了些……不好的事,断不能一走了之,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该坦然面对才是。”
柳照影看他如此正色,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是误会了,忙摆手道:“卓大人,我……我可真没骗过什么财。”
当然,也没骗色。
“不瞒你说,谢三公子倒是还好,奉恩将军府本是与我有过结的,可如今他们漫天折腾,又疑心我是他家血脉,也不知是不是要寻了别的法子折腾我,我一介草民,实在不想卷入这些世家漩涡。我和幼弟来金陵,本就是为家父之仇,如今贼人伏法,我们也算了结心愿了。”
卓甘棠被她打动,答应下来:“我明日傍晚离开,你准备一下跟我走吧,你放心,他们还不敢查我的人。”
他毕竟是皇帝亲卫,本就对皇帝负责,而非百姓,这兵荒马乱地帮忙了几天,完全是出于他个人的道义,这几天也是该离开了。
柳照影谢过他。
卓甘棠问:
“你为何就……信我?你在金陵认识的人也不少了。”
顾辞安的宋国公府、王三娘的金陵盗行、苏蘅和云冉冉的画月楼、修鳞的山水寨、沙兴和董八段的青龙帮,甚至那些画学生。
柳照影望着天边的彩霞,慢慢说道:“因为卓大人,是真的一诺千金之人,即便日后旁人如何威逼利诱要挟,您也不会说出去一句答应旁人的事。”
她将脸转回来,落在卓甘棠脸上的目光信任而沉静,让他感到一阵熟悉。
“您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从自己小时候认识他开始到现在,哪怕他从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变成了刀头舔血的拱卫司副指挥使,他的面貌和气质变了很多,但他的心,并未改变。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这样的话评价过他了。
卓甘棠只觉得心底有块地方突然松动了些,好似坚硬的泥土,却是被蚯引拱开了一角。
也罢,怪道谢三和孟眠春这般见多识广之人,也要争相拉拢,着确实是个擅长探究人心之人才。
卓甘棠低头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我知道了,答应你的事,自然一定做到。”
……
第二日,柳照影依然借口养病推拒了访客,等晚上约定的时辰到了,有卓甘棠的帮助,她的离开更是顺利,她在桌上留了几封信,一一对应了姓名,知道这些信最后必然会去向他们该去的地方——无论是被孟眠春发现还是卓甘棠发现。
那些熟悉的脸孔闪过眼前,临出门前,柳照影望着桌上的信封驻足半晌。
来不及道别虽然是一件憾事,但人生很多时候就是如此,何况短暂的分别并非不能再见,只是她在这个阶段,如今这个时间,该抽身罢了。
待得合适的时机,该见的人自然又会重逢。
朦胧间,孟眠春的身影好似出现在了眼前,嬉笑不正经的、怒目圆睁虚张声势的、别扭犯蠢的……
柳照影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他心狠手辣是个太岁阎罗,如今他在自己面前可还有半点威信可言?
她很快收了笑,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惆怅来。
下定决心后,她从来便不会改,她是个固执的人,一向如此,最后完成自己心中的道别,她牵着阿拴的手离开了。
跟着卓甘棠的人离开自然不能坐马车,柳照影骑马骑得很好,但无奈有个阿拴,好在这小子皮实,用披风兜了揽在胸前,只要不细查,没人会发现,等出了城,和卓甘棠同行一段后他们就能分开换车驾了。
可谁知这次他们运气不好,竟恰好碰到孟文珩带着人在城门口盘查。
柳照影心中一咯噔,看了一圈,庆幸没见到孟眠春。
孟文珩并不是特地给卓甘棠来送行的,而是跟着线索抓捕一个被百姓检举的余孽到此,便正好送一送。
“卓大人,今日就走?那在下盼您一路平安,京城再会了。”
卓甘棠对孟文珩一向没有对孟眠春的厌恶,点头道:“这里交给孟小将军,也很妥当,我赶着向陛下述职再耽误不得了。”
习武之人废话不多,孟文珩向他抱了抱拳,便让开路。
柳照影低下头,尽量将自己隐没在斗篷下。
“慢着!”
路过孟文珩身边时,对方还是出声喝止了。
“我的人,莫非孟小将军还要查?”
卓甘棠坐在马上问。
孟文珩便如孟眠春说的那般,小小年纪学得很是板正:“如今这个关口,自然是要谨慎些,卓大人见谅……”
眼看他越靠越近,柳照影拧眉想应对之策,而身前的阿拴好似没经历过这般场景,害怕地缩了缩。
以孟文珩的眼力,一定看到了!
下一刻,本来还在马上的卓甘棠,便到了柳照影的马边,一手按住了孟文珩的肩膀,声音醇厚,带着警告的意味:
“孟小将军,且不要学你叔父那般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