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曾有人说起这一事。
称那人影从焚烧的烈焰中逃生,脚踏白骨残骸,立于黑血之上,乃死者不甘悲苦的魂魄所化,妖性甚为慑人。
虽不中却不远矣。
北门偏僻处的一截城门被炸开一段,白塔奔向北山浅庄西子桂院。
浅庄.
依山傍水,古木参天,绿草茵茵。
庭院内,曲径通幽,鸟语花香,丹桂如雪,琼台楼阁,美得宛若一副山水画卷。
抱厦中的女子,安静地躺着。
大朵牡丹粗针绣在翠绿烟纱碧霞罗上,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缠金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压正九凤瓒珠流苏赤金大钗,青螺眉黛长,薄有粉黛淡笼铅华。
她从来没有做过样繁复的打扮,这必定不是她所愿的。
只有这张清雪般的脸,才是真实的,她根本不曾为嫁给自己动过哪怕一丝的心。
大婚,她这面素净得像是奔丧。把那赤金钗换成小白花,便配套了。
张梳行伸指挑开她的披帛,果然见到那一团锦绣下贴身穿着的竟然是一件粗布麻衣还是自己染成红色的嫁衣。
因为那颜色明显深一块浅一块。
像是没调好色的画盘颜料。
她长大后,他还没有机会能像今天这样近距离的端详着她。
她来业城,被母亲迫害,险死还生,流落孤村之中,手持柴刀两年多,手上厚厚的茧皮虽然因为这一次的计划而被磨薄了些,可细细摩挲,还是能感觉到那细腻上的粗砺。
他与清音成婚当天,她闯喜堂怒对质,满堂宾客,他选择了保全张家的脸面,她挣脱他跑出张家。
而后,再见时她已经死过一次,只是为了要拿回定亲的玉心,然后将她自己完整的许给另外一个男人。
他努力过,不甘过,聘礼都抬出去了,却没能逃脱命运捉弄,终究还是失之交臂。
这一次,他站对了列,终于用花轿将她迎进了门,却姓了魏!
骗了老师,骗了魏皇,如何能骗得过自己的心?
“浅若,我们只有一天时间!明天魏皇会来接你……”
乌黑的发在指间滑动,张梳地苦涩地皱紧眉头,她不愿意为自己挽髻,在苏醒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却都作着妇人打扮,那么,便散着吧,让所有的人都不能为她挽髻。
花叶疏影,檐下的阴影处却立着多道若有若无的影子,在阳光的拉扯下,改变着长短。
这么多人看着,这一天时间也不是完全属于他。
她睡,他坐看,就这么着,一天的光阴就在指缝间流失。
晚间的时候,张梳行起身去园中折了几枝桂花抱回抱厦之中,就着临窗的定风瓶慢慢地插着。
花香袭人,苏浅若的眼皮轻轻地动了一下。
张梳行坐回来,神色如常地拿起扔在旁边看了大半的地理志,用书挡脸的瞬间,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跟我走,还是死?”
苏浅若挣扎着要睁开的眼息了动作。她两样都不要。
张梳行叹了一口气,扔下书走到窗边,将抱厦窗台上搭着的白绫取下来,慢慢地打上结,顺扶着苏浅若的脑袋套了进去。
柔软的绫布贴着她的肌肤,冰冷丝滑,苏浅若陡然睁开了眼。
秋水一样干净的眼中,微微漾起一丝遗憾和绝望。
张梳行一把抓住她的手,“如果我母亲不曾对你下药,不曾卖你,不曾使人杀害你…”
苏浅若轻轻地摇了摇头,赤金凤钗的流苏轻轻随着她的动作摇晃。
张梳行只觉得那些流苏晃得碍眼,手缓缓地放开来。
顺手将桂花连瓶带枝地抱着走开,挺拔的背脊略微弯曲,整个人便如秋风般萧索起来。
死都不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作出这种决定。唯独这一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
亲手将她送到那个满脸褶子的魏兰卿的龙榻上。
便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暗影了坚守了一天的影子们互相通了口风,撤掉了一半的人手,准备轮流看守。
魏皇每个月初三都不在皇宫,但他并不放心张梳行,所以提前派了人手来浅庄布防。他又不喜欢这些影子进内室,所以张梳行便提出来干脆就把苏浅若放在抱厦之中,影子也方便看管,也没有犯什么外男入内室的忌讳。
这掩耳盗铃的说法魏皇拍板同意了。
张梳行与一半的影子们同桌用膳,每样菜只取筷沾了三筷,便开始细嚼慢咽起来。等他吃完用绢帕抹唇时,影子们才开始动筷。
张梳行对着黑乎乎的影子们点了一下头,“大人们行事还真是谨慎。”
吃饭也戴着面巾,只掀起一角进食的影子们桀桀地笑着,边角上那个抱着一盘炒南瓜花正在舔盘子的影子打了个饱嗝,朝着张梳行瓮声瓮气地道:“都是办皇差的人,也都吃过陛下的小药丸儿,可就算是如此,凡事也得慎重一些,以免着了…”
坐在首位的影子甩了甩迷糊的脑袋,强撑着看向张梳行,惊愕地道:“怎么会?你也吃了!”
“是啊,我每样都吃了。我不挑食,可各位大人们似乎挑!”张梳行扔掉擦完嘴的绢帕,卷起袖子,将影子们一个一个拖到房柱后,轻轻地按下柱子上的一块并不显眼的梅花图案,柱前便露出一条黑呦呦的地下通道来。
一个接一个的影子们被扔下去,张梳行又按了一下梅花图案的花蕊部分,地道缓缓合拢,他举袖拭干额头上的汗,又将袖子抚直,镇了一口气,才面无表情地走出饭厅。
浅庄的别院之中已经打成一片。
邓搈与影子们纠缠着,刀光剑影,余锋砍得满园的西子桂变成了光秃秃的残桩。
见到张梳行出来,邓搈回身就一刀劈砍过来,刀芒如一道匹练般砍中张梳行的右臂,血线过了片刻才冒了出来。
“我带苏小姐先走,各位大人先挡住邓搈!”张梳行忍痛喊道。
影子们无声无息地又缠了上来,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从整个帝国中搜罗而来的最顶尖的高手,邓搈虽然战力无匹,一时之间被缠住,也脱不出身来。
那一刀,已经是他抽空出来的极限。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梳行直直地走进抱厦之中,用一条白绫将苏浅若绑缚在背后背着,转出抱厦,沿着庑廊转出了西子桂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