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晏听到声音回头,有些惊喜,“静姨你怎么回来了?”
“家里的事忙完了,不怎么放心你,来看看。”静姨下了台阶,摸了摸他白色的头发,“怎么想着去染了这个颜色?像个小老头子,不过我看电视上面那些明星,也有好多白头发的。”孔晏也不说话,笑嘻嘻地把脑袋往静姨的手下蹭。
孔晏从小是静姨照顾长大的。据静姨说,她的母亲、奶奶以及祖奶奶,都是他祖上长辈的**母,用以前的说法,是他家的世仆。
十几年前,四十多岁的她在乡下接到消息,匆匆忙忙赶来了引凤巷,发现整座宅子里面只剩下了孔晏。那时候他才四岁,小小的一团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醒来之后问什么都不记得了。
于是她和家里打了招呼,留了下来,照顾他的衣食起居,有事才回去家里。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也没钱,还是静姨的奶奶拿出细心存放多年的孔家藏书室大门的钥匙,从里面挑挑拣拣找了几件不打眼的古董拿出来陆续卖了,这才让他衣食无忧地长大。
自孔晏记事开始,他的身边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虽然有静姨照顾,但看着别人都有父母在身边,心里还是很羡慕。
在六年级毕业的暑假,他在床下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石盒,里面放着一把钥匙。那时候比较傻,脑洞也很大,觉得这把钥匙藏得这么严实,自己难道有什么离奇的身世不成?或者很有可能会有父母留下的信,要不是有满屋子闪瞎眼的黄金!
怀着这种隐秘的兴奋,他在家里琢磨了近半年,才发现在院子北面的停云楼藏书室里,有一扇隐蔽的石门。但是要打开那扇石门,不仅需要钥匙,还要融合天干地支的算法输入特殊“密码”才行。
不过这让他更加确定,他一定是被上天选中的人,很有可能打开了这扇门,可以通向异世界去找他的家人了。于是他又花了一个暑假,悄悄在藏书室里照着一本古书学会了天干地支的算法,才最后打开了那扇通往停云楼地下室的大门。
但是他最后还是失望了,不管是哪方面。
那个地下室,既不是通往异世界的大门,也没有他想要找的关于他的父母的信息,更没有闪眼睛的黄金,只是放着许多的古书字画,有的都还因为太潮湿有些发霉了。
他在里面翻来翻去,最后找到一本半米多高的书,里面是足足五代孔家先人留下的随笔札记——《停云楼书画记》,讲的多是关于楼中历代收藏的金石字画的编目以及来历,也记载了不少先辈的生平,以及留下的遗书。
但是在他出生前的二十年,札记中的相关记载都是一片空白,像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孔家根本没有人在世,所以没有人记录。他从中能够找到他爷爷的身平和收藏记录,但是却完全没有关于他父亲母亲的记录。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灰意冷。
之后他拿着那本札记去问静姨,但静姨也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是孔晏爷爷的**母,孔家对他们家有重恩,但孔晏父亲那一辈的事情,确实完全没有听说过了。
他为此难过了很久,有时候简直想一把火把停云楼烧了,看他爸妈会不会气的跑到他面前来把他大骂一顿。不过点了火把也没下得去手,因为担心孔家祖宗会被自己气的变成厉鬼半夜来掐死自己这个不肖子孙。这么过了一两年,才渐渐让自己不去想父母家人这些事了。
孔晏小时候总被静姨叫做小少爷,等他懂事了一点,让静姨改了称呼。对无亲无故的他来说,静姨是这世上他为数不多的牵挂了。他不想和静姨之间的关系只是主仆而已。
吃了晚饭洗了澡,只觉得一身轻松,孔晏拿了一把大的花剪,准备去给院子里的盆景花木修修枝。他之前一直住在学校没有回来,静姨也回了乡下自己家,院子里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修整过了。
原本想换件衣服,都解掉了颗扣子,突然又改了主意扣了回去,直接穿着新外套兴致颇好地去了院子里。
修着松枝,嘴里哼着小调子,修着修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笑容灿烂的脸,眉目英俊。我的天!老松树成精了?不对,这是苍黎的脸!孔晏吓得手一抖,剪刀差点都掉到了地上。他连忙往四周看了看,四面清净,什么都没有,这才确定刚刚那是自己的幻觉。
苍黎那张脸帅的简直太魔性了吧?现在都还阴魂不散的,剪个松枝竟然都会看到他的脸!孔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又想到他了?一边想着,一边“咔嚓”一声剪了根松枝下来,准备拿回房间里插瓶。
佛祖保佑,让我别梦见他!不过——佛祖你到底能不能保佑我?
第二天,孔晏起了个大早,赖了一会儿床之后,翻身从床头的檀木箱子里取了一把黄铜钥匙出来,准备趁着这几天阳光还不错,把停云楼里面的古物古书拿出来晾一晾,整理整理,别发霉了。
打开房门,溜达着去了正厅,发现家里安安静静地,难道静姨买菜去了?刚这样想着,看见小圆桌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静姨回去了,饭菜在锅里,记得热来吃,注意身体。”
孔晏放下静姨留的字,心底有些失落。不过这几年他也习惯了,静姨只是照顾他而已,她也有自己的家,并且为了照顾他,这么多年来自己家也没怎么顾上,还是在他上了大学之后,才住回自己家去的。
这么一想,心情瞬间又好了起来。孔晏放下纸条,去厨房取了早餐,心满意足地吃完,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看着满院的阳光,果然是个好天气,适合干活!
孔家是传统的南陵四合院建筑。进了大门,先是一面影壁,绕过影壁之后,便是中庭了。左右分东厢西厢,他通常住在东厢房,紧挨着一个书房和一个小储藏室。西厢是静姨在住,旁边挨着客房以及厨房。正对影壁的,是一栋二层小楼,挂着木质牌匾,上书“停云楼”三字。
这停云楼里,放的都是孔家几代人保存下来的金石书画,价值连城。
孔晏用手里老旧的黄铜钥匙打开了大锁,推开木门,里面是一排排的书架,密密麻麻摆的都是些线装书,还有几个瓷器,也都不算稀奇。越过硬木质地的书架,走到一面石壁前,孔晏按下了“密码”,石门才慢慢打开——这里面藏着的,才是孔家真正的珍藏。
在他四岁的时候,为了生计从书架上拿出了几件古物,之后直到孔晏高二之前,停云楼的这扇门都没有再打开过。
直到后来,已经懂事了的孔晏经过几个月的考虑,决定将一部分藏品捐献出来给国家博物馆,才又打开了停云楼的大门。当时也是因为这个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年纪还小,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否还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亲属在人世,但是他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
虽然现在暂且还没有人知道孔家的家藏如此巨大,但是他不能保证,这世界上真的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通过施辰的爷爷,将孔家的大半家藏都捐献给了国家博物馆,也只有在那里,才不会让这些珍贵的历史文物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发霉成灰。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确实没这么多钱来维护这些古董,他太穷,而它们都太精贵了!而且一个不留神毁了哪一件,那简直是千古罪人!
现在石室里面还留着的,都是《停云楼书画记》里面,几代孔家主人特地备注下了“后代子孙不可卖出”几个字的老物,基本都有特殊的意义。他觉得自己要是把这些祖宗们的“心头好”也捐了,想来那些老人家都会轮流到自己梦里面来骂上一番吧?想想好吓人。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大学的时候才会毅然选择了文献修补与鉴赏这个专业,为了好好“伺候”这些几百千年前留下来的祖宗们。
将整个地下石室里的刻本、手抄本以及一些古画、瓷器等一一整理完毕,太阳都已经落山了,到了晚上地下室更冷了。脱下特制的手套,孔晏才发现整个人都饿得有点发晕,可见工作量有多巨大。他打了个哈欠,出了地下石室,再关上了停云楼的大门,头有些晕乎乎地往厨房走。
一边走还一边想,果然世上最能安慰人心的,还是美食佳肴。
半个月后,孔晏穿着羽绒服缩在寝室里看书,他和施辰都有些怕冷,早早已经把暖风扇都开上了。接到电话的时候,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他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多看了两遍才按了接听键。
“这两天有空吗晏晏?”苍黎的声音依然很有辨识度,充满磁性,只听声音能想象出他开口说话的样子。孔晏连忙换了一边听电话,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痒,麻酥酥那种痒。
“有空,最近都没什么课了,有什么事吗?”孔晏有些奇怪。
苍黎那边好像是在开车,车窗还没关上,呼啸的风声让他听着都觉得冷,“行,那我明天晚上来接你,七点,校门口,可以吗?”孔晏估摸了一下自己那时候肯定没事,一口答应了。
刚挂了电话,收到了添加微信好友的消息,名字叫“龙王爷在此你怕不怕”,验证消息写的是“苍黎”。孔晏看了这个名字,点了同意,没一会儿收到了微信消息。
龙王爷在此你怕不怕:“记得把印章带上啊晏晏。”孔晏摸了摸一直带身上的印章,有些奇怪,这是要去干嘛,还要带印章?
没几秒又来了条消息,发信人还是同样的。
龙王爷在此你怕不怕:“明天冷,多穿点。”
孔晏看了两遍,想了想也回了句,“你也是,开车注意安全。”发完了才想起,他是怎么拿到自己的联系方式的?明明都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电话号码。
五千米高空,苍黎坐在一支巨大的毛笔上,头发被狂风吹得根根直立,衣摆跟迎风招展的旗帜一样“哗啦啦”作响。听见微信提醒,他迅速低头,看了一眼备注成“亲的”发来的信息,满脸都是笑容。
按了两下屏幕回复,然后大力拍了拍身下坐着的半径足有两米的毛笔笔杆,大声吼道,“木点墨,我家晏晏让我开车小心点,你慢点飞啊!”
回应他的,是整支毛笔都跟得了帕金森一样疯狂地抖起来,差点把他抖得从天上掉下去!(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