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红灯时间特别长,雨刷不停地眼前摇摆,外面的世界混沌一片,陈的心里逐渐不耐。
他没有预料到郑叮叮会拒绝他,而且拒绝得这么彻底,他以为处理完温梓馨的事情,回来找郑叮叮解释清楚,郑叮叮会理解,没想到郑叮叮在短时间认识了其他男人。
他双手轻按在方向盘上,目光越来越深,他有点不清楚郑叮叮是为了那个男人拒绝他,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譬如温梓馨。
温梓馨,他和她是没有可能了。如果不是对她有一份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情绪波动厉害,他不会留在那里照顾她那么长时间。
当年温母在饭桌上的那番冷言冷语让他心存芥蒂,虽然和温梓馨分手是她提出的,但分手的那一刻他暗暗松了口气,骨子里是心高气傲的男人,他也受不了对方母亲的一丁点嫌恶。
之后他没有将时间、精力放在感情上,和郑叮叮以好朋友模式相处让他觉得很舒服,他没有想过改变,不过这三个月来,抽离繁忙,高压的状态,他静下心来,想的最多的是郑叮叮。
其实他怎么会不明白郑叮叮对他的感情?他只是选择装糊涂罢了,有时候装糊涂可以避开很多事情,譬如感情的牵绊,男人的责任,承诺的兑现。在此之前,他已决定三十岁以前不谈感情。
但三个月内频频想起郑叮叮让陈的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尤其是在那通电话后,他得知郑叮叮有了交往对象的当下只有一个想法,必须立刻赶回去。
而今晚,郑叮叮拒绝了他。
陈轻不可闻地笑了一下,也许是雨天的关系,胸口闷闷的,他摇下车窗的一条缝隙,外面的雨珠骤然飞溅进来,打在他的眉眼上,他本能地眯了眯眼睛。
“叮叮,宁大教授忙到三天没回家了,打他电话他说这几天都不回来,因为病人太多,排满了手术。我想问你,他有没有联系过你?”
周四午休时间,郑叮叮意外地接到了宁为璇的电话,在电话里告诉她,宁为谨忙得连家也不回。
“他这几天没有联系我。”郑叮叮说,“我想他应该在忙工作,也不敢打扰他。”
“我怕他累坏身体,毕竟他也不是铁打的,之前有一次情况也是这样,他整整五天没回家,后来就发烧了,三天都退不下来。叹气,像他这样常年不生病的人偶尔一次感冒都闹得惊天动地的。”
郑叮叮担忧:“那怎么办?”
“如果他打电话给你,你劝他多多注意身体,虽然他不太听人劝,但也许他会听你的。”
郑叮叮说了声好。
隔天下午,郑叮叮到城南玩具加工厂负责新一季产品的开版打样,忙到三点多,突然接到了宁为谨的电话,但那头迟迟没有他说话的声音,背景很嘈杂,十几秒后就掐断了,像是不小心按错键打过来的。
郑叮叮开始有些心神不宁。
等下了班,郑叮叮回拨宁为谨的电话,那头是忙音,她收起电话,若有所思。
郑叮叮出门后打了一辆车直赴医院,到医院的时候近六点,门诊的大门都关上了,她绕道去晚间急诊,找了个护士问她知不知道宁为谨医生还在不在医院?
“宁教授啊?”护士想了想,转头问另一个护士,“小x,你们外科的宁教授回去了没有?”
那个拿着托盘的护士回答:“没呢,乳腺外科这几天收了很多病人,两组的医生都忙得走不开,更别提宁教授了,他向来是留到最晚的。”
郑叮叮问了宁为谨所在的住院部楼层,然后过去。
到了住院部七层,郑叮叮找到医生办公室,看见宽敞的办公室里有三个医生,她一眼就认出了宁为谨,他坐在靠门的第一张办公桌前,背对着她,和一个女家属谈话,女家属的神色颇为凝重。
“如果选择保乳手术,术后的局部复发和全乳切除术不同,前者主要与切缘和多中心病灶有关,后者主要和肿瘤的生物学行为有关,保乳的手术的复发,是手术方式本身带来的高局部复发风险,这种手术方式必然会造成高局部复发率,虽然术后的放疗可以降低局部复发的的概率,但依旧有5%—8%的概率,和全乳切除手术的3%相比还是略高。”
宁为谨的声音很清晰,说完后将病人的x片贴在发亮的投影幕上,用笔点了点那个病灶,耐心地解释:“她的肿瘤近五厘米,位置不好,靠近中央2.5厘米,切少了会清除不彻底。”
女家属的眼睛逐渐红起来,开始哽咽,宁为谨转过身,礼貌地将桌上的纸巾盒推过去。
“那怎么办呢……真的要割除那个吗,我姐她才四十岁,还是单身。”女家属哭着说,“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宁为谨说:“可以在术后进行乳^房重建,譬如假体植入。”
“但她心里怎么接受呢,她很在意自己这方面……”
“必要的时候对患者术后出现的焦虑,抑郁,恐惧等负面因素进行心理指导。”宁为谨说,“当然这也需要家属的配合。”
女家属还在哭泣。
“放心,这不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有解决的方案。”宁为谨态度冷静。
郑叮叮悄悄地站在门口,悄悄地听他们的对谈,看着宁为谨干净的后脑勺。
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持笔,一手握着几份病人资料,分析两种手术的利弊,声音有点低,但吐字清晰,白袍加身,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专业。
以及,强烈地令人心安。
那个女家属逐渐克制了情绪,停止哭泣。
宁为谨将手里的资料塞回牛皮纸袋里,递还给女家属,建议她再回去考虑一下,女家属缓缓起身,说了句谢谢,脚步沉重地走出办公室。
郑叮叮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一步。
病人走后,宁为谨的姿态略微放松,侧头看投影幕上的x片,似乎在思考什么。
“宁为谨。”
宁为谨闻声回头一看,郑叮叮站在门口,起身缓缓地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你。”郑叮叮说实话,“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宁为谨看了看时间,“等会实习生会送饭上来。”
郑叮叮点头,又问:“你这几天都不回家?”
“有个同事去结婚了,这一周我替他值班,加上自己的夜班,就连在一块了。”
“那你身体吃得消吗?”
“很早就习惯了,这不是第一次,外科就是这样的。”
郑叮叮“哦”了一声,再看看宁为谨,他除了眼底的青色有点重之外,其他没有异常,身上倒是有一股平常没有的药水味。
宁为谨也看着郑叮叮,沉默了一会后问:“你吃过饭了吗?”
郑叮叮摇头。
“留下来一起吃饭,吃完再回去。”
“不用,我不打扰你了,你记得按时吃饭,多多休息,照顾自己身体。”郑叮叮说完欲走。
宁为谨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陪我一起吃饭。”
当实习生将三素一荤的晚餐送上来,宁为谨找来一个新的碗和盘给郑叮叮,让她一块吃。
办公室的另外两个医生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准备吃晚饭,却看见宁为谨边上坐了一个漂亮女孩,不禁惊讶地问:“哟,宁大教授,这一起吃饭的是谁啊?”
“郑叮叮,我的朋友。”宁为谨的介绍言简意赅,“他们是傅医生和林医生。”
郑叮叮有点不好意思,礼貌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女朋友?”傅医生嬉笑着揶揄。
宁为谨看了他们一眼,不置可否。
“这还用问吗,宁教授口中的朋友,又是个美女的,那一定是他女朋友,笨!”
郑叮叮低下了头,夹了一块茄子到碗里,忽略他们的灼热目光。
大家都忙了一整天,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松弛下来,看见这百年一遇的场景免不了要开几句玩笑,郑叮叮尴尬,宁为谨却无所谓,安静地吃饭,偶尔帮她夹个菜。
“就你们几个医生,其他呢?”郑叮叮轻声问。
“去做手术了,还没回来。”
“你们一天要做几台手术?”
“看情况,最多的时候是六个。”
“通常一个手术需要多少时间?”
“依病人的情况而定,少则一到两个小时,多则五小时以上。”
“那手术的时候能坐着吗?”
“不能。”
“那腿不是很酸吗?”
“忍着。”
“那要方便呢?”
“可以出去解决。”
“那肚子饿了呢?”
宁为谨看了一眼郑叮叮,郑叮叮一副“我不懂才问”的无辜表情。
“如果手术时间很长,术前会吃饱肚子。”
“那一直盯着那团血肉,不会感到不舒服吗?”
宁为谨点了点餐盘里的西红柿炒蛋,轻描淡写道:“其实那团血肉和西红柿很像。”
郑叮叮正要夹西红柿的筷子停顿,终于不再问了。
刚吃完晚饭,郑叮叮帮忙宁为谨收拾桌子,另一批下了手术台的医生们陆续回办公室,其中那个何医生是认识郑叮叮的,看见她和宁为谨在一起,惊讶地问:“咦,你这个小姑娘不就是宁医生门诊的病人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何医生一说,其他几个不了解情况的医生都朝郑叮叮和宁为谨的方向看过来。
片刻后,几个医生都明白了,纷纷笑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呢,我想啊宁教授那么忙,哪里有空认识这样一个大美女。”
“也难怪,听说我们宁教授最近都不去相亲了。”
“宁教授都摸过人家了,得负责啊。”
“那宁教授摸过那么多的,为什么只对这个负责啊?”
“宁教授经验丰富,手法老练,上手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这个正合他意,必须直接拿下。”
郑叮叮的脸彻底红了,没想到外科医生开玩笑那么猛,连那个面色友善的何医生也笑着凑趣:“原来我们宁教授也没有表面上那么正派嘛。”
“走了。”宁为谨对他们的玩笑充耳不闻,神情自然地对郑叮叮说,“我送你下去。”
郑叮叮跟着宁为谨下楼,一路上宁为谨没有说话,也许是累了的关系。
坐电梯到了一层,宁为谨突然问:“你今天究竟为什么来医院?”
“我说了啊,来看看你。”郑叮叮漫不经心地说,“这几天都没有你的消息。”
“你想我了?”
郑叮叮一愣,抬眸看宁为谨,虽然他的眼底青色很重,但眼眸依旧清黑,锐利,和被打磨得很亮的一块石子一样,非常好看。
宁为谨又说:“外科医生工作力度很大,休息日也不规律,忙起来的时候会忽视除了工作以外的所有事情,这点你要了解。”
郑叮叮想了想后点头,轻轻说了句:“我理解。”
“你今天来看我,”宁为谨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出乎我的意料。”
手掌挪开的时候,宁为谨发现她的耳朵很红。
“你在介意刚才他们说的话?”
“……也不是。”
“不需要介意,他们几个都是单身,偶尔看到漂亮姑娘会忍不住开玩笑,但没恶意。”
“嗯,我知道。”
“不过除了你,我没有占过任何病人的便宜。”宁为谨语气浅淡,“这次他们开我玩笑也算合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