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乌云覆顶,垂垂欲坠。
空气沉闷,压抑着人无法呼吸。
“蔓珠,进宫之后,你要好好的辅佐君王,做一个好皇帝,体恤爱民。切记,要韬光养晦,不可于扰乱后宫,不可争风吃醋,不可……”
临行前,爹爹拉着我的手,满眼的不舍,却是嘱咐着我这些事情。
他的神情傲然,眼眸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为我能够进宫而欣喜满足,兀自以为我进宫依旧是夜王为了彰显萝家列代功勋赫赫。
这些事情,他往常是时常告诫我的,毕竟这是每一个夜家女儿都必须懂得的常识。
萝家女儿,注定了是夜王王室的人,自我太祖爷爷那一代开始,每每夜王的后宫,都会有萝家女儿的一席之地,这可能算是对萝家尽心尽力的鞭策和鼓励。
一直延续到了今朝,萝家女儿进宫为妃,似乎已经成为了王室里默认的训则,成了王室的祖训。
而我的姑姑,更是位列尊贵,由四妃之一晋升为前夜王夜凌波的王贵妃。只是夜王龙体欠安之后,姑姑也因此郁郁寡欢,到夜王驾崩之时,姑姑竟然也去了,这也算是完成了家族交给她的使命。
一辈子对夜王尽忠,一生对自己的夫君不离不弃,生死相随,这便是萝家女儿的命。
而我,恐怕也是最后一个能够进王城的萝家女儿了!
无奈地笑着点头,心里却想告诉爹爹,您为何会如此糊涂呢!女儿前去,只是作为他安抚国民,取信天下的一枚棋子罢了,恐怕他连看也不会看一眼,何来辅佐他,更何来争风吃醋之说?夜王如此对我萝家百口,您又为何到现在还要对他的江山尽心尽力?
萝家百来人口,除了我即将进宫之外,全部将流放边疆,表面上看是夜王大发慈悲,怜恤爹爹的廉洁,但是何人不知,那北方的边境是一个荒凉的不毛之地,明曰流放,实则永无翻身之机会,一辈子,世世代代,都再也无法离开。
但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英勇赴死的豪气,他们挺直的腰杆,他们毫不畏惧的笑容,看着这一切,我的心头再次一酸。
我记得爹爹曾经教导过我的兄长,萝家世代为官,莫不是尽心尽力地辅佐夜王掌管江山,为了夜王的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萝家的每一个人,最看重的不应该是自己的性命,反而应是江山与百姓。
尽心尽力辅佐夜王,是萝家男子的使命,全心全意伺候夜王,是萝家女儿的。
是萝家人的宿命,是每个萝家人的职责。
只是,为何一心为夜王江山的萝家,结局却是如此凄凉?
想来,爹爹在朝为官耿直,素学不会见风使舵,也做不到玲珑八面,因此得罪了不少的同僚。自萝家以通蕃卖国之罪锒铛入狱,雪中送炭之人寥寥可数,落进下石之辈却是众多。
原本以为萝家在那些落井下石之辈的打压下将会就此消亡,被判满门抄斩,却不料新登基的夜王居然为平复民怨,将我萝家百余口发放边疆,甚至还遵循祖制,
册封我为妃;恐怕,他要的不仅仅是以我来平复民怨吧,更是希望以我做人质,来牵制我爹爹吧。
毕竟,我爹爹的那些门生,还有我的那些兄长,驻守边境,掌握过半的兵权,假若爹爹真的有谋逆之心,对他而言,将是莫大的威胁吧?
昏君!
昏庸致死!
爹爹心里装的是江山,是百姓,只要他能为百姓着想,爹爹有怎么会是他的威胁呢?
“罪……萝妃娘娘,王城城门已到,请萝妃下车,改乘轿撵。”一个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
在王城呆久了,连自己原本的性子都磨去了,说话都不会带一丝温度么?还是,因为料定了我不可能成为王的宠妃,所以对我不需要假意奉承?
撩起马车的帘子,我探出头,尽力让自己笑出来,柔声说道:“迩岚,已经到了吗?”
迩岚轻轻点头,走近马车,伸手扶我,却在我下车之时在我耳际轻言:“萝妃娘娘,你的笑容太勉强了!以后在宫里,要么别笑要么,就要从心底笑出来!”
苦笑着,我收起了我那“勉强”的笑容,在迩岚的搀扶下,坐进了轿撵。
迩岚是宫里的女官,不知道她在宫里的地位如何,但是看她不卑不亢的态势,她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官。想必被派来服侍我这个不会受宠的妃子,她的心里也是百般不情愿吧?
不再看面无表情的迩岚,我的心绪再次飘到了萝家百口身上。
在我入宫之时,也是他们前往边疆之际。
多可笑!爹爹以通菖蒲卖国获罪,却又将爹爹发放到夜凌国与菖蒲国交界之处,难道是想落实爹爹的罪名吗?
如果能有选择,我倒是希望能够与他们一起前往边疆;至少,就算在那里的日子会很苦苦,我能够和他们在一起,不用做夜王之妃,而是能够淡然地做我自己,依旧拥有家人的关爱。
萝家素来人丁繁旺,我上有兄长上十,下有弟弟又五,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哥哥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弟弟们只有我这么一个姐姐,自是百般怜悯,百般爱护。
自小,我便是被爹爹和兄长们捧在掌心的宝贝,所谓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用来形容爹爹和兄长爱弟对我的宠爱,恐怕是最适合不过了。
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幸福的人,不仅仅是因为我出生在官宦之家,衣食无忧,更是因为我有这么多的亲人疼爱着怜惜着。
然,幸福在先王病故那一刻终结,爹爹因为支持素来以仁慈名闻以世的大皇子做新夜王,却得罪了历来病体泱泱的二王子夜挲铧;更料想不到,原来向来躺在并床上的夜挲铧是一个残酷暴戾之人,对往常没有支持过他的人,一律赶尽杀绝。
也是因此,在夜挲铧登基之际,亦是爹爹入狱之时!
想到娘亲身子不好,年年冬季犯喘,不知道在边疆可否挨得住?
想起七哥的右臂每每到阴雨天便会关节酸疼,不知道在边疆能否守得了!
想起十六弟年龄尚小,不知道在边疆,不知道他的身子会不会长得结实粗壮!
还有爹爹,爹爹的年岁已高,在边疆,不知道他的身子能不能吃得消,对夜王的罢黜免职,他的心里会不会难受……
想到这些,我真的很想很想与他们一起离去,至少,我会陪着他们,会在娘亲犯喘的时侯给她泡茶捶背,会在三哥右臂关节酸疼的时侯给他揉捏,会在十六弟吃饭的时侯将我的饭菜让给他一部分,让他多吃点,会在爹爹身边做一个开心果开导他……
而今,这一切都已成空。
夜栾天朝原本专用来囚禁战俘的灰蒙蒙的拱圆天牢之前,竟是我与他们的诀别之地。
此去今年,恐怕他日自是难以再相见。
眼神逐渐被水雾遮掩了,眼前的一切景象也因此变得模糊起来。
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低落了滴滴水珠子,传来了点点冰凉,虽然不是寒彻心扉,却是让我的身子禁不住一颤。
秋寒难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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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挲铧,字夙钺,王二子,诞于夜商二十八年。少年早慧,七岁能默诗三千首,八岁能做诗,九岁能成赋。夜商三十七年岁末,王曾当庭命夙钺随堂应答做诗,又以群臣测之,皆能对,且所作诗文皆赞于臣;王目之大惊,是以为奇才。然,其母早逝,后常难之,十五岁因病卧于床,自此汤药不断;夜商四十九年,夜王驾崩。夙钺忽而崛起,斩其四弟,令其兄败走,是以登上王位,国号夜周。断其手足以夺其位,是曰残忍,或曰大智乎?
--《夜栾·夜周元年·帝王世家之夜挲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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