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 怎么了?”
萧无瑕顺着顾无忧的目光望过去,便瞧见了她的太子哥哥以及一个白衣少年郎,她和萧景行一母同胞,感情十分要好,瞧见他进来也不记得沈绍的事了, 连忙起身, 笑盈盈地朝他喊道:“哥!”
顾无忧也站了起来,喊萧景行:“表哥。”
她喊完人就去看李钦远,瞧见他望过来的眼神,眼神露骨且毫不掩饰, 她被看得两颊微红, 眼中也不禁带了些羞涩, 抿着唇, 悄悄低下头去。
人是瞧不见了, 心思却还是乱得厉害。
瞧不见人的时候, 整日想,白日里吃饭的时候想,无聊的时候想, 抱着十五的时候也想,有时候就连夜里睡觉都会梦见他,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等着这一天,终于瞧见了,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盯着看,又觉得害羞, 不敢看人了。
顾无忧低着头,红着小脸,细白的小手轻轻揪着腰上系着的那只香囊,也是松花绣样,只不过颜色换成了她惯常喜欢的茜色红,其余配饰和李钦远十分相同。
不,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这是前阵子她在家闲着无聊随手做的。
做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等做完了才发现,这只荷包竟是跟送给李钦远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心里羞得厉害,知道这东西最好是不要拿出去,若是被什么有心人瞧见了,免不得是要生事端的,偏偏又舍不得藏起来。
喜欢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就算现在还没法和旁人说道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但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想要和那个人戴上一样东西的心情。
当初的红丝带如是,现在的荷包亦是。
所以明知道今天会有许多人,明知道可能会被有心之人瞧见,可只要想到会见到他,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戴上了。
李钦远自打进了营帐就一直看着她,自然也瞧见了她的动作,瞧见那只荷包的时候,他是有些怔楞的,但也只是一息的功夫,嘴角便有忍不住轻轻弯了起来。
这个丫头......
就像是为了呼应她此时的心情或是想要表达的东西一般,李钦远也轻轻握住了腰间那只被他视若珍宝的荷包,一寸一寸,爱不释手地抚过上头的纹路,就像是,握着她的手。
屋子里两声问安之后便没了声。
萧景行顺着声音回眸去看,瞧见她们也有些惊讶,继而又莞尔笑道:“我还说你们两个丫头跑到哪去了,原是在这躲懒。”
他笑着走进去,又说萧无瑕,“也不知道带蛮蛮去给父皇请安。”
“父皇那边那么多人,表姐去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呢。”萧无瑕撅着嘴说道,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眨了眨眼,“他是谁呀?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萧景行笑道:“是魏国公府的七公子。”
“哦。”萧无瑕反应过来了,“你就是那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啊,我听几个皇兄说起过你......”她是个没心眼的,想到什么就说,被萧景行敲了下额头,又被顾无忧扯了下袖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这话实在不大好听。
她捂着额头,有些愧意地朝人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说你不好。”
李钦远早已习惯这样的话了,对他而言,别人怎么看他,他一点所谓都没有,只要他心里的那几个人觉得他是好的,那就够了。
他仍旧站得八风不动,面不改色,摇摇头,嗓音又淡又透着股无所谓,“没事。”
萧无瑕平时见惯了那些阿谀奉承,还是头一次瞧见李钦远这样的人,不免又多看了他一眼,又想到沈绍是他的舅舅,都说外甥像舅,她有几年没瞧见沈绍了,不由看得更仔细了,一副想从李钦远的脸上瞧出几分沈绍的痕迹。
可看来看去,还是摇了摇头。
唔。
不大像。
她记得那个沈绍长得特别温润,跟块玉似的,这个李钦远瞧着就有些风流不羁了,虽然长得好看,但跟个刺头似的,看着就刺人。
她不喜欢。
收回探究的目光,又想到什么,萧无瑕张口说道:“就是你之前救了表姐吧,谢了啊,我听说那天很危险,要不是你,我表姐肯定出事了。”她虽然没出宫,但也听母后身边的人说起那日的凶险。
李钦远这个名字,她也是那个时候记下的,所以刚才怕表姐不知道沈绍,她才会用“李钦远的舅舅”去介绍人。
听她说起这个,李钦远的面色倒是温和了一些,就连眼中的笑意也夹杂了一些暖意,声音也软了下来,“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话的时候,那双丹凤目往她身边的顾无忧看去,正逢她抬头,两人眼神相撞,小姑娘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似的,身形微颤,忙又红着脸躲开。
他瞧着瞧着,眼中的笑意便越深了,倒也没一直盯着人看,看上一眼,便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萧无瑕对李钦远那句“这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反应,打完招呼就牵着顾无忧的手回了座,可萧景行却有些诧异地看了李钦远一眼......他跟七郎虽然有些年没见面了,但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
七郎这人,对在意的人可谓是两肋插刀。
但想入他的眼,让他把你记在心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哥哥,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萧无瑕一边剥着葡萄,一边去问还杵在那不动的萧景行。
萧景行回过神,也没再细想,笑着引七郎入座,又让宫人上了茶水,才温声说话:“我有些年没见到七郎了,刚才瞧见他便想找个地方和人说说话,哪里想到,你们两个小丫头也来了这边。”
都是沾亲带故的,又有他这个兄长坐镇,倒也不必介意什么男女大防。
说完便又去看顾无忧,语气关切的问道:“先前你们书院发生的事,我也听到了,蛮蛮可有什么要紧的?”
顾无忧笑笑,“没事,那日......”
待得时间久了,她心里的那股子羞意倒也去了不少,这会便光明正大地看了人一眼,见他坐在圈椅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握着茶盏,白衣锦袍铺在椅子上,身后的高马尾顺着坐姿有些倾斜,有几缕头发还被压在了手心上,比起太子哥哥端坐的身姿,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可顾无忧就是喜欢他。
上辈子的大将军,她喜欢,现在的李七郎,她也喜欢。
只要是他,凭他是个什么样子,她都喜欢......见他也看着她,微微掀起的眼帘下是一双夹杂着温软春水的眼眸,让人瞧着心肝一颤,想躲又躲不掉他的天罗地网。
便只能看着他,望着他,好似天地之间只有他:“李公子来得及时,救了我,我没受伤。”
她说得语调温软,可坐在那边的李钦远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李公子?
李钦远还是头一回在人前听到小姑娘这样喊他,不由挑了眉,看着人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露骨,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称呼,他喜欢她娇娇地喊他哥哥,也喜欢她蛮横起来,虎着小脸喊他李钦远的样子,便是七郎也好,唯独这个不亲不近的李公子让他心生不爽。
想不顾旁的,把人拉到自己怀里,亲她的耳朵,咬她的红唇,把人欺负得泪眼汪汪让她改了称呼。
不过现如今,也只能想想罢了。
“这事的确是多亏七郎了。”萧景行想起侍从回禀的那日情形也有些后怕,他虽然同生的只有长平这个妹妹,但蛮蛮也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姨母去得早,他是打心眼里心疼这个表妹的。
刚想再说几句,外头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跟着帘子被人打起,是一个穿着王爷服饰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也是二十的样子,穿得衣冠楚楚,看着玉树临风,此人便是大周的二皇子,也就是晋王萧恪。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却是......赵承佑。
赵承佑今日一身紫衣劲服,头发也束成了马尾,少了平时的沉稳,多了一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他紧随着萧恪走进营帐,也比萧恪先瞧见了营帐中的情形。
脚下步子一顿,目光在看过几人后落在了顾无忧的身上。
“怎么了?”萧恪原本正同人说着话,瞧见赵承佑失神的面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瞧见营帐里坐着的这些人,他也愣了下,转而又笑道:“大哥,长平,乐平,你们也在。”
“二弟。”
萧景行笑着朝他点点头,看见他身后的赵承佑,也喊了一声,“赵世子。”
李钦远起来喊了一声“二皇子”便没话了,态度也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对赵承佑更是爱答不理。
萧恪是知道李钦远的。
以前差点就成为萧景行的伴读,文才武艺在京中极为出挑,可偏偏后来堕了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更没想到这人果真是同传言中所说一般浪荡,半点尊卑都不顾,他心中不喜,暗自皱了皱眉,话倒还是和往日一般,温声温气地说道:“李公子也在。”
“嗯。”
李钦远只应了一声,便又无话了。
萧恪还想再说,那头坐着的两个姑娘却有了动静。
萧无瑕原本还在猜测赵承佑的身份,一听到“赵世子”三个字,立时瞪大眼睛,手里的葡萄也不香了,起身问道:“你就是永安侯的那个儿子?”
赵承佑听人发问,收回神,朝人拱手一礼,温声答道:“回长平公主,我便是。”
萧无瑕柳眉一挑,冷声道:“好啊,可让我碰到你了!”
她是知道表姐喜欢赵承佑的,以前每次收到表姐的信都会见她在信里提起赵承佑,次次不落,她每回瞧见都要吃一回干醋,所以对于表姐这次会下定决心退婚,她实在是太惊讶了。
可惊讶归惊讶,在她看来,表姐会退婚,必定是这人私下欺负了表姐,要不然表姐怎么可能会跟他退婚?
萧无瑕平时很少使用公主的权力,可今天是真的想把人好好教训一顿,最好挨上一顿板子,解她的心头之气。
偏偏有人拦着她。
身后表姐握着她的手。
前头她家哥哥握着茶盏,温目看她,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喙,“长平,不可胡闹。”
萧恪也终于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有些责怪自己先前没打听清楚,这才让事情落到这幅尴尬的模样,看一眼屋中人的情形,萧景行还是从前那副温和模样,李钦远的脸色有些淡,萧无瑕怒气冲冲,顾无忧......倒是事不关己,面不改色,甚至还牵着萧无瑕的手,正在小声劝阻她。
心里松了口气,他对萧无瑕温声道:“长平,赵世子是我的朋友,你好歹给二哥一些面子。”
萧无瑕原本被表姐拦下也不想说什么了,听到这话却皱了眉,不大高兴地说道:“二哥,你跟谁交好不行,非要和他交好?你是不是糊涂了?”
话音刚落,萧景行就蹙了眉,他那张如玉般的面容沉静下来,手中茶盏搁在高案上,温和眉目也敛了几分,训斥人,“长平,父皇母后平日怎么教你的?这是你和兄长说话的态度?”
他很少生气。
但萧无瑕却最怕自己这个哥哥。
刚刚还跟个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现在却被人掐灭了火,还畏缩一般缩了下小脑袋。
顾无忧没劝住萧无瑕,这会见她被训斥便握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把人拉在自己身后,和萧景行道歉:“表哥,你别怪长平,这事原本也是因为我,你要怪就怪我吧。”
萧恪也从先前被人指责的尴尬中回过神,一起劝萧景行,“大哥,长平还小。”
萧景行有些诧异自己这位表妹的变化,但还是开口说道:“蛮蛮,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替她担这个责。”
又看了一眼躲在蛮蛮身后还低着头的长平,皱了皱眉,转过头,慢条斯理地和萧恪说道:“老二,她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以前似的那么任性了,如此口无遮拦,日后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弥天大祸。”
“你们如今护得了她,可日后呢?”
外头风声和说话声一直都没有停,而营帐之中却是一片静默。
须臾之后——
萧景行问萧无瑕,“知错没?”
萧无瑕低着头,撅着小嘴,显然是不知道错,可她怕他,被人这样盯着,便打算先阳奉阴违,小声道:“知错了。”
萧景行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可如今外人这么多,他也不好真的拉了人的脸面,想着回头回了宫还是得让母后多管教她,没得日后真闯了大祸,“既然知错,便向你二哥道歉。”
萧恪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萧无瑕这次倒是没怎么犹豫,乖乖地朝人认了错,“二哥,是我口不择言,你别生气。”
萧恪自然说“没事”。
听到了想听的话,萧景行也没在这个时候再训斥人,又怕蛮蛮待在这别扭,索性便发了话,“好了,带着你表姐去外头玩吧。”
萧无瑕本来也不想待了,一听到这话立马牵着顾无忧的手往外走,路过赵承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最好赵承佑一辈子都别落在她手上,不然她一定要好好教训人一顿。
赵承佑自然也瞧见了她的目光。
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他倒是真不放在心上,不过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他低着头,态度谦逊且恭敬,如此一来便正好瞧见了顾无忧腰间绣着的一只香囊。
茜红色,松花样,精致也素雅。
和她旧日喜欢的牡丹花不同,他一个晃神的功夫,两人便出去了,外头的寒风把他吹醒,赵承佑抬起头,面上也无什么变化。
顾无忧姐妹已经出去了,营帐之中便只剩下李钦远四人。
先前闹了这样的事,大家这会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最终还是萧景行发了话,“围猎也快开始了,我们也出去吧。”等众人应是,他率先起身,看一眼李钦远,温声,“七郎,走吧。”
“嗯。”
李钦远语气很淡地应上一声,半点没有身为白衣的自觉性,走得也是不疾不徐,十分散漫。
原本走得好好的,赵承佑也没理会李钦远,恭恭敬敬目送萧景行离开,可瞥见他腰上佩着的那只香囊,他却如遭雷击一般,变了脸色。
他......
怎么也会有?
萧恪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亦或是,看着萧景行离开的身影,目光有些复杂,可也只是一瞬的光景,他便又收回了目光,转头拍了拍赵承佑的肩膀,同他说:“承佑,我们也走吧。”
说完,不见人答。
转头看去,便见他目光失神地望着李钦远离开的身影,萧恪一愣,又喊了人一声,“承佑,怎么了?”
赵承佑回过神,愣愣看着萧恪,嗓音都哑了,“王爷说了什么?”
萧恪无奈道:“围猎快开始了,我们也走吧。”他以为他是因为先前营帐里的事出神,便致起歉,“是我考虑不周,若是知晓乐平也在,便带你换个地方。”
“......没事。”
赵承佑回过神反过来宽慰人,她面上表情无异,心里却一直想着那两只香囊的事,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两只香囊除了颜色,一模一样,而绣工更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又是顾无忧送给他的?
寒风凌厉,他的步伐也不轻松,心里乱糟糟的,就连晋王的那些话都有些听不真切了,只有一个念头......她不仅送给了他,甚至还在这样的日子,与他一道佩戴。
她就真不怕旁人瞧出端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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