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道:“你是不是怕刘管家……”
“不是,刘管家叫我给庄主送饭,二十年来,他从未阻拦我带任何人去见庄主。”王海松道:“是庄主不许我带任何人去见他的。”
“为什么?”
“庄主不想让见过他的人为他伤心。”
王海松本来手里拎着一篮馒头,是送给柳云烟吃的,现在他把篮子放在地上,对小青说:“夫人,你走吧,还是别去见庄主了。”
小青忽然厉声道:“大胆!竟敢连我的话也不听!”
王海松愁眉道:“夫人,庄主有交代,要是我带人去见他,他会从此不再吃馒头的。”
“你不怕我惩罚你吗?”
“夫人,老奴甘愿受罚。”说着,竟要跪下来。
小青扶住,换了口气,求道:“我已二十年未见庄主,难道你不想让我见他一面?”
“既然已二十年了,夫人何必……”
“王伯,我知道那是我的错。”
小青自己也搞不清楚,竟会承认二十年前是她的错:“王伯,我想请求庄主的原谅,难道这也不行吗?”
王海松注视着小青,好一会,还是摇头:“夫人,你也知道刘管家是老爷的手下,而老爷的武功你大概见识过了。
“白云剑法天下无敌,再加上杀手杨羽的帮忙,相信已没有人能够打败他们,再说,你见了庄主,又救不了他,只是徒添悲伤,何苦呢……”
他说得对,如果杨羽跟老爷联手,那这个世上确实没人能打败他们,唯一能打败老爷的方法,就是利用杨羽的快刀对付老爷的剑法,可是,为了裳儿,杨羽是绝对不会杀老爷的。
小青心里在盘算,眼睛却望着那篮馒头。
忽然,小青问道:“这么多馒头,庄主一人能吃得下吗?”
王海松答道:“这不是庄主一个人吃的。”
小青奇怪道:“你还给谁送饭?”
王海松也望着馒头,叹道:“我每天给三个人送饭,跟庄主关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顿了一下,接道:“今天早上刘管家吩咐我,叫我给夫人也送一份来,唉,夫人连一个馒头也不吃。”
小青脑子一动,又问道:“另外两个人是谁?”
“那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女孩。”王海松答道。
听到“女孩”两个字,小青急忙追问:“那个女孩是不是叫裳儿?”
王海松奇道:“夫人怎么知道的?”
小青闻言大喜,拉住王海松的手,叫道:“快带我去见他们,老爷的死期就要到了。”
王海松几乎是在小青的牵扯之下来到这面巨岩前的。
巨岩高高耸立,一面笔直如刀削,另一面则跟山体连在一起。
小青望去,见到王海松所说的洞口,急问:“庄主呢?”
王海松叫小青在这里等着,他一直往前,走到谷底的一条小溪里,手伸进水中,用力旋转一块看上去跟寻常石头一模一样的小青石,回头看,岩壁上已出现了一个洞口。
小青心里着急,见洞口出现,知道庄主和裳儿就在里面,抬脚就往洞里闯。
“夫人,慢点!”王海松那边的叫声未落,已经进入岩洞的小青箭一般射了出来。
原来,她刚刚进洞,就发觉里面有无数阴冷之气劲射而来,若不是她曾学过白云剑法,能做到随心所欲,那么此刻,她已被暗器钉在石壁上了。
小青射出,手中抓了一枚暗器,低头看,是见血封喉的喂毒三角钉。
“好险!”小青吓出一身冷汗。
她受惊吓的当儿,发现半山腰上有棵树动了动。
小青以为是山风拂的,因此也没在意。
这时,刚刚开启的洞口又封上了。
待王海松回到身边,小青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打开过的洞口再次开启……王海松拎着馒头,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刚才忘了吩咐,洞口第二次打开,方可进入。”
小青跟着王海松进洞,这回,果真没有暗器射来。
洞其实并不深,从洞口进来的阳光可以使人看清洞里的一切。
小青正走着,猛听得从里面传出喝声:“王海松,谁让你带人来的!”
王海松脚下顿时迟疑。
里面的喝声又道:“王海松,我柳云烟可是说话算数,再不叫来人走,我饿死也不吃你送来的东西了。”
听到这喝声,小青心里竟酸酸的。
二十年未听到丈夫的声音,如今听起来还是那么熟悉。
想起昨夜在铁盒里,当她面对柳云烟——其实并不是她丈夫,但她当初没有怀疑,尽管她觉得他是那么陌生,她以为,二十年的时间,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所以,她只是埋怨自己二十年来还记得这个不会醒悟的男人。
如今,小青听到柳云烟的熟悉的声音,忍不住朝说话的地方奔去。
“站住!别过来!”喝声无比果决。
不容半丝商量的余地。
小青不由站住。
“如果不想我死,马上离开这里!”
小青听出,这声音里除了坚毅和果决,还有绝望和祈求。
小青不动。
黑暗中,柳云烟又悲哀道:“你为什么不走,是不是不让我活下去……”
小青一片茫然。
二十年了,虽说她当初是因为不满才离开他的,但毕竟,他们是夫妻,他们还有一个儿子,现在,丈夫离她只有几十米,甚至只有几米了,她能忍心离去吗?
以前的种种浮现眼前:他的豪迈,他的坦荡,如果不是他爱管江湖是非,他本可以是一个体贴的丈夫……
她想起他对她说过一些刻骨铭心的话。
还有,他们的儿子可爱的笑容也浮现出来。
一切的一切,她无法忘记。
无法忘记,所以痛苦。因为痛苦,她才要忘记。
可是,如果她现在离去,她就能忘记一切,远离痛苦吗?
当然不。
小青明白,她已不可能超凡。
刚才,丈夫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她二十年间许许多多的梦。
她无法拒绝,到现在她才明白,人之所以有梦,是因为有牵挂。
这是杨羽曾对她说过的话。
其实,她一直有牵挂,牵挂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的家……
如果没有牵挂,没有梦,那么,人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而人是没有来生的,所有的愿望只能在活着的时候去实现去完成。
现在,小青的愿望是告诉丈夫,二十年前她为什么要离开柳家,无论是对是错,她都要当面说清楚。
于是,站了一段时间之后,小青又开始往前走……
前面很模糊,她走得很慢……
“求求你,别过来了。”柳云烟忽然变得底气不足起来:“真的别过来,不要来见我,我还不想死……”
小青没停步,她还在往前。
柳云烟见硬的软的都不能阻拦对方,长长叹了口气,问道:
“那么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小青悲喜交集,不知该如何回答。
后面王海松答道:“庄主,是夫人看你来了。”
话落,洞中一片寂静。
“哈哈哈!”片刻的沉寂之后,柳云烟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王海松,你不用拿这种话来逗我开心,我知道你希望我开心,希望我活下去,你放心,我答应你活下去就一定会活下去的。
“你想我开心,我就开心给你看,你听,我在笑,笑得这么大声,如果不开心,我能这么大声笑吗?哈哈哈……”
笑声在洞里回响。
“庄主,真的是夫人,我不骗你的。”王海松的声音也是有悲有喜。
悲的是曾叱咤江湖的一代侠客竟被人困锁山洞。
喜的是分离了二十年的夫妻今天终于又要相见了。
柳云烟还是不信:“王海松,不许你用小青来哄我!”
接着又道:“如果你用小青来哄我,本来开心的心又要变得不开心了。”
王海松不说话,他想让小青自己说。小青呢?她仍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样就对了,王海松,我对你不知说过多少回,在我面前,别提小青两个字,是我伤了她的心的……”
柳云烟郁郁道:“我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我,我总是疏忽她,我很少关心她,虽然我做的一切都不是有意的。
“可是当我不听她的劝告去平息江湖纷争时,当我跟对手决斗时,我把她一个人留在家,把她对我的担心统统留给她一个人,我这样做真是太残忍了。”
顿了顿,柳云烟接着道:“以前,我不知道这种担心令人多么难以忍受,唉,自从小青离去后,我才明白,担心一个人竟是如此痛苦。
“王海松,这是报应,是命中注定的,如果我早听小青的话,做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今天,我就不用被人困在这个漆黑的山洞里了……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小青耳边。
柳云烟虽然在笑,可是这笑比哭还要难听。
小青听着这笑,不如听见他在哭。
笑不如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小青终于说话了:“庄主,是我,我是……”
“小青”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柳云烟的笑声戛然而止。
寂静中,柳云烟喃喃道:“小青,小青,真的是你吗……”
由于前面漆黑,洞口的光线照不进来,小青虽然知道柳云烟就在前面不远,但她不敢贸然前进。
这时,王海松过来,拉住小青的手,转了个弯,再走了十几步,然后站住,叫了声:“庄主。”
柳云烟问道:“小青,小青呢?”
“我在这里。”小青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小青正想伸手四处摸,王海松已经点燃了油灯。
灯光虽然不耀眼,但足以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啊!”小青看见自己的面前有一个蓬头垢面的怪物,不由惊叫一声,倒退了好几步。
“小青,真的是你吗?”怪物竟然就是柳云烟。
小青瞪大眼珠,不信地:“你……你是……”
“夫人,他就是柳庄主。”王海松点了灯,提着馒头过来,然后将一个馒头递过去,恭恭敬敬地说道:
“庄主,吃早饭了。”
“走,你走!”柳云烟伸掌,“啪”的一声将王海松手中的馒头打掉,叫道:
“走!快走!我不吃馒头,也不想看见你们!”
同时,小青听到了一阵铁索甩动的撞击声。
小青不再怀疑,这个怪物一样的人就是昔日在江湖上以俊美而著称的柳云烟。
她不由再次仔细打量起他:
只见他头发又脏又乱;脸上黑乎乎的不知多少天没有洗脸了;他的眼角似乎粘着什么肮脏的东西,眼神无光;脸容满是愤怒和悲伤。
从这张脸上,丝毫找不到昔日气闲神定,飘逸洒脱的侠客风范。
再往下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仿佛,他的人被嵌在巨石里,只露出一张脸。
铁索叮当!
原来他的手脚还被铁索捆绑着……
小青的眼睛模糊了,这一瞬,在她接受现实的一瞬间,她有一种如入冰窟的感觉。
铁索的脆响声中,柳云烟转身,然后他的脸从巨石的四方孔里消失,他的愤怒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快点走,你是不是很满意,我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王海松,你也走,从今天起,你不用再送东西来,我不会再吃任何东西的,就算饿死,也不吃!走!走!”
柳云烟大喊大叫,却一直没有探出头来。
王海松呆呆的,不知怎么办。
小青也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里面传来柳云烟疯狂的笑声,大笑声中,又听见另一个细小的声音:
“裳儿,别怕,别怕……小珠姑姑在这。”
接着,一个孩子哭了起来。
“别哭!再哭我杀了你!”
柳云烟怒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他们就不可能那么容易杀人!为了你,唐九剑死了,剑无求也死了,你还在这里哭!”
在柳云烟的大声斥责之后,哭声果然没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