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小雾说:“可惜江湖上不再有柳家庄。”
柳云烟点点头:“以小姐的武功,柳家庄上下一百多口,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瑾小雾笑得更深:“我只是把柳家庄的财产分给他们,让他们各自回家而已。”
“你没杀人?”
“不是我杀的人,我绝不杀。”
“那么,我呢?”
“我要杀的是柳家庄庄主,既然柳家庄不存在,你也不是庄主。”
“聪明。”
“当然,不聪明怎么能活到现在。”
“可惜……”
“可惜什么?”
这下却是瑾小雾觉得奇怪。
“可惜小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柳云烟说:“这么聪明的人,本来是不该糊涂的。”
“我糊涂了,岂不是给你机会。”
“机会”二字刚落。
瑾小雾的身子再次闪动。
如果她要走,或许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她。
她偏偏射向刘管家。
三个人中,刘管家是最弱的一环。
她看准了,就出击。
毫不迟疑,这一点,从她的身手可以看出。
自信、果决。
她算定柳云烟和杨羽都不会出手。
因为,她还有后盾。
她可以放心一搏。
刘管家是三人中最弱的一环。
就算这点被她算准,还有一点,她没算到——即强弱并非一成不变的。
固定的。
一秒钟之前他是弱小的,一秒钟之后也许会变得强大。
二十八个黑衣人,幽灵般,像一堵墙,护住刘管家。
二十八道劲力汇成江河,急若湍流,蔓延,汹涌。
若要伤刘管家,必先得撕破这一张网。
牵一点而动全局。
二十八个人的功力,岂是瑾小雾一人所能敌?
她的身子还在半空,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一旦被这股气流吸住,她便会筋脉尽断而亡。
虽然她知道犯了大错,虽然她知道这一击之后也许不再生还。
毕竟是瑾小雾。
她的智慧,她的判断,令她毫不迟疑地刺出一剑。
剑沉吟。
仿佛智者发出的最有力的吼声。
二十八个黑衣人一下子倒了十个。
惊讶。
欢喜。
无人料到的结局。
惊讶的是刘管家。
欢喜的是瑾小雾。
“干妈,你真的来了?”瑾小雾的剑,被一个黑衣人抓住。
这个黑衣人,与别的黑衣人没甚分别,只是听了瑾小雾的话后,身子徒然矮了半截,而且还少了一条腿。
黑衣人手一松,也欢喜地:“小姐,是我,刚才没受惊吧?”
瑾小雾乖乖地站在干妈身侧。
甜美地:“我知道这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杀了一个黑衣人,然后混进来……”
干妈苍老的脸在晨光里呈现古木的深沉。
他爱怜地:“好险,如果小姐迟疑一下,或知难而退,我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现在不是没事了。”小雾牵着干妈的手,可惜地:“其实,你用不着杀十个人的……”
“小姐的心,太软,太好。”干妈接着面色凝重,道:“该杀的人,还得杀。”
瑾小雾抬头。
日出东边,霞光万道。
树林像无数的手臂,坚强而多姿。阳光下,它们是一群舞蹈的沉默者。
树巅,人已不在。
杨羽,柳云烟也不在。
什么时候走的?
她惘然。
“那人是谁?”
“笛无音。”
“笛无音?”
“是的。”瑾小雾黯然:“他答应帮我一次忙。”
“就一次?”
“就一次。”
瑾小雾喃喃地:“他这一走,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
日头渐渐升高。
树林开始了一天的喧嚣。
静的,还有那十具尸体。
一滴昨夜的凝露,新成的水珠,悄然坠落。
铁门关上的一瞬间,小青很平静,尽管她知道,她没有跟柳云烟和杨羽一道离开这个铁盒般的练功室,她就将永远不可能离开这里。
二十年前,她离开柳家庄,曾发誓今生不再见柳云烟。
可是,二十年的时间并没有使她忘记一切,她还是离开了青山。
昨夜,她想了一夜。
二十年未能想清楚的事情,一夜间想通了。
说她平静,不如说她心已死。
原来柳云烟就是逼迫杨羽杀人的老爷。
原来柳云烟想做武林盟主。
而杨羽,为了裳儿,他的刀又将杀人。
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杨羽从柳云烟嘴里听到裳儿两个字时的那种欣悦与急切,她也看到了两个男人的手握在一起时的坚定。
为了裳儿,杨羽可以不惜一切。
而为了称霸江湖,柳云烟可以抛弃一切,甚至连妻子也不要。
甚至在他离开她时,他也没有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由于彻底绝望,她的心才死。
由于心已死,所以她才平静。
她可以平静地对待一切。
对她来说,生与死已没有区别。
她已没有将来,也没有过去,有的只是现在。
现在,借着从头顶的小洞中射进来的亮光,坐在那个蒲团上。
柳云烟曾经坐了三年,蒲团一定被柳云烟的体温温热过无数遍,如今,蒲团已冷。
小青就这样坐着,望着头顶的亮光,令她想起另一种光。
那是刀光。
杨羽的刀光。
这是小青见到的最可怕的刀光。
她相信,天下没有人能逃脱这种刀光的纠缠。
包括她的表哥八斤和尚。
想到八斤,小青微微动了动。
她的内心仍是一丝愧意。
可她很快平静了,因为她很快觉得自己已不欠他什么。
如果说以前有,现在也已经没有了。
因为,她为他向杨羽求过情,希望杨羽不要杀他。
她心安了,她觉得自己做了该做的事。
头顶的亮光始终是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要开这样一个小洞呢?
小青在心里奇怪道。
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因为这时,从洞口慢慢吊下来一块小黑团。
小青闻到了一股面粉的香气,待黑团到得她面前,终于看清:
这是一个面包。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该吃饭了。”
小青其实饿了,可她并没有去拿馒头。
她在想:为什么不打开铁门送进来,而要从小洞里吊下来呢?
只听上面的人又说道:“没有管家的吩咐,谁也不敢打开门的。”
小青仍未去接。
“夫人。”上面传来一声叹息:“如果不想死,就吃了这个馒头。”
小青心中一动: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难道他认得自己……自己离开柳家庄已二十年,谁还会记得她?
小青终于说话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死?”
听到她说话,上面的人似乎也很高兴,他说道:“如果夫人死了,就见不到一个人了。”
“我谁也不想见。”小青幽幽道。
“夫人这次回来,一定是想见庄主的。”上面的人说。
“庄主我已经见过了。”小青叹道。
不等上面的人再说,小青接道:“可是他又走了。”
沉默了一会,上面才传来重重的叹息,似有无限心事。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小青道。
“夫人。”上面的人又想了好久,才说道:“其实,庄主你并没有见过。”
小青呆了呆,脑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她茫然道:“难道他不是庄主吗?”
上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将馒头提上去。
眼看馒头要从小洞中出去,小青一跃,抢了馒头,上面,那人微微笑道:“原来夫人真的没死心。”
铁门重新打开。
山风和阳光一起涌进了铁盒。
小青出来,看见一个老者。
老者很苍老,他恭声叫了声:“夫人。”
小青盯着老者看了一会,惊异道:“你是……王海松?”
老者笑道:“夫人的记性真好,连二十年前一个扫地的仆人也还记得。”
原来,这个老者是柳家庄扫地的仆人王海松。
小青想了想,又说:“王伯今年想必有八十五岁了吧?”
王海松点头,满脸的惊讶:“是啊,是啊,夫人连老奴的岁数还记得这么清楚。”
显然,有人记住他的岁数,令他开心。
小青抬头,只见周围峰峦叠嶂。
小青道:“老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海松本来脸有喜色,闻言,笑容顿时不见了。
他悲伤道:“夫人,你二十年前一走,庄主就开始遭罪了。”
小青以为王海松在责怪她不顾夫妻情义,不辞而别,说道:“我离开柳家庄,原是想令庄主不要再沉湎于江湖决斗,这样难免会丢了性命的……”
“夫人,你会错了老奴的意了。”王海松摇头道:“二十年前,庄主虽然决斗得胜,可是被人暗算……”
小青淡淡道:“像他这种大英雄,难道也会遭人暗算?”
她嘴里虽是在嘲讽,心里却很想知道柳云烟是如何遭人暗算又是谁暗算了他的。
王海松叹息着又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庄主自己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竟然被他最信任的人暗算……”
“你说,是谁暗算了庄主?”小青接道,她的口气有些急。
王海松望了一眼小青,脸色稍微好了些,道:“其中的曲直,还是去问庄主好了。”
接着又道:“我只告诉你,那天晚上,你刚走不久,庄主就回来了,他的手臂受了伤……”
“他伤得怎样?”
“伤不是很重,是被对手用暗器打中的。”王海松的语气似乎有一份自豪:
“庄主告诉我,他的对手不讲信用,本来约好是单打独斗,可对手却有埋伏,尽管这样,对手的阴谋还是未能得逞,他们只伤了庄主的手臂,而庄主却全部杀了他们……”
“他答应我不再杀人,怎么总是做不到……”小青轻轻道。
“夫人,这不能怪庄主,生死决斗,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况且,人在江湖,有些事情根本无法选择。”王海松盯住小青:“夫人,如果要你选,你希望对手死还是自己死呢?”
小青无言。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她懂,她懂得这是个十分简单的道理。
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也是在离开他之后才悟出来的。
“庄主回来后,并不知道夫人已经离开了柳家庄,他跟老奴讲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庄主说,这是他一生中经历的最凶险的一次决斗,当他发现自己中了对手的圈套以后,他很害怕。”王海松缓缓道:“他说他早就应该听夫人的话,远离江湖纷争,做个平凡的人,那一刻,他想到自己已经死定了……”
停了一会,王海松才接下去:“就在庄主要失去信心的时候,庄主的剑忽然威力大增,转眼间杀了所有围攻他的对手。”
“怎么会这样?”
“庄主告诉老奴,他在最悲哀的一刹那想到了夫人。”王海松道:“是夫人的力量帮助庄主全身而回,他要好好谢谢夫人……”
小青摇头:“已经晚了……”
“是的,已经晚了。”王海松接道:“当我把你走的消息告诉庄主后,庄主呆若木鸡,那一刻的表情我终身难忘。
“我想,庄主的悲伤和绝望已经到了极点……而正是由于庄主此刻暂时失去知觉,才又一次被人暗算……”
“难道对手已经潜入了柳家庄?”小青不信地。
王海松摇头,痛苦道:“暗算庄主的不是别人,而是刘天。”
“刘天?”小青惊讶道:“是刘管家暗算庄主?”
小青知道,刘管家是柳云烟三十年前收留的一个被邪教追杀的叛徒,尽管她一直怀疑刘天另有阴谋,但他十年来的表现赢得了柳云烟的信任,并委以管家重任。
几天前在青山,刘管家差点杀了她和杨羽,她以为刘管家也是被人逼迫而已,如今看来,他的背后有惊人的阴谋。
正想着,王海松说道:“要不是庄主过分悲伤而失了警觉,刘管家无论如何是不能得手的。”
良久,小青道:“你这是在怪我?”
王海松摇头道:“夫人要走一定有走的理由的,我只是替庄主惋惜,他一生光明,却被自己收容的小人暗算,这二十年来,困锁山洞,受尽折磨……”
他说着,心中不忍,竟落下泪来。
小青离开柳云烟足足二十年,她原以为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如今听说遭人暗算受折磨,急切道:“老伯,快说,庄主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刚才王海松还说,让小青亲自去问事情的曲直,现在他却迟疑不决,不想带小青去见柳云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