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卓站在朱毓昇的御书房里,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位皇帝表弟。
他是幻听了吗?
朱毓昇见萧卓呆呆瞪着他,也有些不太自在。他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说道:“呃,就这样。”
萧卓只觉得口中发苦,过了一会才说:“皇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跟皇帝当面说,你这么做不太好,简直是嫌命长了。
就算萧卓是皇帝的亲表哥,这种话他也是不敢说的——但他还是说了。
说完之后,萧卓背上也起了一层白毛汗。
朱毓昇倒没有生气,而是表情更加尴尬了。不过,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那是谁也劝不回来的。
“就这样。你办妥了,再来回话吧。”
朱毓昇一挥手,表示事情就这样定了。
身为皇帝,自然是有特权的,他不必说“为什么不太好”,不必向人解释自己做事的原因。
萧卓看朱毓昇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一颗心完全沉了下去。
朱毓昇竟然要他把芳菲请到他府上去,然后……朱毓昇自己也要出宫到萧府来“做客”。
如果说刚才萧卓还有些疑惑,想着朱毓昇是不是想和芳菲叙叙旧,没什么别的目的……在看到朱毓昇的反应后,也就彻底明白过来。
他随即联想到,有三位阅卷官包括了主考在内,联名推荐陆寒的文章为三甲之一,朱毓昇却一挥笔把陆寒落下了二等。按规定,前三甲直接入翰林院,而其他的进士如果没考上庶吉士,便有可能外放做官。
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一个事实简直呼之欲出——朱毓昇对芳菲……应该是有些别样的心思在里面吧。
萧卓暗骂了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好蠢好蠢好蠢”!
为什么会蠢成这样,为什么要让芳菲去见朱毓昇!
他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干出这么混蛋的事情来!
但事已至此,君命不可违,他必须要听从朱毓昇的吩咐去请芳菲过府。
萧卓不停地想着主意,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打消朱毓昇的念头呢……
忽然有一个想法冒上萧卓的心头——如果皇上对芳菲说,想宣她进宫,她会怎么做?
如果,连芳菲自己都愿意进宫,那自己还想着要阻止皇帝……有什么意义呢?
萧卓的肩膀忽然垮了下来,把脸全埋在两只手掌里。
无论芳菲嫁了陆寒,还是进了后︱宫,她……都是别人的女人。
对他而言,有什么区别呢?
他的心里仿佛开了一个大洞,风呼呼地吹个不休。心头的那种苦涩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芳菲接到萧卓派家人送来的书信,稍稍有些惊讶。
萧大哥请自己明天到他家里去一趟?
是有什么事情要向自己交代吧。不过,叫陆寒过去说不是更合适吗,她一个单身女子不是那么好上门的——上次实在是没办法,其实是相当不合礼数的行为。
但芳菲也没多想,只吩咐春雨去对那萧家下人回话说,明天她一定准时到萧府去。
“萧大哥请你到他府上去?”陆寒听芳菲这么说的时候,也感到一丝惊奇。
可是两人也不会往歹意上想,无论如何,萧卓都是一直尽力帮助他们的好朋友,请芳菲过去肯定有他的理由。
“是呀,要不陆哥哥你陪我去吧?”芳菲刻意告诉陆寒这件事,还主动提出让陆寒陪她去,是她的高明之处。
虽然她问心无愧,自认和萧卓并无私情,可是独自去和一个单身男子相会,不管怎么说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妥。
陆寒再豁达,也是个男人,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还是自己先说了最好,免得惹起什么心结,那就太麻烦了。
陆寒想了想,说:“我还是不去了。你回来再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芳菲也是做个姿态,并不一定非要陆寒跟她一块儿去。既然陆寒这么说了,她也不坚持,便“嗯”了一声算是认同陆寒的说法。
次日,萧家派了人过来接芳菲。芳菲和平常一样带了碧荷出门,心里还想着:“来了京城,什么地方都没逛过。总得买点特产土仪回去送人……听说有几家点心铺子糕点做得很好,待会从萧家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买几盒甜饼给唐老太爷带回去吧。”
马车到了萧家,已经有一群仆妇丫头等在门前,她一下车便被人引进了内堂。
和上次过来时的情况不同,这回下人们殷勤多了,茶水点心流水般送上来,还有丫头拿着冒着热气的水盆和巾子在一旁伺候着。
等芳菲用了茶,吃了块点心,又用热手巾擦了手,才看见萧卓从厅堂后转出来。
芳菲忙起身向萧卓行礼。萧卓虚扶了芳菲一把,轻声说:“秦妹妹,不必多礼了。”
“礼多人不怪嘛。”芳菲笑了笑,忽然觉得今天的萧卓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得关心地问了一句:“萧大哥有什么烦心事吗?”
萧卓一怔,随即微微苦笑:“没事。”
芳菲却很认真的看了看萧卓的气色,看他眼下发青,嘴角下撇,分明是劳神过度。不过想到萧卓可能是公务太过繁忙,这些又不好跟自己说的,也就没追问下去。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芳菲看萧卓跟她说话心不在焉的,更是觉得奇怪,索性直接问他:“萧大哥今儿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再这么绕圈子,她可受不了,猜哑谜的感觉很难受的。
萧卓张了张嘴又合上。终于轻轻叹息一声,压低了声音说:“是皇上……皇上想召见你。”
“皇上?”
芳菲眨了眨眼睛,脑子拐了一个弯才把皇上这个名词和她所认识的朱毓昇联系到了一起。皇上要见她做什么?
不过,她确实想当面谢谢他呢。
上次见面的时候,朱毓昇跟她承诺说:“你要救的人,会没事的。”
然后,陆寒就真的被放了出来……尽管芳菲知道这里头有许多弯弯道道,也不是为了她那么简单,但她还是很感激皇上的。
朱毓昇还是在上回的书房里召见了芳菲,只是和上次不同,这回萧卓把她带进来以后,却向朱毓昇告罪一声退出了书房。
不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朱毓昇和芳菲两个人,芳菲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也没想太多。
换了别个女子,和皇帝这样共处一室,也许会紧张得腿都软了。
芳菲却只是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朱毓昇让她在下首坐下,她谢了恩以后也就坐了,没想过这在当时是多么巨大的荣耀——要知道,外臣中有资格在朱毓昇面前侧坐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人。
而贵族女子里,除了朱毓昇的几个长辈之外,更是无人够格被朱毓昇赐座。
朱毓昇看芳菲轻描淡写的就坐了下来,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温柔。
她总是这么淡定……
很多年前,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呼呼喝喝。但得知他是藩王之子后,态度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是那样率真坦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朱毓昇入宫十年,除了在萧卓面前,从没感觉到像此刻这样的轻松……
听芳菲向他道谢,说感激他使陆寒获救,朱毓昇的心才略略蒙上了一层阴云。
是了,陆寒。
要是这个小子不存在,那就更完美了……
“芳菲妹妹,你还记得以前送给朕的那首诗吗?”朱毓昇就是喜欢这样称呼她。
芳菲略想了想,便说:“皇上说的,是那首‘任尔东西南北风’?”
“对,对,就是那首诗。”
朱毓昇眼中流露出感伤的神色。
那时他还只是个小王子,刚刚接到先帝圣旨,要他入宫服侍太后。
他对未来与前途感到极度的惶恐,不知道入宫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自己能不能在激烈的宫廷斗争中胜出……
然后,他收到了这卷诗画。
“这首诗朕一直带在身边……”朱毓昇吁出一口气,深深地看着芳菲说:“从未有片刻忘记。”
芳菲心中一震。
皇帝是想说些什么呢?
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有些事,她不说不等于她不知道。比如萧卓对她的好感……她一直在心中默默感激,只是无法回报罢了。
可是皇上……他……
“你还是那么喜欢桂花吗?”朱毓昇突然问了一句。
芳菲收敛心神,轻轻摇了摇头说:“桂花虽好,但世上繁花无数,比它更香更美的花多的是。春有桃李,夏有红莲,秋菊冬梅,都是绝色……皇上您觉得呢?其实还有很多花更值得您去观赏的。”
朱毓昇脸色大变。
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他才露了一点口风,她便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堵着他。
是在劝他去欣赏世间齐放的百花,不要单恋她这一枝丹桂吗?
“若朕就是独爱桂花呢?”
朱毓昇看着芳菲平静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
独爱?
芳菲忽然有些想笑。
身为帝皇,怎么会有独爱某一个人的资格呢?
毓昇哥哥,我以为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原来你还是很天真。
芳菲抬起眸子,淡淡看了朱毓昇一眼,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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