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夫人喝下一盅微烫的参茶,额上冒出几颗细小的汗珠。侍立一旁的桂枝忙递上锦帕让秦老夫人擦汗,殷勤地问道:“老祖宗,厨房里做了新鲜的百菌汤,您要不要尝尝?”
自那回受惊后,秦老夫人的精神和胃口就一直没好起来。为了能让秦老夫人提起吃东西的兴致,厨房里想尽了法子专给她做鲜味的菜肴。
“随便吧。”秦老夫人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桂枝知道这是让人送一点过来给她尝尝的意思,赶紧下去准备了。
桂枝才刚想走出房门,差点跟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个正着。她刚皱起眉头想训斥这人,居然敢在老祖宗跟前横冲直撞?定睛一看,来人却是秦家三小姐芳苓。
“三姑娘,来看老祖宗?”
桂枝赶忙笑着跟芳苓打招呼。
芳苓身上还穿着重孝,一身素白衬得她脸上阴霾更甚。
“老祖宗!”
芳苓疾步走到秦老夫人面前。秦老夫人见她来了,勉力提起精神说了一句:“三丫头来得正好。今儿厨房做了百菌汤,你跟着我在这儿用晚饭吧。”
“谢谢老祖宗,还是老祖宗最疼孙女了……”
秦老夫人听着她语带哭音,仔细一看,她眼皮子还是肿的。秦老夫人以为她思念亡母,柔声安慰道:“三丫头又怎么了?虽说难免伤心,也要保重些身子,这才是孝道。”
“老祖宗……”芳苓忍不住哭了起来:“孙女儿知道不该来劳烦您老人家,可是这事……孙女真的想不通!”
“什么事?”
秦老夫人听她说得古怪,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把眼泪擦干了说话,这成何体统!”
芳苓掏出帕子抿了抿眼角,哽咽着说:“我听说三婶娘今儿派石婆子带了礼物去探望那小贱……探望七丫头,凭什么呀!我娘这才刚下殡……”
秦老夫人脸上神色微动。
平白无故的,老三媳妇派人去看七丫头做什么?再说了,她做这事也没跟自己请示过……
原本管家的李氏去世后,二夫人林氏也卧病在床,家务就落到了三夫人孙氏的身上。
李氏在日,孙氏完全没有插手家务的意思,平时说话也少。秦老夫人还嫌这三儿媳妇太内向,不如大儿媳妇干练,也没有二儿媳妇的精明。
想不到她一接手管家,就先把家里管事的一干婆子媳妇狠狠的数落了一通。那些往日里滑头的、偷懒的、小贪小摸的事情,被她一件件当众说了出来,几乎个个都捱了训斥,还免了好几个体面婆子的差事。
这下子大家才知道平时不声不响的三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本来想欺负孙氏不熟悉家务,打算趁机捞好处的老人们全都吃了瘪。孙氏把管事女人们捏在手里,办起事情来就利索多了。
别的不说,大夫人李氏的丧事,她就办得有条不紊,又体面又隆重,往来的女眷们都对这位秦三夫人的行事赞不绝口。
秦老夫人见孙氏能干,她便乐得丢开手来专心养病。
但孙氏的作为让婆婆安心,却也招来了一些下人和家里亲眷的不满,无非是觉得孙氏不如以前的李氏宽厚,规矩太严等等。
三小姐芳苓也很不满她这位三婶娘孙氏当家。
以前李氏当家的时候,芳苓是要什么有什么。她父亲是家里大老爷,又是家族族长,众人本来就奉承她。加上李氏管着家务,家里婆子、媳妇、丫头们都争着讨好芳苓来博得李氏的欢心,芳苓的日子过得不知多舒坦。
但现在当家主母换了人,还是个特别严厉的主子,下人们就都慌着巴结三房的人去了。虽然也没人会特意怠慢芳苓,可是享受惯了众星拱月待遇的芳苓还是很不习惯。
比如三房的八小姐芳英,以前都是跟在芳苓屁股后头转的,芳苓还觉得这妹妹有些怕事,常常拿出姐姐架势来教训她。如今孙氏一当家,下人们对芳英的态度谄媚多了,芳英在芳苓跟前也不如以往恭敬。
有一次芳苓交代小厨房给她做宵夜,她的丫头梅儿去了半天,回来说那儿正做着八小姐的宵夜呢,让她再等等。厨房的人并非刻意,芳苓却认定她们是有心的。
当天晚上,芳苓就气得一个通宵都没睡着!
她恨芳英不再当她的跟屁虫,连带着恨上了孙氏,何况孙氏也确实没怎么特别照顾她——在芳苓想来,自己现在没了母亲,长辈就该更疼爱她一些,如同老祖宗对自己那样。
所以,原本就对孙氏怀着一肚子不满的芳苓,今天从梅儿口中听说孙氏派她最得力的手下石婆子去看芳菲,据说还带了许多礼盒出门,她心里的火山就爆发了。
三婶娘对自己这个长房嫡女爱理不理的,却还去管那个扫把星!
她母亲去世,都是那个扫把星害的!要是母亲还在,自己何至于像现在……
芳苓左思右想,便决定往秦老夫人面前哭诉来了。
她见秦老夫人好像没什么反应,更觉委屈,放声哭道:“老祖宗,咱家遭了这回祸事,都是七丫头给招来的!三婶娘明明知道她害了我娘,还害得您现在……她为何还要让人带礼物去找那七丫头……”
忽然听见屋外丫头们喊道:“老祖宗,三夫人来了。”
芳苓一慌,忙收了眼泪,站在一边抽抽噎噎。
秦三夫人孙氏在两个丫鬟如香、如云的簇拥下走进屋子,脸上表情可不好看。
“给老祖宗请安!”
孙氏向老祖宗行了一礼。
“行了,你也劳累了大半天,坐下陪我说会话吧。”秦老夫人说罢,便让桂兰给孙氏摆椅子。
孙氏不忙坐下,却是脸上一沉,直盯着芳苓说:“谁委屈了我们三姑娘?说出来,婶娘给你做主。”
芳苓期期艾艾说不上话,孙氏又冷冷一笑,说道:“三姑娘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说得挺欢实嘛!”
她这么一说,芳苓便知道自己跟老祖宗哭诉的声音一定传到屋外去恰巧被孙氏听见了。芳苓心虚之下更是乱了手脚,眼泪又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看来三姑娘这回是真的受了大委屈了!要不要让三婶娘来给你赔罪?嗯?”
秦老夫人见孙氏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把眉头一拧,说道:“行了,这都是三丫头人小不懂事,你做长辈的不理会她就是了。”
她刚想问问孙氏为何让人去看芳菲,却听孙氏说:“老祖宗,媳妇正想来跟祖宗说,这家我是没能耐也没脸当下去了,还请老祖宗您亲自来掌家吧!媳妇实在是对不住老祖宗了!”
秦老夫人一听,嗔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又闹什么?我让你当家自然是信得过你,你有没有能耐我还不清楚么?怎么当得好好的,又撂挑子不干了?”
“老祖宗,您要真是心疼我,就让我辞了吧……我是个笨人,嫁到秦家十多年来都没当过家,这会儿突然担了这么重的担子……”孙氏也抽出手绢抹眼角:“我只想着把下人拘得紧些,让他们勤快些,谁知道人人都说我是个恶毒的!下人们愚笨也罢了,连家里人都跟我闹腾,妯娌姑娘少爷们老是要这个、要那个。不如意时就在暗地里说,当日大嫂在世时规矩是怎样怎样的,怎么到我手上就变了样,都觉得我刻薄了大家……”
孙氏这番哭诉是七分做作里夹杂了三分真心,说得秦老夫人也怪心烦的。她知道这是孙氏借着敲打芳苓的机会,要自己向她表态了。
但明知孙氏的用意,指望着她来帮忙管家的秦老夫人也不得不安抚她说:“你只管好好当你的家!谁敢不听你的话,在后头嚼舌根的,真要抓着了你就家法处置。别想那么些有的没有的!”
孙氏应了声是,又撇了芳苓一眼,对秦老夫人说:“老祖宗把家务事交给媳妇,媳妇想着就是累死了也要把家理好的。咱自家院子里的事且不去说,媳妇还得为秦家大大小小的姑娘少爷们打算呢……这不好容易有了个机会,正想跟老祖宗您报喜来着,居然一来就听到……听到……”
她狠狠的剜了芳苓两眼,没有再说下去。当然秦老夫人和芳苓都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秦老夫人心里护着芳苓,把话岔开说:“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机会?”
“说起来,也是一桩奇事,”孙氏刚才得了老祖宗的准话,知道她肯为自己管家撑腰,心情也好了起来:“我们家的七丫头,竟入了知府太太的眼。由知府太太推荐她到官家闺学上学去了!”
“竟有此事?”
秦老夫人大吃一惊,而芳苓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跳了起来:“怎么可能!绝对是假的!”
孙氏越发不待见芳苓,训斥道:“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
芳苓鼓了鼓嘴巴,还想再说什么,秦老夫人却说:“桂兰,送三姑娘回房去休息!”
这下子芳苓是彻底蔫了,只得垂着头跟在桂兰后头离了上房。
她一路走一路想,三婶娘说的事……会不会是真的?
那个扫把星,凭什么能攀上知府夫人的高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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