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淋得一身湿的两人出现在尹伯安面前时,尹伯安诧异极了。
“小语怎么了?”他看向被宋擎抱在怀中的女儿。
宋擎没有回答,直接奔向尹心语的房间。管家趋上前想帮他的忙,也被他郁怒地斥退:“走开,我自己来!”
他紧紧地、牢牢地抱住她。这是他的妻子,他要自己照顾她!
替她换上干净的衣物,宋擎将她搂抱在怀中,温柔地拭着她的发。
他一向最爱她这一头柔亮如云的长发,缠绵时,柔柔地披落在他**的肌肤上,缠住了他的灵魂,所以她便深情地许诺他:这一生,长发为君留。
不管如何怨他,她都还是舍不得剪掉这头缠系无数浓情的长发吗?
轻柔地将她放入床内,痴痴眷眷的眼眸,一刻都不舍得自她脸庞移开。
才多久不见,她就憔悴至此,他好恨自己,竟将她折磨成这样!
错了吗?万般爱她,是错了吗?
是否,为她设想太多,反而成了一种错误?他的小妻子,是真的不能没有他啊!
那么他是不是该放任自己,在这有限的生命中,好好将她爱个够,然后不留遗憾地离开人世呢?
忧伤的眼,移至她腹间,**的泪浮在眼眶,分不清是酸楚,是甜蜜,还是哀伤。
他不仅是个失败的丈夫,还是个失职的父亲!他甚至不确定是否能等到他的孩子出世!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当爸爸的,连想抱抱自己的孩子、亲亲他的孩子,对他的小宝贝说声他好爱他,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求?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走得开身?他怎抛得下他们母子?
正当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意念有所动摇时,一阵天旋地转的痛楚迎面袭来,他跌跪在地面上,宛如绝望的宣告。
“宋擎,你还好吧?”甫进门的尹伯安,赶紧上前扶住他,“头又痛了是不是?你的止痛葯呢。”
痛?呵,最痛的是心,但止得住吗?要怎样才能停止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呢?
这适时而来的痛楚,像是在残忍地提醒他,他已经没有资格守护她了,再也没有了…
“呵、呵呵…”他哀怆凄绝地扬声大笑,笑自己的痴心妄想,笑命运的残酷拨弄,笑他无能为力的懦弱!
挥开尹伯安关怀的手,他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像是负伤野兽的凄厉悲鸣,听得尹伯安莫名鼻酸。
就是知道会有这种情形,小语怀孕的事,他始终没办法对宋擎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这对宋擎而言,只会是更残忍的打击,他真的不忍心在那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补上一刀。
没想到,他最终还是知道了。
该来的,还是逃不掉啊!
☆☆☆
尹心语醒来后,第一个反应,便是激动地冲下床满屋子寻找宋擎。
但是当所有的渴望全都落空后,她反而格外沉默,不哭不闹,失魂落魄地将自己关入房内。
她知道,他若有心躲她,她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原本就已经是不言不语的她,如今更是安静,连手语都不再使用,若不是还有呼吸,她茫然空洞的神倩,实在像极了没有生命的娃娃。
什么都不去想,心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是吧?
那就抽光她所有的知觉好了,她不想笑,也不要哭;没有悲,也不再有喜,连他都不在乎她了,她还要珍惜自己做什么呢?没有意义了。
她不知道死人该是怎样,不过,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很接近了吧?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现在的她,就像个游魂一样,我有种感觉,她是存心想逼死自己!”
经过书房,虚掩的门扉传来父亲略显激昂的陈述,尹心语停住步伐。
游魂!在说她吗?原来她这样叫游魂…
那爸爸又是在和谁讨论她?除了父亲,这世上还有谁会关心她、在乎她?
“宋擎!你给我听清楚!你最好自己过来把事情的真相向她解释清楚,否则,我就自己告诉她!”
尹心语轻轻一震,太过刻骨铭心的名字穿过空茫的脑海,敏感地揪扯心弦,她隐隐颤抖着。
爸说的真相,是什么?有什么是她该知道,却被瞒住的?
另一头的宋擎不晓得回了他什么,爸爸扬声大吼:“去你的时日无多!你要是真的爱她,就给我乖乖地陪在她身边,你老婆肚子还怀着你的孩子,他们真正需要的人不是我,是你!休想把责任推给我。我当初是疯了才会听你的话,要再这么下去,我保证,小语会比你更早死!”
说完,不等宋擎回应,他重重地挂下电话,这才惊觉到门外隐约的身影。
他一阵错愕:“小语,是你吗?”
尹心语推开门,轻缓地走了进来。
是宋擎?
没预料到这种突发状况,尹伯安有短暂的慌乱。“你都听到了。”
你有宋擎的消息,也明知我有多想他,却狠得下心不告诉我!
女儿的不谅解,让尹伯安心虚得无言以对,毕竟他和宋擎联手欺瞒她是事实。
“对不起,小语,爸也是不得已的。”
什么叫不得已?你顾虑过我的感受没有?是不是要等到我真的死在你们面前,你才来抱着你的不得已悔恨?
尹伯安听得一阵心惊:“女儿,你千万不可以做傻事,听到没!”
那就告诉我真相啊!
“可是…”尹伯安一脸为难,“我怕你承受不住。”
就算是这样,我的人生我也要自己选择,我不要无知地任你们摆布,你要是真的为我好,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眼看事情再也瞒不住,尹伯安叹了口气,终于说出实情,从他们婚姻失和那段日子,宋擎对他说过的话,以及之后两人不曾中断的联系,还有这些时日,宋攀有多关心她,总是透过电话询问她的状况…
听完所有的前因后果,尹心话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哀恸欲绝。
天哪!他承受了这么多的苦楚,而身为妻子的她,却没能陪在他身边,还要让他时时刻刻地挂心她…
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我要留在他身边,谁也不能阻止!
抹去泪,她神情有着异于寻常的坚决。
尹伯安欣慰地看着女儿。原来,其实他和宋擎都看错她了,小语并没有他们所想的柔弱,相反的,她会勇敢地面对,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做努力,而不是消极地以眼泪来增加他们的心灵负担。
爱上这样一个女人,宋擎应该会觉得很骄傲吧?
☆☆☆
不间断的门铃,催促宋擎加快了脚步前去应门。
门一开,微启的唇冻结了声音,他忘记本来想说什么,门外倩影,教他又惊又愣。
不会吧?他以为尹伯安是在说气话,难道…他真的将实情告诉心语了?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在无法掌握的情况之下,他只能选择冷漠以对。
“你来做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
尹心语不为所动,幽幽然比着手语: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宋擎重重一震,瞪大眼看她:“你…”
我什么都知道了。擎,你不该瞒我的。
宋擎僵立原地,好半晌无法反应,直到她伸出小手,怜惜地抚过他俊挺依然、却略显憔悴的脸庞,他才回过神来,狼狈地退开数步。
“你不要碰我,我们…已经不是夫妻。”
我们是,一辈子都是,那份离婚协议书,我打死不签。
“你…”宋擎没辙地瞪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突兀地讥笑出声,“是啊,你是没必要签了,反正,有个命不长久的丈夫,这婚离与不离,都没差别。”
别激我,你知道这一回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半步的。
宋擎生硬地别开眼,无力迎祝她深情执着的眸光:“我没必要收留你。”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言不由衷吗?说你不爱我,说你娶我是另有所图,还有呢?你还有什么说没说?擎,这不像你,你不是个会逃避现实的人,你到底在怕什么?
“那你呢?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不同样也在逃避现实?”宋擎反唇相讥。
什么意思…
“你不是还惦着三岁那年的悲剧,无法接受事实,所以潜意识地在压抑自己,逃避面对吗?否则你为何一直到现在,都还不肯开口说话?就连我以离婚相胁,你都还是情愿躲在自己的保护壳中,我算什么呢?在你心中,我竟不比一段陈年旧事重要!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找我?”
不!不是这样的!她大为震惊,情急地想挽留他,却遭他挥去。
“我不要听任何的解释,我只要一句实质的承诺。”
尹心语静默下来。
你…真的这么介意吗?
“我还是那句话,除非你亲口说出来,否则,我不要见到你。”他强迫自己不许心软,硬是绝决地将话逼出,“回家去!”
尹心语深知他的脾性,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除非…
好!你不留我,我走。但是擎,我已经嫁给你了,爸爸那儿不是我的家,而我们的家没有了你,也不再完整。我已经没有家了,如果你忍心看我露宿街头,那我认了。
接着,她转身离去,而他,傻住了。
她不会是说真的吧?
心语外表柔弱,内心却比谁都还要倔强,既然她这么说,那就表示…
该死!他低咒了声,迅速追了出去。
他得找回这个老是惹得他既牵挂、又心疼的女人,免得她真的挺了个大肚子在街上乱晃,存心吓死他!
追出马路,他心急地张望着,寻着心之所系的人儿,然后发现,那个胆敢威胁他的女人,就站在路口接近转角的地方,用着完全不意外的温柔眸光凝望他、等待他。
这、这可恶的女人!她根本就是算准了他放不下她,绝不会任她就这样离开。
他一步步走向她,很生气,也很无奈,他纺,等会儿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训她一顿,如果狠得下心的话,他还要狠狠打她的屁股,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动不动就拿自己来威胁他。
然而,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
就差那么一步!他几乎已经要将她拥进怀中了,由左侧车道弯出的车辆朝他们疾驶而来,他无法多做思考,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反手将她推开,独自承受漫天袭来的剧痛…
这一幕,就在她眼前活生生、血淋淋地上演,像是用慢动作播放的影片,凄艳刺目的血花渲染开来,刺痛了她的眼,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由高楼跌落时,那种惊栗悸骇的可怕感觉。
“不…”她发狂地嘶吼出声,喊出了积压在心头的悲厉哀输,用了毕生最快的速度冲向他,颤抖地拥抱血迹斑斑的他。
“擎,你睁开眼,别吓我,别这样吓我啊…”
宋擎费力地撑起眼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再一次,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成串泪河,决了堤的奔流,滴在他脸上,血泪交融,漾开模糊的血花,她泣不成声,惊惧地直喊:“擎,是我,是我!你别丢下我…”
他凄凄楚楚地笑了:“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够了,已经够了…”从不敢奢求,能够亲耳听见他的名字由她口中喊出,如今,上天能够慈悲地在这最后一刻圆了他的梦,他已经很满足了,再也不敢苛求太多。
无力的眼眸,缓缓合上…
“不够,不够的!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擎,你看着我,求求你,别闭上眼,别不理我…”悲绝的狂喊,一声又一声,伴着救护车由远而近的笛鸣漫向天际,幽幽荡荡,却再入不了他的耳…
☆☆☆
手术室的灯亮着,而手术室外的尹心语忧惧惶然地等待着。
身上还残留着点点血渍,那是他的血…
她不胜凄冷地环住自己,浑身不住轻颤,什么都不去想,只敢让脑子呈空白状态;一旦恢复思考,任何失去他的可能性,都足以将她逼入发狂崩溃的境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对她完全没有意义,直到空茫的眸子见着由里头走出来的医生,她这才移动僵麻的双腿:“医…医生…”
“你是患者的亲属吗?”
她惊怯地点了下头:“我是他的妻子…”
“病人的车祸外伤都处理好了,没什么大碍,最棘手的是他脑中的肿瘤,在这次车祸的撞击下,情况很不乐观,必须马上动手术切除,否则会有生命的危险,请你到柜台去办一下手续。”
“好。”她轻弱地回应,“请你一定要尽全力救回他,求求你…我的孩子还等着喊爸爸…”
医生看向她的便便大腹,虽然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还是忍不住为她感叹。
生命的陨落与继起,是那么的复杂又简单,不易又似容易,教人不知该崇敬它的奥妙,还是感伤它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