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岸边的这条路连通着内城与开宝寺,旁的小巷也不是没有,但若骑马赶车,唯有此处最为平坦顺畅,是以去寺中烧香遇见,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儿。
而瑞和县主,便更是有意为之。
赵怀信眼下风头正劲,京师的八卦传闻十有八/九围着他转的,只肖稍微打听下,不难探听出他今日在遇仙阁宴请好友。
李淑凭借皇家身份,光临遇仙阁的次数与赵怀信不相上下,秋季正是蟹肥菊黄的时候,这儿的老传统是沿河钓蟹,她有心在开宝寺多呆了两个时辰,用罢素斋,在随从前去报信儿后,才不紧不慢的乘车而至。
原本冲着顾青竹一人去的,没成想又有意外收获,傅长泽居然不甚避讳的和她伫立攀谈,瑞和县主的细眉扬了起来,神情透着些许愉悦。
唐蔓她们好几位闺秀,在重阳登高时,都和瑞和县主打过照面,顾青竹不动声色的随着众人上前行礼,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场面十分热络,她话少夹在中间却不显突兀。
但李淑独独盯着她呢,舌尖儿一动便引了话题,笑看着傅长泽道:“没几日是傅公子大喜之日,怎么今儿还有空闲出门?”
说完,目光落在顾青竹身上,唇边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意味深长。
公主下嫁仪式繁琐,宫里的教养姑姑早在八月开始教导六公主规矩,皇后想借此让她收敛脾性,而作为驸马的傅长泽,每日也要在资历深厚的司礼监那儿接受指导,除此之外,傅府诸多事宜如今由他一手操办,可以说是分/身不暇。
傅长泽礼貌性的笑了下,拱手道:“奉皇后娘娘之命,前去琉璃铺取些东西。”
如今南边儿庆元府等港口与海外诸国互通了贸易,琉璃、香料、砂金之类的珍品渐渐转销各地,其中尤属琉璃饰品最受世家闺秀们青睐,大到瓶壶摆设,小到珠串扣子,俱是晶莹透亮令人不释手。
据说圣人特意给六公主定了一整套的琉璃物件,运送到京城后,又请来几位木雕大家,配上相应的底座,目前已摆入驸马府,傅长泽今日便是拿回一件返工的木雕底儿,将府里那个不合适的替换下来。
李淑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亭亭玉立的站在众位贵女中间,含笑说道:“我说呢,这个时候六公主定舍不得让你办事,还以为傅公子专程出门见见故交好友,原来是娘娘的口谕。”
这话乍一听没甚味道,可仔细品品,专程见‘故交’颇有几分影射顾青竹的意思在里面,他们二人以前订过婚,傅长泽依旧是顾氏弟子,能在这碰见,可不是‘巧’了么。
因六公主的关系,傅长泽近一年来对贵女间勾心斗角敏感的多,顾青竹又在身旁,不难想到她意有所指,当即肃色道:“近日繁忙,承蒙皇后娘娘体恤,办事均由宫中侍卫陪同,至于故交挚友,日后再叙旧也不迟。”
顾青竹心内道了句果然,那几位佩刀侍卫和傅家仆从没半分相像,原来是宫里头来的。
瑞和县主对赵怀信并非有多倾心,只不过从前有朱凤珊和她争高下,好容易朱凤珊败下阵来,成婚后和徐淮去了江宁府,紧接着却让顾七娘捡了漏,先前那五分的喜欢,再加上五分不平,凑做十分的不满。
她看不得顾青竹安安稳稳和赵怀信结亲,便想从中作梗,至少给他们添点儿堵。
而无意中曾听手下探子说,傅家公子原先有块仿汉代古器的盘龙飞虎云纹玉佩,是他祖母传下来的,这半年多也没见他带,六公主还问过两句,傅长泽说是玉佩碎了个角,便放在盒中存着不再用,实际上则送给了顾青竹。
这事儿若被六公主知道,可不得闹翻了天,瑞和县主走这一趟的目的,便是先探探顾青竹的反应,运气好的话,能让她惶惶不可终日更妙了。
对于傅长泽不卑不亢的回答,瑞和县主不置可否,轻轻抬起食指遥遥点了下,提醒道:“琉璃铺虽说不远,可一来一回的也耽误时间,驸马爷早些去才好,待大婚那日,本县主再另行登门喝六公主与你的喜酒了。”
宫中侍卫皆时训练有素,傅长泽翻身上马,便整齐划一的朝瑞和县主行拜别礼,随后跟了上去。
那厢,赵怀信仪态万方的从月洞门里出来,直直走向顾青竹,驻足观看过竹篓中钓上来的蟹子,瞬间笑出声来:“我还怕你们太辛苦,想吩咐他们捞上一,原来青竹这垂钓功夫也出类拔萃,再多半个时辰,遇仙阁养的这么多蟹怕得被你钓个精光。”
顾青竹脑中尚在琢磨瑞和县主的深意,猛然听他一句,有些转不过弯儿,半晌才蹙了眉,微微不知所措的低语道:“可是太多吃不完?”
“有田桡在,多少都吃的下。”赵怀信不甚在意的叫人把竹篓中的蟹子收集好,带去遇仙阁后厨烹饪做晚膳。
其实,赵怀信顺口说话也眨眼的功夫,紧接着便向瑞和县主招呼,但李淑看着他和顾青竹旁若无人的说话不顺眼,那双凤眼微微挑起,冷淡道:“赵公子单顾着心上人,怕是连本县主都没瞧见吧?”
赵怀信摸了摸鼻子,倒没否认,笑着说:“让县主见笑了。”
出门才几个时辰,顾青竹深深以为自个儿这张脸险些笑僵了,一时不好再做其他表情,只得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微笑不语。
她这半年个头长了许多,和在宝珠寺初见李淑时,增了些少女的窈窕青春之气,瑞和县主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当初太过轻视她,这才当真是个刀枪不入的闷葫芦,怎么刺都没反应,倒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的人心头怒火直烧。
瑞和县主临时改了主意,决定等六公主听说玉佩的事儿,再来看看她是否还是这副表情。
“本县主还有事,便不久呆了。”李淑颔首,神情倨傲的对赵怀信道:“你们玩的尽兴。”
等她那辆马车叮铃叮铃的走远了,唐蔓才抚着胸口叹道:“走走,咱们也赶紧登楼罢,省的一会儿蟹端上桌冷了。”
到底都是年轻姑娘,很快将瑞和县主忘在了脑后,随身丫鬟在岸边收拾东西,闺秀们陆续结伴往遇仙阁走,赵怀信坠在队伍最后方,冷不丁在顾青竹身边开了腔。
“瑞和县主难为你了?”
顾青竹不欲和他多讲,一面儿走一面儿摇头道:“方才傅公子路过,紧接着县主到了,也说些平常的话。”
赵怀信听完,低头若有所思了一阵,在楼梯转角时,驻足听了下来,考虑着还是应该提点下她,于是道:“别理她太多,皇室之人城府极深,可还记得朱凤珊?”
顾青竹楞了下,反问道:“朱凤珊?”
因为与朱凤珊过节太多,她想了一回,不知赵怀信指的是什么。
“她的那些传闻。”赵怀信嗒嗒的踩着楼梯,步与步的间隔都是一致,端的是翩翩公子的风范,可从嘴里吐的出话,却令人惊愕:“咱们在元宵灯会救了她后,贴身丫鬟自尽,那丫鬟家人抖出是替朱凤珊被辱,闹得满城风雨,当日除了我信任的手下,在场其他人也不会有那多嘴多舌的,朱家手段凌厉,消息那么容易流出来,不蹊跷么?”
确实蹊跷,当时顾青竹还思酌良久,最后沈昙也只答了个皮毛,便没多问下去。
顾青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要知道,朱凤珊怀疑过她,也正是这份怀疑,才导致了后头金明池设计她和李盛的事情:“是瑞和县主做的?”
赵怀信不屑的笑了笑:“手段倒是隐蔽的很,当时那么多人查也没查出个头绪,不过终是禁不起推敲,后来猜也能猜出几分,圣人怕也是知道的,但朱家这些年狂妄的太过了,顺水推舟的打压下,也好挫挫他们锐气。”
朱凤珊联合六公主陷害她,最后李珠被圣人拘束在行宫那么久,朱凤珊干脆不能留在汴梁城,她虽说是虚惊一场,也凭白造了祸事,而瑞和县主则成了渔翁得利的那个。
顾青竹被这真相震了半晌,细思极恐,却不知道瑞和县主不为人知的手段还有那些。
“我说那么一句,竟这么担心?”赵怀信见她紧绷着脸,不由好笑道:“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李淑若有小动作,我岂能让她如意。”
可惜这话说的太满,瑞和县主的小动作还真起效了。
李珠在宫内欣喜等着成婚的前一日,城中公侯世家的闺秀入宫给她添妆,南洋的珠串、点翠簪钗、琉璃簪、葫芦形的嵌宝耳垂等现下时兴的贵重首饰珠宝,应有尽有。
闺女们齐聚一堂,添的那些东西被归置在大小样式相同的雕花箱笼里头,只等着成婚随嫁妆一同送去驸马府,顾青竹的立场尴尬自然不会去惹那个嫌,顾家是由程瑶出面代表着去的。
无论心中所想是什么,闺秀们围坐在李珠身旁,面儿上都是一团和气,待提到傅长泽更不遗余力的夸赞一番,好似从前那些嫌弃傅家无权无势的话,都不是从她们嘴里头说出来一般。
李珠喜欢被人羡慕,圣人特批了傅长泽明年参加春闱,还说若考中的进士,也会破例让他入了仕途,好多人不喜成为驸马的最大原因,是空有一身才华抱负无处可展,傅长泽的待遇倒是让前面几位驸马眼红的很。
没多久,也不知谁先提起,傅家公子温润如玉,不像其他纨绔子弟浑身奢华派头,其中还有位和傅家沾亲的闺秀,秀秀气气的说她这位表亲的哥哥,甚少在意那些身外之物,连祖母传下来的玉佩,并不是什么珍贵料子,都能戴在身边许多年,视作珍宝。
六公主原来有印象,如今再被提起,不免好奇,不过当场也未多问,闺秀们喝茶坐过片刻,便相继起身离去。
而这玉佩的事儿,算是刻在六公主脑子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