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维尔用手指抚摸圆环的边缘。切开伤口的时候没有疼痛,只有叹息、释怀。
希维尔好奇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沉入金属中深沉的朱红色沿着圆环的表面延伸绽放,进入它迷宫般的雕纹中,向着中间无限蔓延的空无前进。
圆环收缩了,传送门关闭了,黑暗发出温婉的流水声,然后被彻底放逐。
希维尔啜着玫瑰花瓣茶,看着窗外的落叶。密云散去,清晨变为白昼,树木在风中缓缓停下。她的茶杯侧边抹上了血渍。黑色的流体在她的地板上拖行。
距离血月升起还有三天,一对双胞胎女孩刚刚消失在海滩的夜晚中。白昼漫长。
希维尔回想起老者们的哀号,回想起他们的哭喊声刺穿了晚间的空气,回想起他们精心布置的送葬仪式,用密密麻麻的纸灯笼填进海浪这是指引迷失灵魂回家的传统。两个小女孩的尸体始终没有找到。
希维尔看着那个圆环静静地靠在她家的角落里。
它安静了。它满足了。暂时如此。
希维尔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圆环从木头中抠出来。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停下,直到自己的手差点被割成两半,它闪亮的锋刃从一块古老的石头脚下突出来。
当她抬头看天,白昼已经彻底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如何、以及为何在这里。
可能是希维尔把它带进了这座村子?很难想起来了。她的记忆似乎很遥远、很陌生,似乎那些记忆都沉在一座清澈的湖底,她能看到却进不去。
希维尔把圆环拿到了岛屿的另一端,用沙子将它埋葬。希维尔把圆环拿到海边,将它扔进海里。
圆环总是会回来。安静地靠在她家铺满尘埃的角落,饥饿地只等她一人。每当希维尔注视它,圆环就一次次地打开,那名老渔夫衬着墨黑的静夜与她四目相对,然后开始将某种不具名的恐惧从世界的底端向上拖拽。
有时希维尔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用大拇指揉搓口袋里的一对贝壳手镯,每条手镯都小巧精致,然后她会在一些噩梦的片段中找到一对小女孩,她们手牵着手,衬着被月光照亮的大海,漂浮在一片猩红上。
希维尔生活在一座静谧岛屿的边缘,一条滨海的路上,俯瞰着一片小岛。
她足够远离宿寄麓,可以躲避它每天的吵闹,又足够靠近宿寄麓,可以被接纳为村民的一员。当希维尔望向悬崖边缘,她每次都会看到自己拍烂在下面的岩石上。
另一个不同的希维尔会从沙滩向上张望,她的双手被上百人的血染黑。
希维尔在一张棉花和稻草的床上醒来,距离血月升起还有两天。她窥视门廊尽头的另一个希维尔,她死死抓着金色圆环,手指只剩下一丝丝皮肉相连。
她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木质半截面具,面具头顶长着犄角,装饰着恶魔的容貌,然后她把面具戴到脸上。
希维尔闭上双眼,当她再睁开的时候发现只有自己一人。
希维尔的记忆经常互相重叠。大段大段的时间在她身后消失,而最近她又发现自己会站在室外,抬头望着那个空荡荡的、张着大嘴的天空。
她穿过村庄,与村民们问好。她穿过森林,品味它的安静。
她低下头,发现一个小时以前刚刚见过的人已经变成破碎的骷髅,但当她把自己摇醒,那个人却就站在她面前的港湾旁边,愁容满面。
希维尔想象自己的双手环过他的脖子,然后用自己的牙齿撕开他的喉咙。
她的手指伸展开,又弯回去。她的骨头刺穿了枯朽的靛蓝色和殷红色的血肉。
巨大的犄角从她的头骨上刺出。她的皮肤开裂分离,她作为蛹的凡人身体终于承受不住,终于让位给下面真正的身躯,她通过自己燃烧的独眼怒嚎,悲伤的小动物们纷纷逃命。
她逆着世界的转动,笨重的腿脚跨过时间,锯齿形的利爪割裂了无数身体渺小、拼命啃咬、苦苦哀求的东西。
她剥去一栋房子的墙壁,落在了里面疯狂的人影中间,痛饮他们的尖叫,汹涌的血河冲刷她怪物般的影子,流向大海。
希维尔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沙滩上,手指尖揉搓着死去的双胞胎女孩的贝壳手镯。
夜晚悄悄爬了上来。
一瞬间过后又是一瞬间,太阳的光线渐渐消失在冰冷星辰的笼盖下,希维尔站在不动的黑色海洋前,无光的波浪翻滚着拍打她没有映像的镜中世界。
渔夫的长枪呼啸着穿过大片的空荡。他甩出渔线的时候光和声音都失效了,渔线的重量沉入他脚下的无底裂口。他的海是没有尽头的海,无限虚无的孪生倒影,无名纪元的失落坟墓。他的微笑中带着远古鲨鱼的饥饿。
他的渔钩被紧紧咬住,他开始将一个巨大的物体从深深的下面向上拖拽。
一寸接一寸,一秒接一秒,高山一般轮廓清晰的黑影从渔夫背后的黑色地平线渐渐浮现。那是一座高塔,一座要塞,一轮太阳。粘稠的黑水从里面缓缓涌出,无穷无尽。
密不透风的黑暗形成一面高墙,顺着海底的深渊延伸过来。长枪从那个物体的表面剥离开来,上面插着一个木制的面具。
血月升起的前一天,希维尔把面具戴到脸上。
希维尔是希维尔,而希维尔又不是。
在血月的红光之下,希维尔沿着早已被废弃的宿寄麓的小路行走,一只手紧紧握着金色圆环,另一只手拿着面具。
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让她肌肉抽动。她体内的器官不自然地运转,小石子被打磨光滑,冲刷它们的是生物海洋不受时间左右的前进浪潮。
她周围全都是尸体。一千个坏掉的玩偶,它们张开手臂的样子透着恐怖的狂喜,定格在某种奇特扭曲的祈祷仪式中,呼唤着早已缺位的主人、家族的神明、和祖先的灵魂。
这些受害者是一座精巧的花园这些祭品、他们卷曲的手掌,都是黑暗、奢华的丰收之花,用来献给那些名讳无人敢懂的神明。有些人还没有完全死去,他们的手指在轻柔地抓取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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